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向竹桥,人还在桥中央,桥那端的人却是快速奔了过来,想给她一个窒息的拥抱,却又似舍不得,怕破坏了那一份美好,只能正正的看着她,一直以来藏汇着的情绪在此刻更为汹涌。
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一句撩动人心的呼唤。
“阿黎。”
他还以为,她离开了。
再也不回来了。
这个湖心小筑,本就困不住她,只要她想走,随时都可以。
他又该用什么理由挽留她?
“我只是出去散散心。”
她展开微微笑容,看着竹亭桌上方才被他放下的竹盒:“你带了什么好东西,不说我还真饿了。”
单黎夜绕过他,准备走向竹亭。
手,却从后面被他紧紧牵着。
她微微惊愕。
良久,他才勉强放开她的手,附和着她方才的话:“我去城内带了吃的,还有酒。”
方才那几个人,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轻闪一下眼眸,快步走到桌旁坐下,拆开竹盒,顺手拿过那壶酒放在鼻翼间,揭开盖子闻了闻:“不错,上好的女儿红。”
看着他把竹盒中的菜式一样样摆放出来,她挤出一抹笑容,淡淡的眸光却是划过方才的那一片树林,树后的那个人——那个人,还没走。
萧南翌拿起酒壶,倾斜着,流动的酒倒满杯子,杯内波光粼粼,两杯,一杯悄然递放到她眼前。
杯子拈起,凑到唇边,正要喝下,她却突然的把酒杯递回他眼下:“这第一杯酒,我谢你,谢你传信给我,虽然晚了,但还是要谢你。”
他淡淡的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迟迟没有接酒杯。
那纸卷,的确是他传的。
她现在还在提龙怿山庄的事,因为她还是不相信他的话,还在怀疑他,即便他怎么解释,也不过她一句不信任。
索性,他也没有必要再解释。
但这一杯酒……
“怎么,怕我下毒?”单黎夜调笑道,这酒,可是他自己带回来的,除了刚才,她碰都没碰过。
她会在他眼皮底下下毒?
何况,他本身便不怕毒,她再蠢也不会用下毒这种方式。
未等他有所动作,她拿回酒杯,一饮而尽,重重的放在桌上,斟满:“第二杯酒,谢你替我救出晚芙。”
再饮,又尽。
“第三杯酒……”慢慢的倒酒,细水长流,溢满了杯子,指尖擦过杯子,举起,她清眸怜笑:“谢你三番两次的救我,你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先干了这杯酒——”
他以为她还会说无以为报,以身相许,没说,却有这个打算。
她正仰头饮下,手中酒杯却猝然被他打翻,滚落在地。
在他看来,她这般客气的样子,有点像是在跟他告别,如果真的只是想证明这酒没毒,她没有必要那么做的。
不管她想为他做什么,都没有必要。
谢他?
她真的只是在单纯的谢他吗?
可他要的不是她寒暄客套虚情假意的多谢。
他看不透她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看不透她的心思,她流光伶俐的眼眸,藏了太多。
而这第三杯酒里,放了什么东西,她最清楚。
她笑了一下,走过去捡起那落地的酒杯,轻放在桌上,对上他此刻如深如讳的眸:“萧南翌,你我都不够坦诚,你有你的心事,我有我的原则,既然你不想让我喝这一杯酒,那就别喝了。”
“单黎夜。”他的视线不曾移开她:“你就别的事,想跟我说?”
“还有什么?”她不解。
“春风秋月蛊。”他慢慢的走近她,不忙不迫的解释:“给你这蛊毒的人,应该知道它的作用,而你更知道这蛊毒一旦种入身体,若没有解药,必死无疑,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或者说,我该问你,你想做什么?”
他的手,拈起她方才捡起的酒杯,玩弄于鼓掌。
话一落的那刻,碾碎。
单黎夜的脸色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轻闪了一下灵瞳,甚至没有被他撞破的尴尬。
他还是知道那杯酒有问题。
他忽然的钳制住她的双肩,捏得她生疼,那一刻,他有汹涌的惺惺怒意:“你知道这蛊毒唯一的解药是什么吗?”
“我知道。”
肩膀处的手,又紧了。
“既然知道,你怎还敢喝那杯酒,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吗?”
她正对着他的眼睛,简单明了:“我想让你要我。”
这个,足够吗?
她的确是不知廉耻了,堂而皇之的让一个男人要她,甚至不惜一切的,在自己杯子里下一种男女之欢的蛊。
可她没有办法,在昨夜那人面前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信,要么不信,她选择了前者,因为她知道他体内的噬心蛊再不解开,痛苦的是他。
她居然会为了他,一个可能是自己的对手,去相信另一个陌生人的话。
这一次犯傻的人,是她单黎夜,没有如以往那么理智这么冷静的去思考一个问题,她只想解他的蛊毒,即便那人说的这个方法,可能一点都不可行。
但她还是那么做了。
他冷笑着,狠狠松开了她:“我萧南翌的身边从不缺女人,而我最不稀罕的,就是你这种主动送上门的女人,不知廉耻!”
