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谷影月。
无心冷冷站在碟谷山崖,灰色衣袂如幽灵荡漾,盯着那一块墓碑,苍老的面容扭曲嗜血。
他冷笑着讽刺:“师兄,我还真是对不住你,你一手培养的影月,如今是我的了,我说过,你们欠我的,我迟早要拿回。”
“当年玄机门突变,门中宝物血凤玉血龙玉被你和师姐拿走,而那两块玄铁冰书,我本来已经得手了,却没想到我的好师兄好师姐会联合起来对付我,将玄铁冰书瓜分,真的是令我心痛啊。”
“当年的仇,我一直记着,师姐不忍杀我,却废了我的武功,我如同废人一般活着,忍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今天,不止是影月,还有璃月教幽冥楼,我会一个一个的摧垮,可惜,你看不到了。”
“师兄,对不住了。”
无心的手掌心已经齐集了一阵阵紫色气流,吹起了他白如雪的长长发丝,势如破竹的一掌推送出去,直抵那墓碑。
这一掌不轻,必定能将墓碑劈成几块。
然而,一道火红的影子已快的看不见的速度从墓碑后跃出,在空中直接接了那一掌,力道相触,两人纷纷微退。
脚尖轻缓点地,身上红菱般的衣衫乱舞,还有那在无心面前万年不变的冷容。
无心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人:“傅花隐?”
“很意外吗?前辈。”
断汐风从墓碑后走出,相视一笑。
无心冷笑,弯起了掌风:“怎么,凭你们两个想夺回影月,告诉你们,绝不可能,上次没好好送你们一程,现在可没那么容易逃了。”
“前辈错了。”
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狠狠砸在无心的背上,凉意冷冷。
锭蓝色的裙裾摇摆着,雪夜将树枝踩踏着咯吱想,无心身后的稀疏林中,渐渐隐现出两位熟悉的身姿。
“你们?”无心气绝,狠狠瞪着后面突然而来的人。
“影月本就不是前辈的,怎么能叫夺,要说夺,今日是来夺你命倒是不假。”
缦雪夜吟吟而笑,盯着无心,手中长剑换了一个姿势。
断汐风开口:“少主一直都是对的,无心前辈的野心果真不小,当初无意放七月进来,你也本是想探探少主,只是你也未料到,那女子与少主如此相似,你早知道少主的身世,怕少主会因容貌这一方面查叶书渘,再查到凤竹林,到时候会因你参与三十五年凤竹林一役以及杀叶书渘一事,你自己会自身难保,所以你不得不提前采取措施,强夺影月,欲杀少主而后快。”
无心冷嗤:“是又怎样,那已经不重要了,凭你们四个休想拿回影月,即便是她今天来了也不可能。”
师锦月淡淡的嗓音开启:“前辈,我说你错了,你还不明白吗?影月从来,就不是你的。”
“顺带告诉你一声,少主在肃杀宫,怕是赶不及来看你。”
缦雪夜轻哼。
“她在肃杀宫,她与肃杀宫宫主……”无心声音颤抖,眸光暗淡。
他居然没有想到,南宫澈的人刚撤离,她的人便立即回了影月,无心踉跄退了几步,时间掐算的刚好,只怕她和南宫澈已达成共识。
无心又冷冷抬头,嗜血如狼:“寒冰洞的武功秘籍,是你们毁的?”
“少主的命令,不惜一切,毁了。”
傅花隐抬了抬悠冷的眸子,手掌伸直,缦雪夜看到他指缝间好几根红色的针,随风荡漾的红衣临增了他身上的杀意。
“想杀我?”
无心眯着双眼,勾起了掌背,一团团的紫色火焰在掌中心燃烧着,地上的枯枝残叶被风卷入,旋转成了一团枯叶小球:“莫忘了,即便南宫澈的人撤走了,袭紫陌与我的人也还在,你们四个如何能斗得过他们?”
傅花隐的声音没有无心那般狂躁,却像是从无底冰渊中释放出来的冷:“寒冰洞已毁,袭紫陌自然不会停留,至于你的人,不是被你亲手送进寒冰洞了,至今未出吗?”
