咸丰三年,江忠源率军守庐州。当时城内粮草缺乏,守官元纬因害怕敌人竟想投降,结果贻误军事部署。太平军突然举兵来犯,江忠源只好分兵部署,率士兵迎战。未曾想到,元纬的部下竟将太平军放入城内。江忠源获此消息,不禁悲愤万分,拖着病痛之躯亲自作战。但因久病,体力耗尽,只好由部下左右挟行,他心里很清楚庐州城保不住了,又不愿弃城逃走,因此决心以死殉城。他刚要用剑自杀,但剑却被部下马良夺走,马良将江忠源扶上马背想帮助他突出重围,谁知江忠源已决心以死殉城,他居然猛击马良,马良忍受不了痛击倒地,江忠源乘此机会投水自尽。
从这里可以看出,江忠源确实是名振四方却殉节而死,与曾国藩的预言丝毫不差。曾国藩认为观察一个人的神骨,需要较长时间细细鉴别,很多时候人来人往,匆忙不定,有的人可以再见,有人却永无再见的机会。这种情形下,彼此观察,就要注重考究所谓的“情态”了。
曾国藩说:“容貌是人的骨的余韵于外部显现,常能弥补卡骨的不足;情态则是神的余韵于外在表现,常能弥补齐神的不足。久久审视,应主要观察人的精神状态;短暂一见,主要观察人的情态,审视情态,应首先分辨清浊,近观细审时,还要兼论取舍存留,这样才能从大的地方看,从小的地方定性。”曾国藩又说:“常见的情态有以下四种:委婉柔弱的弱态,狂放不羁的狂态,怠慢懒散的疏懒态,交际圆滑的周旋态。像小鸟依人,情致婉转,娇柔亲切,这就是弱态;衣衫不整,倒穿鞋袜,不修边幅,恃才傲物,目空一切,旁若无人,这就是狂态;想做什么就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分场合,不论忌宜,这就是疏懒态;把心机深深地掩藏起来,处处察言观色,事事趋吉避凶,与人接触圆滑周到,这就是周旋态。这些情态,都源自内心的真情实性,不由人任意虚饰造作。委婉柔弱而不曲意谄媚,狂放不羁而不喧哗取闹,怠慢懒散却坦诚纯真,交际圆润却强于豪雄,日后会沦为无用的废物。情态变化不定,难于准确把握,不过只要看到其大致情形,日后谁会成为有用之才,谁会沦为无用的废物,也能看出个二三成。”
呈弱态者,性情以柔为主,温平和善,慈爱近人,但缺乏主见。优点是,心思细腻,能注意到常人注意不到的细节,善于从生活中发现美。这种人因做事顾虑周全,所以很让人放心。
在中国古人处世智慧里,为了保全自己,最好的办法是以退为进,隐于无形,即把自己放在一个永远弱小的位置上,不引人注意,自然不会遭小人妒忌陷害。如战国时期的孙膑,因自己的才能出众,遭同学庞涓的妒忌,被他暗算,为了活命,佯装疯子,庞涓用美食与大便试探他的心智是否健全。他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大便。看到孙膑如此疯癫,庞涓放松了警惕,孙膑才得以逃命。回到齐国后,孙膑设计,将庞涓诱至大树之下使其万箭穿心而死;三国司马懿,在曹睿死后与曹爽争权的斗争中,开始装年老智昏,连穿衣吃饭见客都分不清,成功地蒙骗了曹爽,使其放松戒心,而后突然发难,乘其不备,一举成功,为后来司马昭、司马炎夺魏权,开晋朝铺下道路。
这样的弱态非出自真心,而是为某种重大目的做准备,实是一种大智慧,与本性中的弱相差甚远。第一种弱,情致婉转,小鸟依人,以美为名,另一种弱,以工于心计为特征。
呈狂态者,以狂者称,这种人大多愤世嫉俗,为人耿介朴厚,有高人之处,但无宽容之心,机巧圆润又不足,因此为人处事自成一格,人不能理解他,他也不去迁就人。因孤独,往往能专注于个人事业,持之以恒,坚持不懈,终于有过人的成绩。但有的人,为人过于狂傲,不肯屈就,结果招致杀身之祸。三国时的杨修,恃才傲物,目中无人,且不守军纪,随意泄露军机,结果惹恼曹操掉了脑袋。
狂傲之人,多半自信,有足够的信心,常认为天下人都不如他,这有一点好处,可有利于他将个人才智充分发挥;但为人因狂傲而有失分寸,不分场合,则会坏人坏己的大事,不会有好的结果。
但要注意分辨真假狂态。一种因为身怀绝技,有傲物之资;一种则是志大才疏,自命不凡,眼高手低。
呈疏懒态者,眼光犀利,什么东西一眼看穿本质,感兴趣的事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而对于有兴趣的事,他会做得很好。晋代的陶渊明,无心做官,诗却写得好,只做了四十多天小官后,便挂冠弃印而去,宁可“带自荷锄归”去过悠闲自得的农家生活。这种人在现在能不能做领导者,需视他个人的素质和交往能力而定。
