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楼主好眼力。”单黎夜称赞道,只扫一眼便瞧出人数,还能分辨出其中的端倪,是衷心的赞誉。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跟着你?”叶南翌微皱了眉。
“不知道。”单黎夜实话实说:“除去那二十三个人,其余的七个人倒是可以交给叶大楼主去查,最快四天,我要知道结果。”
“你在命令我?”
“不是命令,是交易。”单黎夜微微一笑:“幽冥楼既然号称知晓天下秘密,查出这些人应该不难,难就难在,需要我交换什么,你才肯为我做这件事。”
“以你的能力,并不需要幽冥楼的帮助,为什么?”他挑了眉眼,似乎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了。
轻薄的白衫,在塔顶随风荡漾着:“我要的并不是帮助,只是幽冥楼三个字。”
她要的,是威慑江湖的一个名号。
他微一垂眸,似乎明白了什么,如若是她用璃月教的人反查,那些人只会认为她已经知道有人跟着她,并不会担心她会有什么动作,但如果是复出的幽冥楼的人在查,那些人便不得不害怕了。
一个璃月教加一个幽冥楼,足以让那七人闻风丧胆,不过是几个小门小派,听到这些,又怎还敢派人跟着她呢?
知道她的目的,叶南翌笑了笑:“那你想好用什么交换了?”
她看向他:“我当然是投其所好,叶大楼主想要什么,我便给什么。”
“当真?”他挑了眉眼,目光往下,看向了她手中寒冰:“包括你的寒冰剑?”
单黎夜抬起手,看着清晰薄透的凤纹剑身,凝了眉:“你当真想要?”
叶南翌摇了摇首,看向寒冰剑的视线随即落在她身上:“我知道你不会给,我只借你寒冰剑用几天,用完之后我会还给你,也包括告诉你那七个人是何人所派来查你的,如何?”
远处,夕阳黄昏一线,黄晕淡淡,与塔楼近似眼前一般。
轻风,挽动着她身后长长的发,缥缈缠绕,久久的,单黎夜垂下的眼眸缓缓抬起,一字出口:“好。”
他对她的寒冰剑感兴趣,她知道的,不仅仅因为他有烈火剑,或许他也是想看出什么,不然在剑山客栈那一次,他不会点了她的穴道,顺带拿走她的剑。
想来,那时他并未看出寒冰剑有何不同,这次有机会,他必然要好好参透这两把剑到底有什么至尊秘密。
叶南翌微微侧脸瞧向她,从容平淡的面容,没有一刻的改变,甚至她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寒冰剑,一个‘好’字,便轻易的给他了。
若是三天后,他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眼前,这桩买卖,亏本的人,是她。
她真如此信他?
他心里闪过一抹微微的异样。
单黎夜侧身看向他,闪过一丝笑意:“我不怕你不守信,是因为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远不止寒冰剑。”
他若真是只想要剑,任何时候都可以趁机夺走,但他没有那么做,说明他拿剑,是因为他想知道这寒冰剑上的秘密,而她并不介意让他窥探这个秘密。
反正,她至少现在还不知道,多一个人参谋倒也不错。
她忽然提起:“叶大楼主,应该还记得三天前的酒约。”
“你可以提两个问题,只要我能答。”叶南翌看向她。
她本来可以问莐谙,但怕勾起莐谙伤心的回忆,便只能来问叶南翌,何况那酒约,她也只是随性说说,并没有把这两个问题看得重要。
见他如此爽快,她便来兴,直奔主题:“我从一老前辈口中听闻,三十五年前,江湖上发生了史无前例的一宗秘密屠杀案,曾经神秘难测的凤竹林一夜之间被人血洗,一些知情人将那次杀戮称为凤竹林之役,传闻,凤竹林族人没有一个逃脱那次的屠杀,但我想问的是,如果那次凤竹林有族人躲过了那一劫,那么这活着的族人,现在在哪?”