寒冰洞机关重重,需要有人往前探路,探路的人,无一而返,无心只是随意挑了一批进去,未曾料到居然是自己亲手断送了他们的性命,也断送了自己的后路。
无心狠狠瞪着师锦月,声音怒孔而出:“是你在那些人中做了手脚?”
师锦月淡然两字:“不错。”
“少主早对你存了觊觎之心,她知道影月中大半部分的人已跟随了你,若是贸然杀了你,定会让那些人不满,甚至会反影月,所以她一直在等机会让你自己漏出马脚,好让她在杀你时有一个即合理又正当的理由,好在无心前辈倒也不负少主所望,在得知少主失去内力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开始你的计划了,如若不是突然冒出的南宫澈和袭紫陌,让少主不能打草惊蛇,只能一旁静待机会,无心前辈的脑袋只怕已不在自己脖子上了,冲这一点,无心前辈该是庆幸,多活了些日子。”
缦雪夜的话,句句入耳,令无心脸色的怒容更甚,卷起的紫色枯叶球,朝缦雪夜扫射而去。
雪夜轻点地面后退,挥舞着长剑,将强大气流冲来的枯叶球挥散,这一掌力道虽是七八分,却也让她落地不稳,后退了好几步,时时刻刻持剑防备他会出下一招。
却未料到,才打散那些枯叶球,纷纷扬扬的落叶遮挡了她的视线,落叶背后随后而来的是十多枚飞镖朝她而射,她却已来不及变招。
慌乱中闪身避过几枚,却还是有一枚与她的背部直擦而过,锭蓝色的衣衫,绽放出一朵血花,瞬间凝成黑色。
缦雪夜凝着背后的伤口,才要伸手去碰,却被一双手抓住,她轻笑,这人方才还在她十米远外,不过她抬手瞬间,却已来到她眼前,是该说他的轻功练的更深了,还是,他真正的本领一直未显露。
“有毒。”
这两字傅花隐说的极其轻松,抬手便是一颗药丸送入她口中,凝着那方交击来回的汐风无心两人,她瞧见他手缝间的红针再次显现了出来。
一阵风扫过,还有枯叶打在了她脸色,身边已没了傅花隐的身影,倒是前面,乱舞的红色衣衫,在林中直直穿梭,几个方位上,各自撒了几枚红针。
缦雪夜捂着伤口看的眼花缭乱,傅花隐的速度是非常的快的,她才看清他一个位置,下一秒他便到了对面,何况还能在如此短的停留时间内,准确无误的将红针送出。
何况,无心与汐风扭打在一起,时时刻刻变更方向,他还能如此不分偏毫的通过汐风,将红针钉在无心各大穴位上,而无心一直不知……
若还有一个人能超过花隐,那该是少主了吧。
因为她还能清清楚楚的看到,红针出手后,不知道哪儿飞来的银针随后而至,与红针并行一段时间,然后是超过红针,打在了无心身上,她也很讶异这么快的速度,她可以看得如此仔细。
那银针……不是少主的吗?
缦雪夜才要起身,一双手及时的扶起她,雪夜看着那双手,看着身后的那个人,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忍了忍,哽咽道:“少主,你终于回来了,雪夜盼着这一天盼了很久。”
单黎夜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看着前方。
断汐风傅花隐各自立在两边,中间的无心身上全是红针与银针,嘴角处掺杂着一抹血腥。
无心瞧着那些红针,嘴角忍不住的讽笑:“少主身边的高手,隐藏的倒是深,若是眼拙的人,还真瞧不出来。”
“无心前辈弄错了。”单黎夜上前走了几步,瞧向傅花隐:“花隐他一直都没有藏过,只不过他在人前出手的机会很少,除了用毒之外几乎都不会用自己的武功,所以你们便一致认为他不会武功,更以为他最擅长的是毒。”
而傅花隐的武功,比她单黎夜只能分个伯仲,至少,两人已经许久未真正交锋过,谁输谁赢是个不定数。
他傅花隐其实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想赢所有人。
四年,她与傅花隐一场无人知晓的战役,他败在她手下,却是心甘情愿。
无心突然大笑,身体无力支撑嘭的跪倒在地,仅靠着掌心撑地:“想我一辈子看了这么多人,偏偏看漏了这一个,花隐啊花隐,你的能力也并不在她之下,当初师兄也本有意将影月暗主之位授予你,你又何必继续替她卖命?”
