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百里是她单黎夜杀的。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而她不承认,亦不否认。
放飞了手中的红羽鸟,单黎夜闭了闭眼,平定心绪,耳畔,一道熟悉的唤声却从不远处传来。
“嫂嫂。”
声音,尖锐,刺耳,甚至……恶心。
敢如此唤她而又不怕死的人,天下只有一人,何况还是由一个长她好几岁的出口,不自觉的,没有受宠,只有未评定的惊讶。
“嫂嫂。”声音再度传来,有些许妒忌:“你该不会真看上那小子了?瞧你看他的眼神,情意绵绵,深情落落,春风似水……”
南宫旭连续用了好几个词形容,手伸开,想去搭上她的肩。
单黎夜轻轻一闪,躲开了数米远,瞧着眼前这肃杀宫二宫主,还是一样慵懒的身子,戏谑的笑意,微微敛着的目光,风情荡浪。
“二宫主,最近倒是闲。”
“是挺闲的,没有美人的陪伴,更多的,还是寂寞。”他满眼含着笑。
“既然如此,想来二宫主是来错地方了,若想找美人,萧天寒身边可是有数个,如果你想找一个近些的,袭紫陌倒也不错,若想找一个合你意的,我想青楼的姑娘,会更加适合。”
他有微微的讶异:“看来嫂嫂对青楼可是比我还熟悉,不过嫂嫂可以放心,大哥是从来不会去这种地方的。”
也是,这种地方,除了他南宫旭,还有谁会把这当做家常便饭一般常逛?
至于南宫澈,兴许给他一个青楼的名字,说不准他还不知道那会是什么地方,他的心思,他的心计,一直都属于朝廷,对江湖红尘,从来不屑。
客栈,寥寥无几的人。
她端着茶杯,望着对面的南宫旭,脸色不自然的跨下,她不是不想与他有交集,而是这个人,她怕她自己真的惹不起,风浪的外表的下,是比任何人都狠的心。
她移离视线的瞬间,对面的南宫旭突然发话:“嫂嫂消息灵通,想必应该知道肃杀宫最近发生的一桩事。”
“我对肃杀宫,不感兴趣。”她放下杯子,眸子自然瞧向窗外。
“我知道。”南宫旭似笑非笑:“可我知道你对傅花隐断汐风,是感兴趣的很。”
她凝了眸子,修长的指尖紧抓着木桌,几乎能掐出一个指洞:“你认为,是我闯进肃杀宫,救走了他们?”
她若是要救,数日前在肃杀宫便已救了,何必等到现今。
南宫澈不放他们走,她又有什么办法?
“我实在找不出一个理由,说救那两人离开的人不是你。”南宫旭执壶,开始倒酒:“那两人对你忠义,你自然也不能放着自己的下属不管,再者,你去过肃杀宫,对肃杀宫的地形也极为熟悉,若说不是你救走了他们,就连我大哥,都不相信。”
“何况——”南宫旭瞧向她难看的面容:“你知道我大哥是不可能如此放任那两人在肃杀宫安然的待着,所以不得不对他们做点手脚,那韩玄铁链,若非你的寒冰剑,又怎能断的开?”
她指甲嵌入桌内,掐的更深了。
她不是不知道南宫澈的手段,只是这次,是到了她也不能容忍的地步,他说的他俩在肃杀宫好生养伤,这种对待手段怎能是养伤,或许应该说,是囚禁花隐汐风更为合适,他不能让那两人死,却也不能让那两人逃离回影月,坏了他的大事。
唯有,用锁龙骨锁住两人的骨架,每一处大穴盯上一枚骨针,每日喂有钰香软骨散的食物,让两人暂时失去内力,无法逃离出肃杀宫。
这,便是南宫澈所说的好生养伤。
她竟然还有一刻的相信了,若早知两人被这样对待,那日在肃杀宫,即便她拼死与南宫澈一战,她也得把他们救出来。
他从无心手下救出他们,还不如不救,习武的人不是不知道,锁上锁骨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不是不知道,卸下锁龙骨,更会让人疼痛百倍,撑不住的人,生死不过一念之差。
若她再不去救,花隐和汐风,还会有命吗?
