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做梦,做一个很长的梦,梦中,都只是一个场景,反反复复,间间断断。
然后,他醒了,惊出了一身的汗。
原来,是梦。
他安慰自己,别当真,那是梦,不能当真。
“师兄。”
易沐枫推门而进,看见他安好无损,倒也放心了,又坐在床边,看着他,他被他看得有些好笑:“我虽然承认我长得不错,但我还是喜欢女人的。”
傅花隐,有些变了。
三个月后,当断汐风再次回到冰海岛,探望探望这个病人的时候,觉得他变得有些幽默感了,对任何人都是,以往那个看似冷冰冰对影月的人都是一副淡淡表情的傅花隐,再也寻不到了。
他多了些笑容,嗯,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笑着还是好看的,汐风记得缦雪夜以前说过,傅花隐并不是不会笑,他只会对一个人笑,对一个人幽默,对一个人调情,对一个人守护到死……
那个人。
黎夜,黎夜。
龙若灵,她死了。
绝壁楼房上,断汐风偏头看了一眼望着黎明曙光的花隐,笑道:“你的命还真是大,那么多石头都没把你砸死,你说我们要不要放个鞭炮庆祝庆祝?”
黎明之光,很柔和,映在花隐的脸上。
他伸了伸懒腰:“海上的黎明,真好看,以前真的是没有珍惜可以看黎明的时光,冰海岛真的很不错。”
“那你是想一直在这住下去?”汐风问。
“太闷。”傅花隐皱了皱眉:“你来陪我吗?”
断汐风挑眉,找了个好借口:“这几天影月事太多,我家那个小子一生下来晚上便闹个不停,我得多陪陪晚芙……”
“男孩?”
“嗯。”
“取名了?”
“断楚钰,楚国之楚,金玉之钰。”
楚国,南宫澈已攻下西岩,改国为‘楚’,傅花隐沉蕴了些会儿:“名字不错,什么时候打算要第二个?”
断汐风斜看了他一眼:“你身为大夫,难道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其实是很痛苦的吗?生那小子的时候,晚芙折腾了半条命,我怎么还敢让她受苦,传宗接代,要一个也就够了。”
傅花隐笑笑:“我还真怕你断家真的断子绝孙。”
“绝不绝那是断楚钰以后该想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若真绝了,那也怪不到我头上。”
跟傅花隐待在一起,汐风似也是玩起了幽默,傅花隐则笑得更大:“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这么狠的父亲,孩子还没周岁,你居然就么算计他,小心以后他反过来算计你,孩子长大之后,可不是个好惹的主。”
“你说的不错,以后我得好好教他,什么叫做百善孝为先。”
傅花隐笑够了,也就住了口,看着汐风:“喂,既然你这么忙,怎么还有空来冰海岛闲逛?”
断汐风迎着徐徐春风,反问:“你真不打算再回影月,左教主似乎很欣赏你。”
“不回了,那里太闷。”说完,傅花隐又贼贼的看了一眼他:“他该不会是派你来灭口的吧?我这个威胁太大,不忠心于璃月教,又知道影月的秘密,他实在没有理由让我活着。”
“他,确实有这打算,不过……”断汐风冷了脸,断了半句:“只要你不做出对璃月教不利的事,他不会杀你,不然,你以为你能在冰海岛风平浪静的养伤三个月。”
“为什么?”
“他答应过一个人,放你走。”
傅花隐苦笑:“她想的还真是周到。”
“还有更周到的一件事,不知道你要不要听?”
傅花隐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还记得六月吧?”