缦雪夜瞧向花隐,只见他清凉的面容下漏出点点嗤笑,伴着他青幽幽的声音:“如果前辈早几年对我说这些,兴许我还会考虑考虑,不过现在,我喜欢自由。”
断汐风和缦雪夜相视一望,又看向单黎夜。
花隐方才说自由?
莫不成是……少主允许了他,离开影月?
无心听出了端倪,猛的咳嗽几下,地面的枯枝树叶上又是他吐的一滩血迹。
沧桑的面容更似苍老了,条条皱纹显现出来,他也再没力气去想太多,计较太多,他挪动着身子,对这那一面墓碑,盘腿坐了下来,眼睛几乎快要阖上。
他脸上却是笑着,是胜利的笑容:“师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那一晚对师姐那样做的人,不是无隐师兄……是我……秦楚潇……不是无隐的儿子……我居然和袭紫陌勾结……为了一个璃月教……居然去杀了自己的儿子……师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不是一直忌惮着我……一直不告诉我秦楚潇的身份……你是不是一直就在看着这一天,这悲剧的发生,师兄,你算的真狠!”
说道最后,无心几乎是发狂暴怒,双拳狠狠的砸在了墓碑上,碑上除了一排留下来的血迹,没有任何的碎裂。
而无心,再也没有了动作,再也,起不来了。
风,缓缓的刮起。
缦雪夜隔的远,无心断断续续的声音她听的并不是太清楚,可她看到少主的脸色却是煞白,以及,不可思议,掐白的手指,微微捂着腹处,而她的脸部,明显的忍着痛。
“黎夜。”
傅花隐一个箭步飞过,迅速揽过她,瞧着她白纸般的面容微怒:“你没有吃我给你的药?”
“花隐开的药又怎能不吃。”单黎夜无力笑笑,恢复了点点润色:“可能是刚才一瞬间想通的事情太多,一时承受不住……”
傅花隐无奈,难得扯出半开玩笑的笑容:“既然知道自己身体,方才便不该为了赢我,与我逞强。”
朝无心递去几眼,她又吩咐雪夜:“将他葬了。”
末了还补上一句:“别将他和无月前辈葬在一起,我怕这两师兄弟在地府里也会打起来,再次分个生死。”
断汐风和缦雪夜面面相觑,傅花隐倒是微微笑了起来,这种时刻,她还能如此惬意的开玩笑,不过真怕这种事发生,还是别葬在一起的好,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整顿好影月之后,锦月与雪夜留守,而她和汐风花隐秘密行事,沿着暗影一路行动的留下轨迹,追查一批箱子。
花隐虽然毁了寒冰洞前洞口的东西,但是她与萧南翌去过的那个秘密洞口的东西却还是从那隐秘的水道带了出来,没来得及销毁。
显然,袭紫陌和南宫澈的目标是玄铁冰书,可惜费了功夫没得手,反倒是带出了另样东西,花隐和汐风暂时未弄清楚箱子里到底是什么。
这东西,她,必定追回。
追不回,必毁。
一路沿途东下,已经过了东凉西岩的地界,若一直往东的话,定会到达东海,她隐隐感觉到这东西似是在引诱着她做某一件事一样,她已隐隐猜到箱子里是什么,如果真是的话,即便毁了这贵重的东西,也不会给袭紫陌用上。
“下一个地点,是倚海城。”
汐风瞧着从暗影手中接来的密报,规划着路线:“倚海城是靠着海边的一座城池,富庶甘绕,多是东凉达官贵人来往之地,近来倚海城官兵查的严密了些,比往常多了一倍的人看守,听说是东凉皇帝一位得宠的妃子归宁,可能这十天半月这倚海城不太安宁。”
“妃子?”
傅花隐与她对望一眼,随即联想到一个人:“袭妃?她明明是魔教前任教主袭苏泷的女儿,怎么归宁归到倚海城来了,这女人倒真会挪窝。”
汐风耸肩,表示不知道。
人家皇帝宠她,她想归哪儿别人家也管不着。
“不过既然她来倚海城,那表示倚海城将会有很大的事情发生。”单黎夜凝了凝眉,恍惚不定。
“少主说的不错。”汐风的眉拧成了八字:“这几天不仅倚海城的官兵增多了,还有江湖中的一些三教九流的人也都挤在了倚海城,更特别的是,莫焰帮和烟雨楼的人居多,我看烟雨楼的一流杀手几乎是全部往倚海城走,我倒是一直想不通,他们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莫非他们也看上了袭紫陌运送的那些箱子?”
