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此刻原本应该灯火通明的龙怿山庄,却是陷入了久违的沉寂。
山庄一片暗沉。
她下马狂奔入山庄,闻到了强烈的血腥味。
门口守卫的死状已经提醒了她,山庄出事了,当她进入的时候,心内重重一震。
这诺大的山庄内,会是这样一副惨状,没有活人的气息,家丁护卫婢女,一个都没有放过。
一条又一条的尸体横躺在她眼前,满目血腥,都是用剑一击致命,瞪大着眼珠子,似乎是死不瞑目一般。
她一贯的从容镇定,在此刻还能怎么坚定?
心,有些慌了,坠了,凉了,一种致命的窒息感由内而外,一波波震动她的心,踏着一路的尸体,来到如雨轩。
一声轻微的呻吟触动她耳根,她转身看到角落内的一抹绿色身影,绿袖见到了她,仅存的一点意识,向她爬去。
腹部的剑伤,还冒着鲜血。
“绿袖。”
单黎夜连点她周身穴位,将她护在怀里,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姑……姑娘……红依……红依她……”
没再说下去,绿袖用力的扯住她的衣衫,脑海中似乎是想起更重要的事,苍白的嘴唇艰难努力的开口:“庄主……是……大……大将……杀……”
后面的字眼,再也听不清,绿袖紧拽着她衣衫的手,渐渐松了下去,倒在地上。
单黎夜心内重重一震,替绿袖遮盖住双眼,起身朝欲朝书房的方位跑去,抬眼却见一抹黑影在屋顶上穿梭而过,她转身跟上。
院落内,玉儿身上中了一剑,一人挡三人。
她还是迟来了一步,过程太快,她却看的真真切切,实实在在,最后致命的一剑,送进了玉儿的身体内,涌动了血液。
那么的无情,那么的不留余力。
三名黑衣人见到单黎夜在此,并没有举刀杀人,而是悄无声息离去,玉儿捂着那道止不住血的伤口,痛苦的匍匐而下,跪在地上。
玉儿看到了她,震惊的神色渐渐平息,残留在唇边的苦笑,不轻不缓的念出她的名。
“叶书渘。”
她以为是她临死的幻觉,再一细想,玉儿的嘴边苍白的笑意更大了,她怎么忘了,叶书渘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灵儿。”玉儿微微颤抖着唇,伤口的冷血痛意让她再也支撑不住,却是倒在了单黎夜怀中。
她浅浅的笑依旧,拽着她的衣衫。
心,有一种疼痛的感觉,沸腾着血液。
这笑容,让她揪心不忍:“玉姑。”
玉儿努力抓着她的手腕,有些许的不稳似乎会一滑而下,她看着,随即反抓着玉儿的手,玉儿的面容微微颤动着:“灵儿,对不起,我不该……我看见他杀了叶书渘。”
玉儿还想说更多,显然已经没有机会了,十七年前那一夜,她抱走了叶书渘的孩子,甚至送了叶书渘一刀,可叶书渘见自己孩子被夺,也顾不得如何,朝玉儿追去。
玉儿将孩子藏好再度折回的时候,没想到,遇上黑衣人围杀叶书渘,她藏在暗中,数不清有多少个黑衣人,她不知道黑衣人是什么人,大都人都不曾使出自己的绝学,都为极其平凡的招式,便是怕人认出。
却见其中一个与叶书渘纠缠中,差点不敌,便使出了倾家绝学,那是……她不会认错,那只有倾家堡主倾城才会用。
可令玉儿更想不到的是,叶书渘又一掌撤下另一人的面罩,而那人,玉儿如何想也想不到会是他,他那一剑,给了叶书渘致命一击。
玉儿怕黑衣人察觉,又只得偷偷离去,这件事,她没有说那最后一击杀叶书渘的人是谁,只告诉夫人其中一黑衣人像是倾家堡主,夫人也是极为震惊。
当看着灵儿越来越像叶书渘的时候,她也害怕心慌过,只剩下去弥补,弥补自己意外犯下的错。
“灵儿……”喉尖一股腥味涌上,当年的事,玉儿也无法说出来,只有唤她的名字。
单黎夜拼命的摇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甚至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也在那刻抽丝剥离,她已管不了玉儿说的他是谁,是谁杀了叶书渘,是女人还是男人。
可玉儿,一直待她很好。
“……这个。”
玉儿艰难的扯下腰间系着的紫色锦囊,沾满鲜血的双手,掰开她的手,塞入,紧紧的拽着。
玉儿微微含笑,一字一句,模糊断续:“……交给……安晨……代我说……对……对不起……”
那枚紫色的锦囊,在她手中,也沾上了血迹,一点一滴的,清晰透血。
“玉姑!”
仅支撑的最后一抹力气消散,玉儿软软的躺在她怀里,安安静静的,泯灭在世间的最后一眼。
单黎夜紧拽着锦囊,放下玉儿,往后一看,却是温轻兰冷然的面容。
“你还是回来了,我早说过,不该留你在世上的,释峰他偏不听,留着你做什么呢,睹物思人,你这张脸跟那个贱人还真像,现在好了,他亲手死在了你手上,这下,叶书渘应该死的瞑目了,你说是不是?”