呈周旋态者,为人聪慧,灵巧过人,善于控制自己的感情,随遇而安的本事很好。待人接物应付自如,在交际、官场中甚至有如神助,解决问题能力强,能独当一面。周旋之中如有一股强悍雄健之气,则是难得的天才,蔺相如完璧归赵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一般人身上,四种情态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这种情态是恒定的,曾国藩认为除恒态外,人身上还有几种情态是不经常,短暂出现的,称之为“时态”。如正在跟人交谈时,却忽然把目光和思路转向其他地方去了,足见这种人毫无诚意;在众人言笑正欢时,他却在一旁漠然冷笑,足见这种人冷峻寡情。这类人城府深沉,居心险恶,不能跟他们建立友情。别人发表的意见未必完全妥当,却在一旁连声附和,足见此人胸无定见。还没有跟这个人打交道,却在背后对人家进行恶意诽谤和诬蔑,足见此人信口开河不负责任。这类人庸俗下流,卑鄙可耻,不能跟他们合作共事。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置可否,而一旦事到临头就迟疑不决,犹豫不前,足见此人优柔寡断。遇到一件根本不值得太动情的事情,却伤心落泪,大动感情,足见此人不理智。这类人的仁慈纯属“妇人之仁”,不能跟他们推诚交心。然而以上三种情态却不一定能够决定一个人终身的命运。如果能够以上述三种情态为原则与他人交往,那么就可以遍交天下之士了。
4
英才与雄才
一般来说,上等的“英才”可在朝为“相”,上乘的“雄才”则可在朝为“将”,但与才兼文武、雄才大略的英雄全才相比,他们仍然属于“偏才”,难以领袖雄伦。
自古以来,中国人就讲求“识英雄,重英雄”。虽说在当代“精英”主义的思想已渐式微,但历史上那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英雄主义人物仍然不断激励着今天的人角逐商海,叱咤政坛,可谓世界人类重要思想资源之一。对于曾国藩这样的一代奇才来说,他也有自己的一套“英雄”观和识别“英雄”的有效方法。
《太平御览》中说:“草之将精者为英,兽之将群者为雄”。英者花也,也就是说,英为草木之精,草中精华灵秀的叫做英,兽中特出群类的称为雄。自古文武才能出类拔萃者就是“英雄”。但是总的来说,“英”和“雄”是有区别的:聪明秀绝的称为“英”,胆力过人的称为“雄”。一般人眼中的人才大都结合了英才与雄才的特点,也即有文韬武略,否则他们也只能算是偏才。只有完全融合英才与雄才特点的人才,方是真正的“英雄”。
雄才凭着胆识和勇力,排除种种困难去完成任务。他们身上不仅仅只有勇力的特征,也饱含着智慧,因此才能领导群雄,把英才的智慧和谋划转化为现实。尽管可以说英才的谋划是他们行动的方针,但在实施过程中,勇力之外也不能缺少创造性发挥雄才的智慧。
对用人者来说,分清英、雄二才是必要的,但应充分考虑时代的变化。在实践中成长起来的英才和雄才是真正有用的。
曾国藩根据自己的治军用兵经验区分了三种“英才”:
一是纸上谈兵的人,曾国藩说,这种人“聪能谋始,明不见机,可以坐论,不可以处事”。也就是说,这种人似乎有谋划事功的大智慧,见识机敏,谈吐聪慧,评点前人功过如探囊取物,心中如怀有奇谋状;但对事物形势判断能力差,不会见机行事。也正因为不曾体验过着手处理事物的方方面面的困难,而轻易否定别人的能力和功绩,一旦面临行动,就手足无措,看似英明果断实际是草率行动。他们缺乏在错综复杂的事态中正确理清思路、抓住关键的思考经验和理事能力,往往根据头脑中记得的同类事件来发布行动命令,根据经验办事,不善随机应变,只会生搬硬套,成为教条主义,本本主义。这种人适合做优秀的参谋,而难以独担大任。
二是勇力不足的英才,曾国藩认为这种人“明能见机,勇不足行,可以循常,而不可以虑变”。这种人有大智慧,能策划大谋略,但终嫌行动魄力不够,遇事守成有余、闯劲不足,不敢冒险。善于处理按部就班的事,而不适宜解决突发性、开拓性事情,是优秀的内务管家。