“去倚海城看看不就知道了,若明日快马加鞭出发,也不过一日便可到达,不过……”花隐瞧向她,温良了语气:“慢一点也好,一路游山玩水倒也惬意,袭紫陌的人运着箱子估计也不会如此快便到倚海城。”
汐风点头,没有异议,她也不反对。
佛灭灯火,她并未就此睡去。
房间开着窗子,她倚在窗栏上,望着天边的一轮弯月,淡淡的饮了一口薄酒。
寂静的夜城,残留着点点星火。
烟雨楼,杀手,自然是来杀人的,只不过杀手的接到的命令是杀谁便不得而知了。
可她却因为这隐隐的担心,目标可能是自己,也可能是她认识的某一个人。
这种不安感,很强烈。
单黎夜执起酒壶,才要饮第二口,酒壶已教人夺了去。
“身体这样还喝酒,当真是不要命了。”
她愣了半响,又笑了一下。
“你和南宫澈还真是一样,任何东西都不想我碰。”她又喃喃自语:“肃杀宫藏了好酒,可惜南宫澈不让我碰,你是不知道看着美酒却喝不到的日子有多难受,浑身被火烧一样……”
花隐自己饮了一口,抹去嘴边残留的酒汁:“你想你师父了?”
“我师父他就是一酒徒,没酒会要了他的命。”她苦笑着望着外面:“其实我师父应该是知道很多的事情,包括身世,所以他才用喝酒的方式拼命解愁,没想到久而久之,倒成了他的习惯。”
花隐也倚在栏杆上,与她相对:“人生本来短暂,为何要天天埋藏在苦愁之中,如果秦楚潇放开一点的话,也不至于借酒浇愁,愁更愁。”
花隐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也是,不该想的不要多想。”
她微愣,这个动作,像极了那人。
花隐似乎也是觉得方才的手势太随意,呆愣坐着,饮了一口酒,没了话,沉默着。
良久,花隐开口:“听说萧南翌一直跟着你的踪迹一路东下,兴许他早知道你在这儿,只不过不来找你而已,那你……又为什么要躲着他?”
她抬眼望着花隐,怔怔的看着。
这种眼神,反倒是让花隐不太自然起来,避开着她的目光。
她别移了视线,低垂了眼眸,扫向地面,沉静的房间有她浅浅的呼吸:“如果我让他两者选一,花隐认为他会怎么做?”
花隐看着她,一段沉闷的深思之后,是他淡淡的音:“他很在乎你。”
“跟澈的回答差不多。”她微微一笑:“可澈还说了,如果他太在乎我的话,也同样会害死我,所以为了保命,离他远一点吧。”
花隐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的变化,可那双眼睛却是征凝了许久,似乎是觉得她此刻的笑容是因为那一个叫澈的人,也似乎是因为她后面那一句话——他会害死她。
他从窗栏上起来,将酒壶搁在了木桌上,便要离开:“你好好休息,明天还得赶路。”
当他开门的一刹那,她却又叫住了她,说了一句话,他的身体微微的僵立,却还是夺门而出了。
她说:“花隐,今天你身上的香味不似往常,倒是有些特别,莫不成是又换口味了?”
待他一走,她仰头轻轻靠在窗板上,望着远处弯月,一直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
又凝着那人离开的地方,嘴角化开了淡淡的笑容。
她居然差点,就被他给蒙了,他的易容与演技,又高深长进了一层。
方才的傅花隐,是萧南翌。
若不是那熟悉的动作,若不是那瞬间的清醒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只怕她也以为眼前的人会是花隐,他该庆幸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他一起演,没有将他当场拆穿。
无论她躲在哪儿,他都知道,也可以准确无误的找到。
单黎夜凝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雪域苏绸,苦笑。
他当真是太在乎了,时时刻刻都怕会失去,如南宫澈所说,不得不用如此卑劣的方法。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