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那株梨花树念念不忘,梨花,果然是离花,在这个日子,怎还能开的这么旺盛。
她一拳狠狠砸在树干上,震落了一地的离花,纷扬飘散。
这几年太安逸的生活,让她忘了,她曾经是杀手,杀手,双手沾满鲜血,她想奢求感情?
可笑。
这情,谁能给得起?
她出生便注定了,众怕亲离,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仇,流出来的恨,她再怎么不去杀人报仇,也只是一时。
雷声后,雨,一滴一滴落下,身心透凉。
踏着一层层浸湿雨水的花瓣,一抹人影毫无征兆的走在了她身后,静静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单黎夜看到他,双眸饮血,过去直接扇了他一个耳光,不轻不重的。
他甚至没有躲,生生受着。
他看着她:“你相信我,不是七月。”
她冷笑着看他:“是,不是七月,是我单黎夜,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是我单黎夜灭了龙怿山庄满门,是我单黎夜杀人,你把我引回龙怿山庄,不就是为这个目的吗?”
“很好,现在你的目的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怕是整个江湖都把我当成六亲不认,杀人饮血的女魔头,然后呢?然后你还想做什么?影月出事与你们魔教的归海九狼有关,璃月教被人围攻也是因为七月杀人,这次是龙怿山庄,下一个出事的人,又是我身边的哪一个?魔教少主,你能不能提前告诉我,好让我有一个心里准备?”
他钳制住她的双手,一字一句:“你怎么认为我都可以,但是这件事,不是魔教,七月她的确是要来杀龙释峰,可她还没有动手——”
她松开被他紧紧牵着的手,打断了他的话:“你凭什么要我信你?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信你?”
是啊,她为什么要信他?
他是谁?高高在上只掌管别人生死的魔教少主,他从来不知道活着多么珍贵,多么不容易,他敢说,他这辈子杀过的人少吗?
他甚至也要她死过!
看着他,单黎夜凌乱的后退了两步,她又忽然上前,紧拽着他:“萧南翌,不是七月,那你告诉我是谁,谁杀了龙释峰,谁有那个本事让龙释峰没有任何的防备被人杀了,谁还有这个能力灭龙怿山庄满门?”
他紧抿着唇,没有开口。
可笑的是,他能说他也不知道吗?
那些黑衣人离开得太快,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人,而龙释峰却是在黑衣人来之前就已被人杀了,他又要怎么向她解释?
是,他承认七月今晚会来杀龙释峰,可他不承认现在这个结果,是七月做的。
雨水淋着她,却还忘了伤口之处还未止血,血水气味混浓在身边,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在她再无力气支撑快要倒下的那刻烟消云散。
“阿黎。”
他忽即把她拥入心房口,沾着雨水的手指抚过她的脸庞,那一丝脆弱与苍凉。
“萧南翌,你给我一个理由,我可以信你。”
她拽着他的手,声音轻轻淡淡,眸色却捉摸不定,今日早上才听他这么唤她,他给了她一个拥抱,她以为与他不能做朋友,也不该是敌人。
这个夜晚,太残忍。
她累了,不想再费那么多的心思去猜他,去查他,去怀疑他。
只要他一句话,她现在唯一能肯定的。
萧南翌闪烁了一下眼眸,雨水顺着他的睫毛而下,他的眼睛里像是蕴藏了一件久远的事,慢慢的,带着稍冷冽的声音,说出口来。
她知道,他说的这句话,是真的。
“龙释峰,是杀叶书渘的凶手之一,他该死。”
因为龙释峰参与了,所以温轻兰宁死也护着他,把所有的错都赖在自己身上,不提龙释峰半句。
可是——
“那七月呢?她是谁?”
————
书房,冷咧凄凉。
案桌上写了字的白色宣纸,被狂风刮起,一张张的,漂浮,飘飞。
有一张,落在了一只手上,那人手腕间青色的丝带凌扬乱舞。
那一双深邃如讳的眼睛,略过宣纸上的那一正楷黑体的字——渘。
每日每夜的练字,却只写一个渘字,龙释峰,既然你那么念她,当初又为何,对她下杀手,既然能狠下杀手,又为何还要收留她女儿。
“七月?”
