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的油烟味,满室的胭脂味,满室的汗味,满室的交错声。
有人穿戴整齐,亮闪一身进去,出来之后,可能衣服已被扒光,还要当街被夫人骂,有人穿着麻布衣进去,出来可以金光闪闪。
就是这么一个地方,瞬间可以成为你的天堂,也可以成为你的地狱,但仍有人乐忠于它。
譬如他身边的她,已经成为了这类人。
“买大还是买小?”
一袭白衣轻衫,女子……不,男子单脚落在凳上,身子却已然坐在桌上,手中摇晃着圆筒,里面骰子的碰撞声响翠翠。
“开买,开买。”她摇晃着的手,带着圆筒,划过桌前的所有人光溜溜的眼珠下:“买小?”
“龙爷,您又来了,这次,小女子可否买您一笑?”
一抹娇艳的手,不着痕迹地扒拉上她的衣角,还有女子对她的容颜已是垂涎欲滴。
有人哄堂而笑,买小,买笑,谐音,话中人自有话中意。
她毫无怜香惜玉的推拉开那双油手,见所有人都押在了小上,手中骰子重重的往桌上一摆。
摊开手掌心,看着骰子上的点,她这才漏出爽朗的笑:“大,我的。”
拂袖间,她笑着将所有的铜板子扫向自己身边,眸光不着边际的扫过众人失望的眼神。
有人偏不信邪:“再赌一把,我就不信还是大。”
“好。”她清脆爽朗的回声。
她方要摇动股骰,有人却比她快。
“这一把,我来摇,你来猜,如何?”
一双手,以她看不见的速度压在了她手背,制止住了她摇骰。
目光从那双手收回,她仍是一字:“好。”
她微微挣脱,对方却不放她的手,还不禁低声赞叹:“好一双巧手,龙爷的手太有女人味了。”
身旁的龙云见这人模样,手中长剑欲出,她制止了龙云的动作,对那人道:“这位公子,可还要赌?”
“当然。”那人感叹一阵之后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她的手,眼中独怜,他唇角已是邪起了一个弧度。
龙云余角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破烂的衣衫,蓬乱的头发,满油的双手,这样一个破烂乞丐,却仍有浓妆淡抹的女子往他身上贴,试图得到好处。
那乞丐摇晃着,骰子震动,眸光却不离她。
她回他清浅淡淡的微微一笑,眸子却是精明的扫过他上下。
这个人,从她入长赢赌坊起,便是盯了她许久,那样玩味的眼神,让她极其有些不舒服。
骰子震落,豪爽欢快的声音传遍满桌,眼眸却是邪肆的望着她:“龙爷,你猜?”
“大。”
依旧是她清雅的声音,没有任何的犹豫。
眼前人衣衫邋遢的乞丐瘪嘴:“赌钱太没意思了,龙爷,不如,来点别的彩头?”
“好。”仍是一字,她的纤长手指,按住那圆筒,双眸冷艳瞧向他:“想赌什么,你定。”
乞丐瞧着那圆筒,那里面的骰子在众人看不见的黑暗处,却是在无情的翻滚,叮当作响。
她若不耍点把戏,又怎么能赢得这么多铜子,他若不耍点把戏,又怎么能赢她?
两双手用内力在暗处较着高下,表面却风平浪静,他笑得还游刃有余:“龙爷若输了,就伺候我一晚上,如何?”
桌前人表情怪异,这两个大男人的打赌,用伺候两字,是否……有龙阳之癖好?
“若你输了,便也陪我一晚上,可好?”她按着圆筒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圆筒已不知觉的震动着。
众人被这两男子的话严重抽吸了一下,连静默不动的龙云,也连续看了她好几眼。
两人仍旧未分高下,筒内骰子被两股内力左右,周遭一圈圈的气流提升。
“好。”望了一眼她旁边矗立不动的一座冰山龙云,乞丐仍然陪着笑,仿佛抖动在他眼前的双手,不是自己的:“一起开骰子?”
“好。”她笑着。
圆筒上的两双手,却纹丝不动。
乞丐似乎不畏惧她的这股内力,她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了他,她知道这是她最大的极限,若是再耗下去,即便过硬的比拼赢了他,她也得伤。
可似乎出乎她的意料,她对他的这股真气细流,当真是吸引得很,她甚至有过冲动的念头,想把他身上所有的内力一点点吸过来,填补她的空缺,这个想法很愚蠢,因为她也并未练过吸功大法之类,也并未听过这类功夫。
可是,她情不自禁,他的清澈的真气细流,她想吸。
但是,却也没用,即便她再怎么想,也吸不过来,这种东西,除非对方自愿给予,而这人并不愿,男子深思的眼神似也对这深深控制的内流不明。
对她来说,他本身可真是个巨大的诱惑。
她很讶异,自己怎会有这种冲动,难道自己练功时候不走火入魔,反倒与人比拼一次,便走了火入了魔,得命丧当场了?
那乞丐看得出她的隐忍,脑子里也在飞快的旋转着,这到底是为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桌前人诧异,这打赌的两人不再有半点动静,两双不同的手,都紧紧抓着圆筒,谁都不肯先放手。
有些人不服气,两眼紧紧贴着圆筒,似乎是要将里面骰子打小看清。
有人用耳朵贴上,试图探听里面的声响,却什么也听不到。
怪异的两个人,怪异的一桌人,都紧紧的盯着那圆筒。
“一起松手。”
“一起松开。”
同时出口的两声,也伴随着两声笑,她笑的轻魅,他笑的爽朗,若想打破这僵局,只有两人同时松开才能不伤人。
“三……”她报数。
视线凝着那圆筒,他数数:“二。”
他和她相视一笑,最后一声朗朗出口:“一”
沉重的闷响,沉重的碎裂声响,沉重的一桌人。
一股气流弹开,桌旁围着的人纷纷往后倒去,两人却是矗立如山,圆筒已碎裂不堪,但骰子却有力转动着,一圈又一圈,多了目不转睛的视线,多了目瞪口呆的眸光。
她松了口气,微微笑着,他陪笑。
“小,是小!”