“凤竹林之役,确实还有一个人活着。”干脆利落的回答,没有掩饰,叶南翌似乎也是在想象着那一个画面:“那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这个孩子,拥有凤竹林中最纯正的血统,如同皇室的公主一般尊贵,凤竹林被灭之日,族中长老正在为这个孩子举行祭祀,祈祷上天福佑这个孩子,不过最终,有人不忍心杀了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便偷偷将她带离了凤竹林,教她习武,做人,将这个小女孩抚养成人。”
叶南翌微微不安的看向她,从她问的问题来看,他已经知道她在查什么事情了,他没想到,她的速度如此快,竟然查到了这个份上,凤竹林之役在江湖上本就极为隐秘,不是其中知情人,根本不知道凤竹林族人已经被屠。
何况当年那些进入凤竹林拿了财宝,又杀了凤竹林族人的江湖人,是不可能会把自己如此罪恶的行为说出去,而三十五年过去,只怕那些人已年过花甲,甚至早已生老病死。
她又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个消息?
她也很聪明,问的并不是凤竹林是否还有人活着,而是直接问那个活下来的人,现在在哪。
“不过很可惜——”他微微紧绷了一下身体:“她已经死了。”
单黎夜微微闭了眼眸,沉允了一下,这才打开眼睛,看着远方。
“第二个问题,十七年前,封号尘静的西岩叶氏皇后,在去源山为腹中胎儿祈福的路中被人刺杀,听闻,皇后的尸身被发现时,身上全是刀剑伤痕,死相极惨,有人断定,是江湖人所为,我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他点头,又微微蹙眉:“这桩案子,是西岩皇帝查了十七年都未曾弄清的谜团案,还曾请过一些江湖中人去验过尸,每一刀每一剑,的确全是武功极高的人所为,各门各派,待有人想再查清这些刀剑是出自哪一门派,哪些招式的的时候……”
不用待他说完,她已知道了结果,杀人之后不想被人查到,那么只有一个方法。
“她的尸身……被人毁了。”
“那是洛州近十年最大的一场火,连烧了三天三夜,别说尸身,连房子都夷为平地,可惜,堂皇富丽的皇后之塚——是衣冠冢。”他眸内流露出微微的惋惜,没有尸体,连骨灰也没有,入葬的只是一堆好看的衣服。
他忽然抬眼瞧着她,发现她不知何时沉默了下来,脸色异常的难看,弯弯的眉毛拧的很紧,抓着寒冰剑的手绞拧着。
突然,沉寂的她轻声柔语,呢喃着:“叶皇后……”
真的,是她单黎夜的亲生娘亲吗?
爷爷曾说她是这个世界的人,那现在,她算是找到自己的归属地了吗?
可她不高兴,一点都不。
好不容易得知自己还有一个亲人,却是死讯,还是死的如此凄惨,她又怎么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能做什么呢?
这件事,她定要查清楚。
这层迷雾,她越来越看不清了,深深的眼瞳里闪烁出了一片晶莹。
“你……哭了。”
叶南翌紧绷的身体,不经意间松懈,看着她竟不知所措,除了默默的陪着她,似乎再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安慰。
从来没想过,她也会流泪,即便有泪,却还是那么坚强。
一只手突然伸在她眼前,想去碰她的脸,凝思的她下意识挡去,可还是被那人钻了空子,只觉得鼻尖清凉一点。
她这一档,刚好抓住了他正要收回的手,他看着突然被她抓住的手,不觉一笑:“女人还是少思考为好,会变老。”
她松开了手:“我讨厌这个动作。”
他沉了眼眸,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点鼻动作,她也会介意吗?
还是说,是介意做这动作的人。
看到她忽闪一刻的冰冷面容,方才的悲然一闪即逝,他的笑容收敛,再次切入正题:“你怎么会对这两件事感兴趣,看起来,这两件事毫无关联。”
她挑了眼色:“这算是你对我提的一个问题吗?”
他凝了凝脸色,她有两次提问机会,他也有一次。
他摇首,就算是他问这个,她所说的理由也绝不会是他现在想要的,他对这问题也不感兴趣,何必要浪费一次提问机会。
这种亏本的买卖,他才不会做。
这个问题,留着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可我看出来,你还有问题想要问。”叶南翌忽然又道,看着天际的晕黄,再看下方的黑色人影,似乎有些安奈不住了。
眸色阅过那些人影,单黎夜也是微微皱眉:“或许,有人比你更适合回答。”
他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小东西,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如果我自愿回答,不需要你用东西交换?”
“自是你回答更好,但是——”单黎夜笑了笑:“这样容易送到嘴边的肉,目的恐怕不纯。”
她宁愿麻烦一点去问另一个人,至少那人不会对她有什么目的,而眼前的人,除了他是幽冥楼主,其余的,她一概不知。
试问,她怎么可能不警惕他?