三是智谋胆略皆备的英才,曾氏认为这种人“聪能谋始,明能见机,胆能决之,然后可以为英”。这是胸怀天下的一类豪杰人物。他们不但胸怀奇谋,智划超群,更可贵的是有敢于行动的勇气和策略,能够机敏灵活地应对各种突变,而不会惊慌失措。
类似的,曾国藩也将“雄才”分为三种:
一是可以用作先锋人选的雄才:他们一般属于勇猛有余而智慧不足,但尚可处理一般事宜,可以独当一面。呆伯特在阐释曾国藩识人之论时认为,在今天而言,这类人才属于理想的中层干部人选,但他们的缺点是明显的,就是不可执帅印,他们的英才不足致使他们无法独立完成全盘的谋断。
二是可以成为力士的雄才:这类人一般来说气力过人,既缺乏行动能力,也没有智慧。因而他们只能充当“力士”的角色。
三是智勇双全的雄才:这是一类才兼文武的能力全面的人才,与前述智勇双全的英才近似,不过也有细微的差别。雄才一般起于行伍之间,弓马谙熟,气力过人;读书则偏于行军打战的内容。他们在揣摩人的心思方面却不及英才或与英才各有轾轻。这类人的代表就是韩信。
和韩信的命运类似,很多历史上的雄才都因为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最后反而为主人所忌,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所以这类人最终要注意如何在天下太平时“全身而退”。
一般来说,上等的“英才”可在朝为“相”,上乘的“雄才”则可在朝为“将”,但与才兼文武、雄才大略的英雄全才相比,他们仍然属于“偏才”,难以领袖雄伦。如果一个主帅只有“英”而无“雄”,则他就很难留住“雄才”,他们比较容易的是留下“英才”。对应的,主帅只有“雄”而乏“英”,也会留不住“英才”,只得到“雄才”。
所以,真正的帅才也就是真正的“英雄”,无所偏废的人物。他们往往有才能指挥天下英雄,以一种无形的威慑力和凝聚力号召天下英才与雄才听命于他们。
最后,曾国藩认为相比之下,一个真正的英雄所具备的“英分”应重于所具备的“雄分”,这就是项羽“霸王别姬”与刘邦终得天下的区别原因所在。
5
慧眼识俞樾
俞氏之学不仅惠及门生,而且还泽及后人。俞樾一房虽然单传数世,但却世无庸者,所著文章不仅灿然可观,而且其曾孙——学人俞平伯先生,受到批判仍然能以学术著作令神州瞩目数十载。
曾国藩的识人之誉在当时是有口皆碑的,薛福成曾经放言:“曾国藩知人之誉,超秩古今,或邂逅于风尘之中,一见为伟器;或物色于形迹之表,确然许为异材。”
俞樾在道光庚戍复试于礼部时,面对“淡烟疏雨落花开”这道并不吉祥的出题,发诗泉而不唐突,敷衍以文而不失缜密,先作五言律一首,然后洋洋洒洒地撰文解答了这道难题。
从复议的保和殿下得场来,俞樾心中仍然惴惴不安,因为这位俞举人虽然才华横溢,但自幼不娴于小楷,而彼时科场尤重于应试者的书法。自明末以来,有一种名为馆阁体的字体已经在科场流行,这种严谨端庄的字体,遂逐渐成为闱场中的专用字体。宗师一将墨卷拿到手中,先审视的便是应试者书法上的功底,然后再浏览全文,因运笔窳劣误了锦绣前程的无疑是大有人在;写得一笔漂亮的馆阁体,而博得阅卷者欢心,寅缘一跃龙门者也不乏其人。所以俞樾胸中的隐忧,绝不是庸人自扰。
及至宫门传胪,黄榜挂出,俞樾不但被赐进士及第,而且在保和殿一同复试的诸人当中,居然名列第一。过了一段日子,俞樾才得知自己的卷子是经了时任礼部侍郎的曾国藩审阅后定夺的。曾不但是这次殿试的执事官员,而且与主管科举的礼部尚书同为该部堂官,因此,在阅批朱卷时,有着很大的发言权。他看了俞樾的诗文之后,不禁抚案激赏有加,他立即示之于内阁大学士杜翰等阅卷诸公,并且执意要将俞樾举为第一。同僚们聚而观之,咀嚼那份朱卷良久之后,纷纷摇头以为不可。“文则佳矣!然则仓促间安能出此佳构,定然是录旧作以塞责罢了!”
曾国藩仍然执着己见,拈须道:“不然,其诗亦相称,难道诗也是宿构吗?”
“文义发端于何处尚待考究,拔置之第一,恐难服众。”
“此与‘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有暗合之处,咏落花而无衰讽之意,此生他日成就,未可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