南宫澈自知之明,自以为卖了她人情,可却真真实实,惹到了她的底线。
只是——
人,不是她救的。
当她赶到之时,人已被救走,留下的只是那两副带着血渍的锁链。
南宫旭盯着她泛白泛白的指甲,脸色沉了:“不过是两个下属,你也能如此对待?”
单黎夜轻嗤:“在你们皇族人眼中,除了自己,所有的奴才都可以当畜生,生死不过是你们一句话的事情,可花隐和汐风,不是我的奴隶,更不是你们想蹂躏便能蹂躏的人,如果他们真的死在肃杀宫,别说南宫一族,即便是南宫澈的复朝愿望,我也会,一一捏碎。”
她的人,绝不容许有人如此任意欺负。
当真觉得她也很好欺负吗?
南宫澈……最好下次别再惹她!
“有情有义的主子,忠肝义胆的属下。”
南宫旭沉允,轻戳着茶水,轻笑:“好一幕幕的苦情戏,逸定王唤你龙儿,龙剑桭唤你小灵儿,可你知道,我大哥,唤你做什么?”
她微微一怔,凝神,看着前面的笑如春风的人。
“你又是否知道,即便大哥怕那两人会坏他大事,因为你,他也不会让那两人死。”南宫旭的唇角含笑,凝着她:“我大哥,他唤你雨。”
嘭,手中的拿着的杯子,捏的粉碎。
看着碎裂的杯子,碎片一桌,南宫旭似是很满意般,笑意扩大:“我也是偶然听得大哥梦中呓语,我一直纳闷这个雨是谁。”
“原来,真的是你,嫂嫂。”
他也只是不确定,但见到她情绪一系列的不稳定,那破碎的杯子,那低垂的双眸,验证着,她是雨,是大哥每日每夜亲口唤的雨。
所以——她与大哥事实上早已认识。
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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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男人挑了挑眉,似乎不太认同一般:“别人的代号不是雪狼,便是猛虎,雨,倒是挺有诗意,可你认为,这适合杀手的代号?”
高大的建筑物顶层,前方一大片的玻璃镜子,将下面车水马龙的车子映的细小,如乌龟一般缓慢移动。
男人背对着她,全身包裹的黑色,很适合这个妖娆却如地狱罗刹的男子,黑色的手套中,捏着的是一张白色纸张,上面罗列着所有杀手的代号,包括她。
她只有十六岁,经过四年的魔鬼训练,好不容易才有机会爬到这个位置,好不容易才可以真正有个代号去执行杀人的命令。
她未抬头,只是盯着底下能映出人影的玻璃地板,她的话超出她这个年纪的冷静:“这只不过是一个代号,杀手要的是实力,不是一个凶猛的名字。”
地板那方的人影稍稍移动,一只空闲的手,不知从那方掏出一个冰冷的打手机,啪,火苗子点上了他手上写满代号的纸张,磁磁作响。
手一扬,丢进桌上的烟灰缸中,随它燃烧,他的眼睛凝着她:“说说,为什么要取一个雨字?”
“雨,能清人心。”声音,依旧淡淡。
“人心?”那方,是男人的轻蔑:“既然遁入这个肮脏又丑恶的世界,还想要清人心?”
他的声音冰冷,走近她,抬起眼前人的下颌:“那我只能告诉你,不要想太多,这个地方,只能活人能够进来,也只有死人,才能真正离开。”
他是她的主子,形同于上司。
如果还能有与她平等的杀手为她倒吸好几口凉气的话,那就是她对眼前主子的态度,对他说的话:“你的代号是澈,那你自己,又在期待什么?”
想保持自己清澈的心灵,活着离开吗?