有人尖叫出声,嚎叫声传遍整桌:“萧爷赢了,萧爷赢了!”
除了摆摆手,他没有任何的表示,略带笑意的望着她的脸庞。
真的赢了吗?
恐怕……不止是这么简单。
她下桌起身,围拢的人群又自动让开,她行至那骰子前,附身,轻艳的嘴唇朝骰子轻轻吹闪。
刚刚还坚挺的两颗骰子,在此刻,在此时,被她轻轻一吹,已化为灰烬,在空中飞扬着,散落在他身上。
骰子已成灰烬,无大小可比。
这该算谁赢谁输?
她回位,同样摆摆手,笑着回敬他,表示这也是她不愿意见到的。
“那……”有人僵持,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缓缓出口:“算平手?”
“再来一局。”又有人高呼,接着又一声声的呼叫:“再比一次。”
“龙爷……”
“萧爷……”一位有姿态的女子已经爬上乞丐的身体,声音娇柔百媚,嗲声嗲气:“再来一次嘛?可不能输给龙爷呦。”
他不着痕迹的将女子推开,闪到她眼前,噙着笑意:“有些东西只能赌一次,玩太多了便不好玩了,龙爷,你说是不是?”
“公子说的不错,今天便到此为止。”身前的铜钱子散乱扒拉着,她拂袖一扫,收入自己囊中,想了一下,还留下一枚铜子,抛给他:“赏你的。”
算是对他方才的补偿,他若是不撤手,她想,她也许会命丧他手下,即便不知道,为何他最后竟自愿被她吸走几分的真气,不过,似乎对他也并未有多大影响。
他摩挲着这枚铜子,嘴角勾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抬眼间,却已见她牵起她身旁那从未说过一句话的男子的手,渐渐远去,消失在这热闹中,消失在这赌坊门前的帘布中。
可惜佳人,似乎身边已经不缺男子了。
可如果,他偏要她呢?铜子抛入空中,又被他轻巧接住,他轻轻笑了笑,自个呢喃道:“还真的是你,若是我没有易容,你会不会认得我?”
两人从长赢赌坊出来,天色已微暗。
她掂量着钱袋,望向龙云:“想吃什么,我请。”
“赢自己家的钱,你倒觉得很好玩?”他虽未去过那种地方,虽不喜欢那个地方,却不忍佛了她的意。
她一笑:“居然被你看穿了,我跟那赌坊掌柜是熟人。”
那赌坊,是属璃月教麾下,一个赌局哪肯让客人赢走这么多钱,不然定是要满大街追杀还钱的。
两人在一处小摊处坐下,随口叫了两份饺子汤。
“你见了璃月教的人。”
就在那赌局,无声无息的见。
“嗯。”她也不打算隐瞒他,整整齐齐的拨弄着筒中筷子。
他望着她玩弄,不自禁的笑她玩赌玩疯了,连一个筷子筒也要来摆弄。
“那个人,是丐帮的?”龙云询问,若说看打扮,那乞丐几乎与丐帮的人相差无几。
自知他问的是谁,她摇首:“丐帮的内力清明净透,而他的浑厚无比,估计是江湖上不出名的小子。”
说到这,龙云的眼神略过周围,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这边,却找不到那人在哪一方位,那人的隐藏功夫倒是到家了。
她却并不以为意,只自顾自的拨弄着筷子。
掌柜的端来两碗热汤,恭恭敬敬的摆放在两人面前。
待人一走,她恢复了惯有的脸色,眼神闪过一抹认真:“龙云,你可知道烈火剑?”
“寒冰烈火,至尊天下,天下间流有如此谣言,又有谁人不知。”他碎碎念着,用勺子拨弄着汤汁,点点散落:“不过谣言归谣言,这两剑能有如此声号,许是也有其厉害之处,自三十五年前两剑现世以来,寒冰剑一直便是璃月教拥有,烈火剑藏在铸剑山庄,不过听说,铸剑山庄慕容庄主得到之时,烈火剑便是断的,于是,她便找近世间材料,让其在璇火洞中经烈焰煅烧重生,经三十年的燃烧焦灼,烈火剑已今非昔比。”
她静静听着,拿勺子舀了舀汤水。
“我倒是听说,寒冰烈火剑在史上有记载,有三百多年的历史,直到三十五年前,谣言中的两把宝剑终是出世,不过,没人知道这两把剑是从哪里出来的,它出世的背后定有故事,不过知晓这故事的人,都是年过百的老人了。”她吹嘘着饺子汤,看着想喝又不能喝的汤,鼻子皱起:“好烫口。”
他拨弄汤汁的手,停顿了一下,望着她,不自然的出口:“你想要烈火剑?”
这烫手山芋,她也要咬?
她笑了笑,不作答。
她手上有寒冰剑又能如何呢?当初爷爷将剑交予她,让她自己去寻找理由,找来找去,她只能从最根本的入手,说不定,爷爷这么做有什么特殊意义。
可寒冰剑在她看来,除了锋利,她便再也找不出什么有用之处。
兴许,她该观摩观摩烈火剑,从中得出什么也说不准。
这趟浑水,她必得趟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