他点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她要他救六月,最后关头还让他带六月走,他怎么能不记得。
断汐风沉允了一下,开口:“她叫倾心,是倾家堡的人。”
良久,傅花隐漏出了苦笑的表情,这个天下间,总是有很多奇妙的事情,十年前,他下毒,害了倾家堡所有的人,十年后,他先替倾云解了毒,又无意中救了倾心一次。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还债。
即便以后,不会再有人想起倾家堡一案是谁下的毒,但却是他的硬伤,烙在心里很深,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不是害怕躲在房里,而是他想起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倾家堡的人,因为他的毒,而惨死。
杀人,对他来说,很容易,他怕的,是杀了不该杀的人。
“她想的,真的很多。”
傅花隐浮起了笑意,连带包括他的恩怨,她也想了,甚至还在想怎么帮他解决,她大概是不想见他与倾云为仇吧。
“以后,你打算做什么?”断汐风询问。
“我是大夫。”傅花隐还是笑,呢喃:“她说过的,我医术这么好,应该名扬天下。”
嗯,他是大夫,他医术好。
可,他医不了自己的心。
断汐风有时候甚至觉得,傅花隐就是一个神一样的人物,无论怎样都死不了的。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花隐,他十四岁,都是同龄人,所以他对花隐的关注比较多一些,更因为,花隐最初来到影月,是以一个快要死的人的身份。
他受了很重的伤,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听说,是被一个女子追杀造成的,无月前辈将他放在了影月,药阁长老对这个垂死之人皆是束手无策,这样的伤,不可能还活得下来。
但他,创了一个奇迹。
因为在第三天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叹气的时候,断汐风推开他的门进入的时候,那个十四岁的少年,站起来了,不仅站起来了,他还自己给自己上药。
那个时候,断汐风真的有点敬佩这个人,即便日后无月让他当了四大暗主之首,汐风也没有半点异议。
第二个奇迹,是在凌门那一夜,有目共睹,鬼面人萧天寒的手段也是众所周知的,汐风曾想,到底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活下来,他的身体似乎是不属于他自己一样,受这么重的伤,带着那么多的痛,他还敢潜入璃月教就为看一眼少主,那之后内伤未好,他又中无心两掌,却还是没有要了他的命。
第三个奇迹,是在陵墓。
陵墓坍塌了,当独孤决想到另一个入口时,地面已经在震动,几个人正要潜入水中,水内却冒出了几个面具人,还押着一个龙剑桭。
没有多余的话,左斜奕与面具人直接打了一架,直到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人从水中冒出,几招之内制服了一个宁水媱,以她威胁。
面具人押走了龙剑桭,半路中放下了宁水媱,眼见面具人走远,追不到,左斜奕才想起陵墓那个入口,独孤决守在那个水底入口上边,看见一个个的人呼啦啦冒出,游上岸,都是一脸的狼狈样。
南宫澈与袭紫陌没理他们,带了自己的人,似乎是在追上那些面具人。
青尘出来了,萧天寒出来了,甚至连七月易沐枫还有手伤的受伤也出来了,但自始至终,有三个人,还没有出来。
络仙儿急了,抓着易沐枫就问:“易大哥,乐姐姐呢,乐姐姐呢,还有傅大哥,萧大哥……”
易沐枫抿着唇,没有开口。
久久的,水面再也没了动静,最后一阵轰隆声巨响透彻,所有人都知道,整个陵墓彻底完了,被压死在这座绝壁之下,想进去,真的很难。
第一天,青尘带着残留的人,走了。
第二天,萧天寒带着自己的人,也离开了岛,左斜奕让断汐风留在这儿,也离开岛回璃月教处理一些大事。
第三天一早,只剩下独孤决与络仙儿,还有易沐枫断汐风四人留在岛上,然后来了很多人,是军队,少说也有几千,还有百多个面具人,领头的,是那个中年男子,还有他旁边的南宫澈。
中年男子对南宫澈突然间的很是尊敬,像是下属对主子,可觉得,又不是,断汐风认为,他们或许又在交易什么事情,不得已,中年男子对南宫澈的顺从,只是表面。
南宫澈淡淡的看了几人一眼,没有太多的话,直接开工,络仙儿几人乖乖的让开到一边。
是的,开工。
他们还要再进陵墓,那里面还有太多的东西,即便是把陵墓内碎石一点点运走,掏空被石头封死的陵墓。
南宫澈有几千的人力,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
这是络仙儿几人没有和南宫澈面对面交战的原因,他们开工,兴许里面的人,兴许还没死,兴许,还活着,兴许,还可以救出来。
看着那些石头一拨拨运走,看着里面时不时的抬出一个个死人,络仙儿的心,揪的很紧,第五天的时候,他们终于开挖到了主墓室。
其实真主墓室里并没有什么东西,进陵墓的时候,两个锦盒都被抢走,剩下的只是一副合葬的棺材,还有一室的死尸,但南宫澈执意挖开那些石头,士兵便劳累一点,将主墓室的石头搬空了许多。
“还有人活着。”
这句话不知道是哪个士兵说的,这句话从主墓室一路传过来,到了南宫澈耳朵里,络仙儿收紧的心松了很多。
一个人被抬了出来,是一个少年,眉目清秀,深度昏迷,脸色却坦然,仿佛经历了生死,倒也没什么不坦然的。
易沐枫知道,这是那个最后关头还在与萧南翌龙姑娘决战的少年。
那末,萧南翌与龙姑娘呢?