“如果你不信任我,就用这个作为交换条件。”他缓缓的将手心中的一枚铜钱抛空,旋转着,又接住。
望着那一圈圈的波纹,直到那枚铜钱‘啪’一声停止,落回他手中,她才淡淡出口:“一枚小小的铜钱,没想到你还留着。”
“当然,这可是份意外的惊喜。”
他拾起铜钱,笑开了。
她生辰那次在赌坊玩开,她只不过是随手丢枚铜钱给与她一赌的乞丐,倒没想到这成了那乞丐的意外惊喜了,她是不是该颇感荣幸,那位与她在赌坊一赌的乞丐如此的惦记着她?
更深感荣幸的是,那位被她看作是乞丐的人,摇身一变,如今衣着鲜艳的站在她对身边,似乎名头比她的还大。
“考虑得如何?”他拾起一抹笑。
她抬起眸子,对他也无需拐弯抹角,直问:“叶皇后的名字?”
“这个问题倒是挺有趣。”荡开手中的铜钱,他忽然抬头看她,沉了眸子:“其实我也不知道。”
如果换做是别人,对于专挖别人秘密高高在上的幽冥楼主突然说出这样一句,必定是嘲笑与讥讽,怎么也没料到还有幽冥楼不知道的东西。
但是单黎夜,却只是静静的立着,望向塔楼远处,确切的说,是在等他的下一句话。
“因为,她没有名字,皇室族谱中对于她的记载也只有死后的封号。”叶南翌笑了笑,看她倒是挺沉得住气,随后话锋又微微一转:“不过,皇帝对她宠爱有佳,一个名字又怎么会在乎,何况深处后宫的人,需要名字吗?”
人道后宫繁华,只有住进里面的人才能道出苍凉,她们在意的不是名字,那一冠头顶的名衔才是她们渴望的,即便无名无分,有皇帝的宠,又有什么不可以。
“既然对她宠爱,应该有个爱称。”单黎夜看向他。
身旁的人,突然沉默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勾魂似的直直盯着她,望进她眼底的最深处。
“夜儿。”
温柔的一声,单黎夜愣住了。
此刻的她,并没有忘记,她叫单黎夜。
那一声,似乎穿过了很多复杂的东西,像是在唤她的名。
“飞花翠叶手的叶。”他淡淡的补充:“皇帝叫她叶儿。”
单黎夜顷刻间回神,又点了点头,那就是了。
青叶殿,便是这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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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高挂的月,一节干枯的树枝,一抹悠闲躺在树枝上的身影。
“啊嚏。”身影耸了耸鼻子。
谁?谁在说他的坏话,还是谁想他了?
“啊嚏。”秦楚潇再次耸耸鼻子,摸了摸额头,又随手拿起葫芦喝了一口酒,看了看天色,自己也已经忘记了睡了有多久。
可他又很清醒,知道自己要什么。
秦楚潇站起身来,透着碎碎的树叶,远远淬着一个方向——江舟城。
这一个多月来的事情,他很清楚,他的徒儿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他也知道,他更了解,她和幽冥楼的那位新楼主走的很近。
正是如此,他觉得有必要去一趟江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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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楼上,只剩单黎夜一人,轻飞的透薄白衫,飘魅似蝶舞。
夜,有些迷离。
展开身形,单黎夜慢慢降落在塔底,走进一片枫叶林,一股强大的杀意瞬既弥漫开来,纷纷扬扬的枯枝树叶,经不起肃杀,慌乱似的逃窜。
黑夜树林,悄无声息降落了多抹黑衣人影,不多不少,刚好二十个。
没有说话,领头人一挥手,雪亮的刀身剑背一齐朝她刺来,一片又一片的落叶,扬开来,漫在空中。
领头人忽然身形一僵,只看得见一抹白衫在人群中忽闪忽过,快的只能让人听得到有衣袂风声擦过自己的身边。
待白影稳定了步伐,悠悠然的走在十多抹黑衣人影中央,这才知,在这一眨眼瞬间,她已经点住了所有人的穴道。
单黎夜摘下领头人面巾,面容上闪过一丝清冷:“这是我第二次饶你,回去告诉温轻兰,若还有下一次,休怪我下手太无情。”
松开手掌,指上的黑色面巾徒然飘落在地,单黎夜踏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