她知道一般的蛊对他没有用,所以她给自己下蛊。
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
是,他承认他的确是想得到她,但不是用这种卑鄙无耻的方式,他要的,不是她的身体。
可如今,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就当他看清了她,对她的好奇,对她的感兴趣,对她的一点点喜欢,已经全部完了。
“我在你眼里,本就是风流女子,的确,配不上你魔教少主,我待在这儿也只会碍你的眼。”
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单黎夜依旧是那副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面容,一个人独自走过那排竹桥,消失在树林里。
而萧南翌脸容盛怒,一掌扫翻了酒壶,撒了满地酒水。
她还是走了,是他把她骂走的。
走到一处茂密的树林,单黎夜冷冷扫了一眼后头。
“出来。”
后面丛林静谧至极,没有丝毫的动静。
“你若再不出来,我会让你成为今天我杀的第六个人。”
后头,一抹蓝紫色裙裾渐渐隐现,伴随着皮笑肉不笑的声音:“姐姐说这一不二的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不过,姐姐——”玉迁迁停住了脚步,始终与单黎夜保持着一段小心翼翼的距离,但是她话语犀利度却不减:“我听说这春风秋月蛊,是一种会让男女欢愉的蛊毒,姐姐这么快就把澈给忘了,要傍上魔教少主这一号大人物吗?可我就奇了怪了,姐姐为什么要给自己下蛊,再怎样这蛊也应该下在魔教少主身上才对。”
玉迁迁皱了皱眉:“不过看魔教少主似乎对你很在意,即使你中了这蛊,他也绝对会替你解开,这样一来,倒说得通了,不过可惜,有些男人,偏偏就不喜欢太主动的人,姐姐,你是真看上了他,还是你想得到他的心,好利用魔教为你做事?”
单黎夜知道玉迁迁与那几个黑衣人可能不是一伙的,只扫了她一眼:“我本来不打算杀你,既然你非要这么聒噪,那我成全你。”
“姐姐,就算我猜出你的意图,你想杀人灭口也不用找这样一个烂借口——”
话音落,玉迁迁忽即低腰欠身,后退翻飞,躲过那一枚犀利的铜钱暗器,才落地,又是十多根金丝,尖端夹带着五枚铜钱的映像,坠入瞳孔内。
想也没想,玉迁迁拔出腰中软剑,飞旋着提防那在身边忽闪忽现的铜钱,一个不经意,三根金丝早已缠绕住她的剑,金丝下的铜钱与剑擦得叮当响。
玉迁迁咬了咬牙,只怪这金蚕飞丝太过坚韧,她越用力想去挣扎开,反倒是软剑上多了几道割入的细小口子。
可是,她不是没了武功吗?
之前她杀那五个黑衣人的时候,她着实吃了一惊,这样快的手法,连玉迁迁自己都觉得莫不可及。
如今在她面前,她玉迁迁不过就是个笑话,一招一式,命都可以断送在她手里,敢监视她,不过是自己去找死。
手中金丝再度飞出,将玉迁迁全身圈了个严严实实,玉迁迁压根挣扎不开,眸中的冷意,似是极度不甘心。
“有本事,你就对我动手,这天下就不会再有人告诉你当年澈死去的真相。”
“我暂且不会动你,不过有些问题,我希望你能如实的回答。”单黎夜慢慢走近她,一颗药丸渡入玉迁迁口中。
玉迁迁惊恐:“你给我吃了什么?”
“能让你说真话的东西。”单黎夜看着她的眼睛,一点点深入:“告诉我,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澈……”
玉迁迁完全没意识的说出一个人的名字,一出口,恨不得也抽自己几巴掌。
“我问的是你现在的主子,不是以前。”
玉迁迁咬了咬唇,尽力的抑制住自己,可在药力的作用下,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声音如蚊子一样闷哼:“澈……”
声音太小太轻,单黎夜并未听得太清楚,正想凑得更近一点去听,一抹毫无预料的黑色影子席卷而来,双手与她过了几招,不分上下。
等单黎夜再前进几分,黑衣人手中撒出一把粉末,红色的粉雾散漫整个空间,单黎夜立即微禀呼吸,退开了几米远。
等红雾散去,黑衣人连带玉迁迁,都不见了踪迹。
青柳茂密的树林,只怪她鼻子太灵,闻出了空气中残留的一股独特的胭脂香味。
看身形,黑衣人,似乎是个女子。
过招与她不分上下,居然还能在暗处隐藏这么久都没有被她发现,在她眼皮底下带走玉迁迁,这个黑衣女子,着实不一般。
定了定神,单黎夜悄然望向天空。
湛蓝的天空被红韵的黄晕光线取代,西边浅浅未落的红日,半挂在山头,朝阳美,残破夕阳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风景?
只是现在,她该去哪儿?
湖心小筑,怕是回不去了。
收回落在最后一抹夕阳余韵上的视线,却见一只红色羽毛的百灵鸟翩飞而至,停留在她的肩膀上,她一惊喜,展开笑颜:“花隐。”
是花隐养的红羽鸟。
轻轻翻开红羽鸟的羽毛,在它的夜翅下,只有两个字——龙吟。
龙吟城。
她欣喜若狂,知道那一个男子安好无恙,比任何事都放心,正要在另一夜翅下回信,红羽鸟却似受到什么震惊,一震而飞远。
单黎夜微微僵立了身体,她不知道该说现在空气中蕴育的是怒意,还是杀意,那种感觉,来源于她的背后,很强很强。
什么时候,连转身都感觉到可怕。
怕身后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