然后又一个人被抬了出来,是傅花隐。
络仙儿几乎是一路疾奔过去的,他浑身是血迹,也不知道他伤到了哪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明明他武功那么高,陵墓坍塌的时候,逃出来并不是问题。
也或许,他不是逃不了,而是在等人。
他等的人,她没有出来,他又怎么放心出来。
傅花隐伤得很重,比那个少年还重,几天之后,那个少年都能下地,站在傅花隐旁边冷冷的看着他了,他还是没醒。
但那个少年说,他死不了。
幸好,石头虽直接砸在人身上,震了内伤,但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又给了傅花隐栖息的空间,还有更严重的,是他的头磕到了石头,还好,不知道他的脑盖骨是不是很坚硬,还是那石头是个软石头,总之,他还没死。
少年说,他自己不想醒,怪不了谁。
照顾了傅花隐十天,终见他悠悠转醒,络仙儿自是笑开了,但当他问出第一句话的时候,络仙儿呆愣了许久。
“黎夜在哪?”
络仙儿其实并不知道黎夜是谁,但断汐风知道,因为在陵墓内的时候,有好几次,他都是唤少主黎夜,所以断汐风推断,他想问的,是少主,少主是不是还活着。
断汐风上前,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在陵墓里,没找到她,也找不到萧南翌,只剩下一堆零碎的衣服,还有,两把断剑,他们,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南宫澈将整个陵墓翻遍,也没有半点结果。”
这又是一个神奇的奇迹。
当时的情况有目共睹,两个人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即便连那个少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是一瞬消失的,在剑断了之后,少年只知道,不过他转身躲避掉落的石头的一瞬,那两个人,不见了。
一个月后,陵墓内的东西全部被南宫澈带走,几千人马,几百艘船,悠悠然然的离开了冰海岛。
至于最后那中年男子为何又没有杀了他们几个好灭口,断汐风估摸着是南宫澈说了些话,所以中年男子对他们几个也没什么顾忌。
其实他们死不死几乎也不会碍他们的事,他们离开的最后一天,无隐破天荒的出现,中年男子与他对视了数眼,然后什么都没说,干瞪眼。
他们走了之后,独孤决说有点想念师父独孤忘我,必须把自己的娘子带回去给他老人家瞧瞧,络仙儿羞愤了一张脸,看了一眼傅花隐,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养伤,在第二天便走了。
之后,断汐风见他养了一个月,脸色好转,便也回了影月,岛上只剩下他和易沐枫两师兄弟,续了两个月的情分,日子过的很好。
无隐又一次悄无声息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应该是离开了岛屿,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毕竟冰海岛,他也算住了大半辈子。
或许,是闲云野鹤去了,或许,他去找无影了。
即便他知道,最后找到的,可能只是一座墓,也或许,他会守着那座墓一辈子。
傅花隐养好伤,离开冰海岛的时候,已是离进陵墓那时足有四月有余。
送走师兄,易沐枫在海滩上留恋了很久,似乎只有他一直都是孤独的一个人,听师兄说,师父抱养他的时候,他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婴儿,后来,随着师父来了冰海岛,一过就是十七年。
他虽爱闹,却比不得师兄,因为师兄闹起来,便是直接卷铺盖走人,那时他七岁,他是一路跟着师兄,跟到海滩边,看着他走的,从此以后,他觉得少了一个玩伴。
师兄不会再教他医术,师兄不会变着法子的捉弄他这个小不点,师兄不会再在他快被鳄鱼咬死的时候及时出现来救他,师兄,再也不会回来……
心里,少了一点什么。
易沐枫苦笑了一下,想起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至少现在,师兄回来过,他也算完美的了了一桩心愿。
只是,以后,他没有目的。
他没有什么目标,甚至没想过自己的父母会是谁,更没想过要去找他们,他也不想能做什么大事,他唯一熟悉的地方便是冰海岛,唯一留念的地方,也是冰海岛。
所以,他打算在这儿扎根,虽然不知道这算不算隐居,但至少好歹这个地方,他把它当做了家。
易沐枫转身的一瞬,眼角恍惚间撇到一种熟悉的颜色,青色,不是树林茂密的青叶,也不是草地的绿色。
青色裙子翻飞的景色。
他抬眼望去,那边的断石浪边,远远的站了个人,一个女子,一袭青衣迎着海风飘飞,脸上的面纱似有若无的浮动。
女子正看着他。
青色,永远是她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