那沾满鲜血的双手,已不可能。
下颌,被他捏的生疼,真正触犯了主子的威严。
等待了很久的死亡或是惩罚,迟迟未来,下颌冰凉一片,已然是他已松了手,连带着他不冷不热的声音:“以后跟着我,我会向大哥要你。”
当然,她自知所谓的要,不会是把她宠到天上,当宝贝供着,而是,生不如死的折磨,那就是触犯他脸颜的后果。
她不会忘记他定点的折磨,他很看重时间,不论做什么,他开始知道她的一切,知道她要杀高原,知道她此刻独属的傲气凌厉,是因为她心底有仇。
从十六岁到二十八岁,整整十二年,她是他的下属,又是宠物,又像是一个工具,他这个人太严谨,只有在床上的时候,他才不那么严肃,甚至他与她第一次,他也随身防备。
只是他没想到,她会那么主动,她眼中的执意太深,甚至不知何时起,他喜欢上了她这双眼睛,他甚至也不会想到,她在他的霸道冷漠,又温柔呵护之中,竟然会不知觉爱上他。
为了一个他,十二年,从一个懵懂的少女到一个心计成熟的女人,所有的,她当真什么都为他做了。
可他又把她当成什么?
他想仍便仍,想要便要,甚至他设计假死,死前那几句话便了断了她与他所有的过往,所有的一切,他死之后,他知不知道她有多痛,有多伤心,可是没有人能够安慰她,甚至她认为是她害死了他。
看着她这样痛不欲生,整日内疚自责,他很开心是不是。
他没死,他骗了她。
南宫澈,明明就是澈,就是他,他还在骗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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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一后,一个身着如雪白衣,一个身着紫白交错的衣衫。
点滴痕迹,在丛林中划过,唰动着树叶。
南宫旭扯开着嘴角,想用轻功甩开他南宫旭,怕是还需要点时间,显然她不会有那个耐心,他却是有足够的时间,来陪她玩。
如蝶的白衣衫翻飞而下,落在丛林深处,白紫衣人影紧随其后,才落地,已听到前方她的清淡的声音:“二宫主如此跟着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从听雨庄到客栈,从客栈到这树林深处,这两日,他无时无刻不紧随,若换成是姬阳,她兴许还会允许几分,至少姬阳不会如此不要脸面的,粘着她,至少姬阳,还不会说如此轻薄的话。
后方,南宫旭笑意很深:“如果我说我想抱得美人归,你信不信?”
“我信——”她抬起眼眸,沉稳如水:“你只是缺少一个能给予你乐子的玩偶。”
他缺对手,缺女人,缺少乐趣,更缺一个能与他平齐,同样也能给予他乐趣却又缕缕违背他意的玩偶。
很不幸,她被选中。
男人的野心很大,即便是对自己不喜欢的人,也总想着征服,绝对不能容忍别人凌驾于自己身上,然征服之后,玩腻了之后,可以随手丢弃。
南宫旭,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而她,因屡次触犯他的脸面,俨然成为了他的敌人,一个他想征服的敌人。
南宫旭的脸,得意着,并不因为她的看穿而恼怒,声音夹着轻微的磁性传入她耳中:“那又怎样,即便不能真正得到你,可这其中过程还是有乐子的不是,即便没有,我也好找个说书人,想几个戏本子,找出几个乐子来,怕就怕,你会受不住。”
果然是,脸皮厚。
或许,他连脸皮二字如何写都不知。
“无聊。”简单总结两字,不再看南宫旭,单黎夜抬脚便离开。
南宫旭依旧悠闲跟着,同她闲聊:“听人说,你下一个目标,是莫颜锦?”
