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褪下衣衫,包扎那道不算深的伤口。
她一直闭着眼睛,没有说话,没有表情,让人以为她在沉睡,可她却一直清醒,甚至知道他褪下了她的衣服。
她一直都没有哭,知道那没有一点用处。
如同他知道龙夙雨的死讯一样,如今轮到她成了那个表情,静默着,只想自己一个好好静一会儿,消平那复杂的心绪。
还没来得及拢上她的衣衫,她促然的抬起眼睛,连他都猝不及防,她扑倒在他胸膛的温暖下,聆听他此刻砰然的心跳。
而他,一切太快,手上还僵硬着为她系衣服的动作。
“那次在魔教,为什么不让魔教教主杀了我?你最后为什么要救我?”
她知道,其实她知道。
那次她虽然中了幽兰香,可她醒得比平常人早,看不到任何东西,她唯一只听得见一道略微严厉又模模糊糊的声音:“我可以不杀她,但你若要救她,就必得牺牲你自己!”
他一定付出了什么代价。
为什么,他可以为救她,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低头,他将她剩下的衣带扣子系好,才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但他没有开口说话。
那句话,要怎么说出口。
单黎夜,单黎夜,他是真的喜欢上你了,喜欢得不可自拔,明明知道不可以,他还是义无反顾。
一次次的想要把她放下心,可总是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想去看她,跟在她身后,看她安好,便好。
马车,在此刻停下。
掀开帘子,他跳下车,想要把她抱下来,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话还没说全,人已经在他怀中,没有任何反抗的理由。
他果然,还是那么霸道。
“我想呵护你。”
就算她内心再坚强,就算她再怎么拒绝,就算他只能用这种霸道的方式呵护。
他仅仅只那么想,便那么做。
这里是一座小湖,湖面上有一座竹屋,一排竹桥,将竹屋与湖岸连接,而竹屋一旁还有一座小小的竹亭,看上去有一种雅韵之色。
竹屋有几个飞舞的大字——湖心小筑。
抱着她,踏入那一排竹桥。
“曼陀罗?”
看着放满了竹桥的花盆,她不自觉的念出脑海中的想法,十多盆花,十多种颜色,在午下阳光中,亮眼姚艳。
他答:“百合。”
因为她喜欢百合,如雨轩,还是刺史府,在她的住处,总少不了这一种花,甚至在碟谷那一座阁楼,他也见到了百合。
她一定,很爱这种花。
亦如,她身上,是那种浅浅清爽的百合香味,不咸不淡,沁人心脾。
走过竹桥,她的目光落在竹亭上,似乎那里有一个东西吸引着,看得出她的眼神,他微微调转方向,朝那边走去。
竹亭,竹桌,桌上被黄色布盖住的东西。
这是,一把琴。
被他放下,她静静的走到一旁,伸出手,缓缓的掀开黄色的布,见到里面的琴,有一刻的微讶,淡淡的目光投向他。
他简约回答:“我听说,你在西岩皇宫得到了这一把琴,那****在碟谷阁楼看到,所以,把它拿了出来。”
收回那道视线,她却是坐了下来:“我只是诧异,你拿它出来的理由,别有用心,而且湖心小筑这个地方,并不像经常有人住,你带我来这儿,是想做什么?”
“我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便会来这儿,不会有人打扰。”
她抚平着七夕琴弦,扣了一跟弦音,在空气中回荡了许久。
这样一个清静地方,他想她静静心吗?
可他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管是百合花还是七夕琴,这么精心的布置,真的只是让她静心?
她身边发生那么措不及防的事,她该怎么静心。
十指覆在琴弦上,一弹,波动出一排音律,随着十指的律动,炫音婉转而出,一曲平雅丹静的曲子流线而出。
高山流水,千山暮雪。
但是——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那么平平静静,没有一点的征兆预告,而琴音下一秒,能夺人心魂。
十指快速的在弦上灵动,无形之中,一波又一波的气流从琴内震慑而出,在方圆内传播出去,湖水一圈圈的荡漾。
肃杀的气氛,沉重了几分。
竹亭内的花朵似忍受不了这干扰,像被风刮向了另一个方向,倾斜着的花叶,飘零下一片花瓣。
琴音未止,凌扬在空气的杀意不散,烈火剑在他手间强烈的震动,他生生的抑制住自己的手,才没有去拔出那把剑。
这曲子……
“阿黎。”
他的手,重重的落在她奏琴的手背上,残留的一刻理智制止住她再弹下去,最后一抹琴音在空中,久久才弥漫消散。
方好当他按住她手时,湖面响起了水声,琴声的气流波动水面,一声声巨响将湖水弹跳得一丈高,又重重落下,只留下荡漾的湖面。
一切恢复平静。
她抬起眼眸,与他对视,未等他问,她已先开口:“浔阳琳琅曲,分为四首曲子,其中一首能控制人,如若是那人身上杀意很浓,这曲子,就越容易控制那人的情绪,我刚刚弹奏的,只是浔阳上半曲。”
可仅仅只是上半谱,萧南翌,你便也快受不住了。
心中有仇恨,便有杀意。
就连她自己,也只是在忍着琴弦音带给她的影响,她有恨,即便是奏琴者,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浔阳琳琅四部曲,一首控制飞禽走兽,一首控制极为情绪化的人,一首却是可以化解任何人的杀意,最后一首,她至今不知道,可这四首曲子,无论哪一首,只有无恨无仇,内功强厚,心平气和的人,不受琴音干扰,才能完整的奏完。
这样的人,很难有。
而她,不是,不然也不会遭琴声反噬。
松开放置在她手上的手,他正身背对她,几乎找不到话题,便找了一个借口,奔向竹屋内:“你一定饿了,我去弄吃的。”
单黎夜没理会他的离开,双手从琴上脱离,重新为琴覆上那一张黄布,一个人在亭台坐了很久。
淡然的眸光,似有若无扫过湖心周围的树叶丛林。
没人打扰吗?