单黎夜心中微震,转身看着身后来人,温轻兰持着流血的长剑,踉跄混乱的脚步,一度蓬乱的头发,那一眼的悲呛痛凉,印在了面容上。
温轻兰一步步走进她,苍白如纸的脸色仍然闪过一丝荒谬的笑意,看着她的目光,又像极了恶鬼豺狼,凶狠残冷。
剑,逼向她。
“你说你为什么要回来,你看看,这么多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你就真的那么无情冷血没有一点人性吗?是不是真的要杀了天下人才甘心,才能消你的仇恨。”温轻兰乱挥舞着剑,凌乱的步伐,吐出她的嘶喊:“叶书渘是我杀的,你找我啊,我敢作敢当,我等你来报仇,可是你,为什么要杀龙怿山庄所有的人,为什么杀释峰……为什么你连桭儿都不放过——”
“哥哥?”
单黎夜无意识起身,却忘了温轻兰的剑离她并不远,温轻兰眼眸微提,一抹狠戾之色闪过,整个身体,微微抽搐着,如嗜血般红眼冷看着她。
温轻兰满目流干泪痕的面容,两眼死死的瞪着那一剑。
连温轻兰都不敢相信,持剑的手,莫名的抖动着,看着眼前那张酷似叶书渘的面容,看着那带血的剑,一慌乱,从她身体中抽离了那把剑。
呵。
看着这场面,温轻兰狂笑着,最后却是没有力气再笑了,整个人如颓废丧物一般,瘫坐在了地上,看着地面,她呢喃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躲……”
明明她用手指夹住了剑峰,却偏偏在最后那一刻,松开了,她自己硬生生的将剑送入她体内。
“为什么……”温轻兰失声痛哭。
单黎夜冷道:“十七年的养育之恩,是我欠你们的。”
这一剑,便当是还了,以后,不相欠。
握着腹部冒血的伤口,单黎夜的声音依旧如往常对她一般的平静,平静地不像一个正常人。
好歹,她喊了她七年母亲。
当她真的想要杀她的时候,这份情,便已断了。
单黎夜紧紧的闭上了眼皮。
“我只求你,放桭儿一条生路,我愿一命抵一命!”
强烈的血腥味弥撒在空气中,消弭了这一句话,轻轻的散开。
她猛的睁眼,看着前方。
温轻兰的表情,从容坦然,微微阖上了眼皮,重重的倒下,往下一看,温轻兰手中的那一柄剑,毫无征兆插在她心腹。
温轻兰自杀了。
空气,猝然有些悲凉。
不是她不敢与她亲近,如平常母女般,而是不能。
当有一天刀锋相见的时候,会舍不掉那些感情,放不下那些仇恨,所以便这样吧,当她是大小姐,不温不热的态度,却从未给过她亲情。
早知今日,她又怎会对她注入太多感情,女儿……十七年,兴许有那么一两刻,她把她当成女儿。
可她真正的女儿,现在该在哪呢?
释峰,你只关心她,有没有找过我们的亲生女儿?十七年前当你把她接入龙怿山庄,让她代替我们女儿时候,你是不是早把那个亲生女儿忘得一干二净。
最后一丝鼻息萦绕,重重的吐纳出来,温轻兰再也没有力气挣扎,沉重的眼皮最终合上。
“其实,我也想把你当母亲,除了爷爷,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爱,我是孤儿,一个被人抛弃的孤儿,一个不管走到哪儿都没人敢要的孤儿,一个不应该有感情的孤儿,一个每天每夜都要时时刻刻想着如何取别人性命才能自己保命的孤儿,爷爷走了,澈也离开了,我以为我可以重新活着,我不想卷入你们上一代的是非情仇,我没想过要杀你,不是我——”
单黎夜无力的垂下握着伤口的手,任由受伤的地方血液流走,平平淡淡的声音游走在夜空中,可惜没有人能听得见。
在她的世间里,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感情这两个字,从来都不会和她沾边。
从来,不会。
她茫然,看着周围,往另一个地方走去,沾满鲜血的双手,搭在朱红色的书房门上,用力推开。
书房,冷冷清清的,如寒风冰窖,一页页翻飞的纱帘,遮掩住端坐在案桌前的人影。
冷风刮过,案几上的白纸飘扬,手微微掀起了纱帘子,她看到了里面的人。
一剑封喉,没有给对方留有余地,好快的杀人手法,好准确的用剑手法,没有一点空子可钻。
瞧瞧,她的确是冷酷无情,没有人性,到现在她都还在赞叹着凶手的剑法是如何的好,从头到尾,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却没有管前面端坐着被人一剑毙命的人,是她喊了七年的——父亲。
她走了过去,外面响起了雷声,电闪石光,一震一震的,让人心乱,整个房间,阴冷了几度。
他并不是很坦然,僵硬苍白的面容还残留一丝的震惊,这个杀他的人,他一定很熟悉,而他没有想过,那人会杀他,他甚至没有任何的防备,便中了这一剑。
伸出手,敛下他没有闭上的眼睛。
是七月吗?
因为和她相似,所以龙释峰没有躲,甚至在棋桌上的那盘棋谱还有下完,对方突然的变脸,一剑太快,搁倒了棋桌。
黑白棋子,散落一地。
“爹!”
她重重的跪下,头砸在手背上,她终于理解萧南翌知道龙夙雨死时那一刻的心情,七年的养育之恩,足够人发怒,足够人不理智,不冷静,足够的,想替亲人报仇。
无论是谁,这个仇,她非报不可!
这一跪,是坚定。
外面雷声大作,轰隆声响透彻,心早已透凉的身体,穿过每一条遍满尸体的石道,此刻的她很像一个游魂,看着遍地流淌的血,闻着那种咽入喉咙的刺鼻腥味,无动于衷。
没有任何的表情,习惯了血腥味的人,怎么可能对这种味道还能产生知觉。
久久的,静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