她没有回答,展开身子,消失在夜空中,南宫旭足尖一点,跟上。
黑夜长空中,疾驰飞檐走壁奔走的两人,闲聊的一人。
“不过听说,莫颜锦找了一个帮手,这一次,可不太容易对付。”南宫旭换了一个飞的手势,好心提醒前方的人。
“独孤忘我的独孤阵法是天下第一,进入他阵法之中,还能活着出来的人,几乎没有几个。”
“独孤阵最可怕的就是陷入幻象,能出来的都是懂阵法的人,至于你——”
南宫旭停顿,不过一瞬,她的手掌心,较之刚才已多了一张纸条,而对这张纸条的出现她也并不意外,轻缓落地,摊开手掌心,凝着上面的字迹。
南宫旭冷了脸色,瞧过四周,那人,能在他眼皮底下行走,他却没有丝毫的察觉,还能如此轻易的递纸条传讯给她。
那人当真,了得。
确定那送纸条的人已然离开,南宫旭这才靠近她:“上面写了什么?”
她瞧着走近的南宫旭,将纸条糅杂在手中,清寒而笑,也是实话实说:“甩开你。”
若是姬阳跟着她,萧天寒倒不会介意太多,一个不起眼的人,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可如今,偏偏是肃杀宫二宫主跟着,这岂能不让萧天寒多心?
南宫旭回她一个轻蔑的眼神——你确定你能做到?
她笑了笑,有些夺魂——为何不能?
寂静的林中,只有萧瑟风声,一片落叶挣脱开树枝,正不巧从两人中间上方,柔静飘落。
她伸手,衣袖挥动,南宫旭以为她这是有什么动作,却未料到,她只是轻轻的,没有任何意义的,两指夹住那片落叶。
而他却已出手,想去阻止她移动的手,就在那一刻,出乎他意料的,身体不知觉的僵硬,出动的手,凝在了半空,腿脚僵硬的站着,再也不能移动半分。
他确信,她没有碰他一分,连半分都没有。
不是点穴,却能让他如点穴般僵硬立着。
脸上,是他惨白的哭笑:“你什么时候下的药?”
他半分都没有感受到,她动手是何时。
即便再一次栽在她手中,好歹也得晓得她是如何做到的,上次是因南宫澈在场,她实施并不成功的美人计,那这次呢?
他根本不知道她动手下毒的时刻,就已被她算计了。
她摇了摇头,笑意蔓延:“若告诉你,那下次你再缠着我,这招便不管用了。”
这招?专门对付他的招?
南宫旭微微眯了眯眼,瞧着她,非常不友善。
她解释:“不过是有人教与我的,一些防色狼的招,这禁骨散,两个时辰之后会自动失效。”
“两个时辰?”南宫旭的头有点大,笑了:“你舍得把我丢在这里?”
末了南宫旭话锋微转,脸上严肃了:“即便肃杀宫不惹江湖事,但你也该知道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你不怕我因你死在这儿?”
若是在肃杀宫,他到不介意再站上几个时辰,可这里,荒郊野岭,人烟稀少,是杀人最好的场地。
南宫旭扯开的眸子,清透如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而她却是瞧着他的身后方,同样是笑意。
“不是还有一个姬阳吗?”单黎夜清淡的语气,惹得林中不时抖落几片叶子,唰唰落在南宫旭前方。
“如果他不能把那批杀手解决了——”她抬起眸子,沉望星空:“那也是你们肃杀宫用错了人,而你,也的确该死。”
南宫旭的嘴角抽搐,连带落下的树叶也躺在地上被凉风扫过,抖了抖。
这个人,这个女人……真不能惹。
在她离去的瞬间,南宫旭眼前赫然多了一个姬阳,轻轻捏住落下的叶子,叶子从手中飞出,准确无误的,从后面一方黑衣人细嫩的脖子上划过,叶子如钉子一般僵硬钉在树皮上。
树林丛中,一个黑衣人影倒。
殊不知,她离开的身后,已是刀光血雨,而中间不能移动的男子,却是被保护的完美,连一滴血都未落到那紫白交错的衣衫上。
刀光剑影之中,是南宫旭安然坦若的笑,仿佛自己已置身美景之中,欣赏着一场鲜血淋漓的壮观残杀,最后模糊的视线,是她决然离开的身影。
看着那抹离开影子,南宫旭莫名的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