那藏在那树林之中的人,是黑夜鬼魂,还是追命使者?
单黎夜轻敛了一下目光,转身进屋,却才察觉这竹屋只有一个房间,连厨房都没有,屋内东西少的可怜,除了那张醒目干净得一丝不苟却没有被单的竹床,几乎她再也找不出什么。
一扇窗,敞开着。
他弄什么东西给她吃?弄得连他自己人影都不见了?
果然神出鬼没这个词,对他最适合不过。
她正转身,方好看到他站在门口,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这里离城内太远,我只采了些果子。”
“萧南翌……”
匆匆放下用布袋包裹着的野果,他再次掠过那排竹桥,淹没了踪迹。
她甚至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就走了。
——他的噬心蛊,又发作了吗?
依旧如以往的,不愿让她看到,是她的错,刚刚的琴音……一定对他体内的蛊虫有影响。
斜月高挂,黑夜来临,房内燃起了烛火。
他没有回来。
……应该不会回来了。
她侧身躺在竹床上,睁着眼睛,冰凉的竹床,滋荫着她的手心,透凉的竹子,将她现在郁郁的表情刻印。
缓缓的闭上了眼皮之前,屋内出现了一抹人影。
可惜,不是他。
她甚至懒得抬眼,轻轻咧咧的说出一句:“你之前说的,是真的。”
“我还以为,因龙怿山庄一事,你会仇视魔教所有人,如今看来,你是一个很理智的人。”
“若真的与魔教有关,萧南翌不会否认。”
“你那么信他?”
“有时候,我更相信对手,一个对手,没有要撒谎的理由。”
“他是对手……我以为你对他……”
“现下你可以告诉我,怎么解他的蛊毒。”
黑暗中的人影脸上,映射出一块鬼面具,轻重不缓的吐出一个字:“你。”
当她再次打开双眼的时候,已是清晨。
窗外透出明艳的光,天亮了。
而她身上盖了一件雪白的袍子,她知道,他回来过。
风声过,竹屋外的竹铃摇曳,还有鸟儿的鸣叫声,没想太多开了门,竹亭顶上搁浅了几只百灵鸟,正唧唧喳喳的叫个不停。
不知是不是这些小东西扰了她的清梦。
其中一只,从竹亭顶上直坠而下,落入她指尖。
她笑了,唇边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从前夜到现在,这是她的第一个笑容,当然,往往这是最危险的,没有人经历过那横尸遍地的夜晚,还能笑得如此轻敛。
她的这个笑,是死亡前的预告。
她走到竹桥中央,鸟儿在她的手里急蹦乱跳,拢拉着脑袋,左边啄啄,右边咬咬,却仍是不着边际,它只是嗅到了危险死亡的气息。
是的,危险与死亡。
五个黑衣人,毫无预知的,他们眼中最后所剩下的,只是有一枚银针,在空中旋转,旋转,刺穿过他们的肉体。
他们背后的树干上,银针一片雪亮。
连一滴红血都不带。
一针封喉,淬了毒。
她出手太快,连百灵鸟都被惊吓,急蹦得太厉害,幽灵灵的鸟眼珠里,只见到她扬开的手,慢慢的收回。
那一方,有许多人影倒下,树叶错翻飞。
鸟儿飞离她指尖。
最后一名垂死挣扎的黑衣人,倒靠在树边,看着那双雪白的靴子越走越近,不胜惶恐,瞪大了眼珠。
那个女子,没了之前的笑容,轻轻勾起了他的面容,黑墨的眸子,倒映出一片冷淡。
不是魔教的人,会是谁派来的?
黑衣人抽动着手筋,整个身体都是一阵冷抽,却开不了口,只能一点一点的向死亡边缘迈进,再也没有挣扎。
唇角边溢出黑色的血,他服了毒。
松开勾起他下颌的手,单黎夜微微立直了身体,轻勾如魅的眼眸,看向了一个方位,那株大树。
她一步一步,缓慢稳重,朝那大树走去。
指尖的银针,悄然一片翟亮。
树干后隐藏的人,死死的屏住了所有呼吸,一丝一毫都不敢松懈,在她面前,一丝放松,都代表着亡。
树后人影的手,覆在了腰间的匕首上,生恐的眼睛望着脚步声响的那个方位,一步步的,有节奏感的,像是噬魂的音乐。
人影喉咙间,轻轻咽下一口吐沫。
一切,蓄势待发。
“阿黎。”
来自与竹屋的急切呼唤声清亮柔耳,耳畔的脚步声也随即止住。
人影伶俐着目光,能清晰的听到脚步声退回去的声音,衣袂声擦过树叶。
单黎夜不再向前走,转身走了回去,人影一直憋着的气息,在单黎夜走后那一刻,沉允长重的缓缓吐了出来。
单黎夜已经放弃了对这棵树背后人的好奇,那人浅浅放松的呼吸声,她已阅入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