查探完整个房间的三月走了过来,看着她的神色有些不明,七月何时有过这般悲呛的神色?
她一直都只是冷漠的杀人工具,她也会……落泪?
看着前面已经死去多时僵硬的龙释峰,三月微敛了目光,要不是她还算了解七月,只怕还以为她是龙若灵附身,在为龙释峰的死哭泣。
只是这龙释峰未免死的太突然了。
还有龙怿山庄上上下下四十多口人的死,都是疑点,她该庆幸六月昨日离开了龙怿山庄,否则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件事,怕是只有告诉主公,看主公能否猜出这龙怿山庄怎会突然被灭满门。
“你先回去吧。”
留给三月淡淡一句,放飞手中宣纸,七月回身出了房间。
三月看着七月,觉得她今天有些莫名其妙,敛眸一想,悄悄跟了过去。
撑着伞,七月独自走在鹅暖石子过道。
前面,是祠堂。
七月停了脚步,望着脚底的鹅卵石,抬眸,看向了宗祠里面,仿佛那里窜穿了遥远的记忆。
“娘,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再罚妹妹了好不好,妹妹都已经跪了一天一夜,外面还下着雨,她不吃不喝会死的。”
那个少年苦求未果,陪那个七岁少女跪在了鹅卵石上,面对着祠堂内那一排灵牌。
“妹妹,我和你一起跪。”
“妹妹,跪了这么久,你膝盖疼不疼?我再去求娘亲,我要她不要再罚你了。”
那个执拗的少女,终于慢慢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很久很久的,噙着雨水的唇开口唤他:“哥……哥……”
少年对着她展开大大的笑容:“你终于肯叫我哥哥了,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太好了。”
“哥哥,永远不要为灵儿求情,永远不要——”
头痛剧烈,持伞的手微抖,伞刮到远处,滚落到一个人的脚边。
那些残缺不全的记忆,波涛汹涌的席卷,疼得她脑袋似乎要炸裂开一样,为什么,她感觉她来过这儿,为什么,她一想得深入,越痛。
那个少年……。
她不是……
可是她就是,一定就是。
“七月姑娘。”
立在伞一旁的一人,快步走过去,抓住了她企图伤害自己的双手,紧紧的,看着她,情急意生。
待渐渐恢复平静,七月淡淡的看向他,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
“对……对不起……我……”他有些生涩,连忙放开了她,看着掉落在一旁的伞,过去弯腰捡起,撑在了她头顶。
冷眼扫了一眼头顶的花伞,又清凉的落在他身上,七月说话的温度没有一丝一毫变化,冷眼挑了眉色:“你跟着我,不怕我杀了你?”
他摇了摇头。
“我是一个杀手。”
他还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不怕?”
她慢慢的靠近他,望进他的眼,企图看得更深,可唯一看到的,只有他那双清澈透灵的眼珠波动。
“我只是觉得,你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无情,你杀人并不是你想要的,你也会救人,我觉得,你和其他人不同——”
话音还未落,银亮的匕首已经加在了他鲜嫩的脖子上,她的眸光阴冷:“那你现在觉得,我会杀你吗?”
喉结咽动,他鼓起勇气,还是摇了摇首:“上次在江舟城郊,你救过我,你要杀我,我不会还手。”
冰凉的匕首抵触在了下颌,比雨夜还凉,匕首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她渐渐松了手,凝了眼眸:“为什么跟着我?”
他似乎只会摇头,又正正的看着她:“我想跟着你。”
没有任何的缘由,从念云城一路跟到这儿,即便知道她在念云城带走了龙云,即便知道她今夜是来杀人,他没有阻止她做事,只是默默的在一旁。
他只是想跟着她。
他知道这些人不是她下的手,他相信她。
她一定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她也会看着某一样东西不知觉的落泪,她也会看着落下的雨,陷入绵长的失神,她看他的眼里,除了淡漠,还有别的东西。
七月看着他,沉重的心忽兮间慢慢沉了下去。
雨滴,砸落在伞顶,顺着伞枝节,如细水长流,掉落在周边,包围了两人。
风过无声,伞底下的人,目光交缠。
他展开出淡淡的笑容,报出他的名字:“我叫易沐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