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人声鼎沸。
地上,柜子上,摆放着的是瓷器,玉佩,多种玲珑剔透的玉器,人涌交错,时不时不得不与人擦身而过才能挤出这人群,进入另一方人群。
而她,却是这人群中的例外。
异样的目光,异样的打量,如利剑般钉在她整个人身上,没有人敢与她擦身,甚至是连瞧她一眼都得谨慎小心。
她不介意。
不过是身后背了把剑,不过是剑上挂着的东西特别,惹得摊主直钩眼睛,不过是她的笑容温和了点,却又是不同寻常的温和。
“姑娘,你是要当剑?还是要当那玉坠子?”
当单黎夜停在一摊位上时,摊主和蔼迎接客人,眼珠子却是盯着她剑上之玉坠,那种眼神,恨不得把自己也贴在这珍稀宝玉上,也算让这玉真正属于自己。
她纤长的手指抬起,落在如青玉翡翠的长竹萧上,清透的眼眸,盯在翡翠竹萧所垂挂的物体上。
很简单的挂饰,一枚铜钱。
刻有百合的铜钱,刻着一个简单的‘黎’字的铜钱。
江湖买卖的场所,如此热闹的杂市,她还能如此的细心的从千百东西中准备的瞄到这萧,这铜钱,不知是无意,还是缘分。
“这萧,我要了。”
“姑娘,这……”
可惜,摊主还在想着如何解释之时,萧已经不见了,白衣姑娘也不见了踪迹,只留下了几两银子,摊主无奈呢喃:“这个可是……有人放这儿让我保管的……”
一双手,一只银锭子,落在摊主桌上。
摊主瞧着那枚银子红了眼,再抬眼,又晃了眼,依旧的白衫飘魅,只是不是女子了,而是一个男子,并不和蔼的男子。
摊主能看得出男子眼中的冷与狠,这个人,不太好惹。
“少侠,您回来了。”摊主顿了顿,一般来这儿的人不是大侠便是少侠,而女子最多也是女侠二字,摊主吞了吞口水,望着那白衫女子离开的方向:“那萧……”
“当我送她的。”男子飘远,声音远远传来。
摊主看着银子还在,迅速拿起揣在怀中,满意的笑了,虽说没有替人保管好,那人也不介意,两边的银子也算是赚着了。
——————
单黎夜踏着轻吟的步伐走在林中,脚踩下的树枝咯咯作响,她忽然立住不再前进,背后寒冰微微抖动,腰间的竹萧静静的立着。
身后一片,树叶脱离树枝,缓缓向下飘落,轻吟的飘荡,她指尖银针也在此时呼出,旋转刺穿过那一片掉落的树叶,直中隐藏于树中的黑影。
她抬眸,眼前已多了一位红紫衣交错的男子,眸子中带起一丝轻藐,却不曾离开她。
这是莫焰帮的地盘,能够在这里出现的,必是莫焰帮的人,而眼前人的穿着,又似乎不是。
那么,是独孤忘我?
眼眸上下扫过,独孤忘我至少已过不惑之年,而前面这位俊郎的男子年纪也超不了她多少,大概十八九岁。
不过这面容,似曾在哪见过,单黎夜在他身上停了多秒。
男子开口:“我还以为对手有多厉害,倒没想到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妹妹——”
妹妹两字刚出口,一根银针直射红紫衣少年,红紫衣少年转身接过银针,不过眨眼,银针回给她,眼眉一挑,再次出口:“只不过,这个小妹妹有点毒,让人靠不近。”
很明显,她这次攻击,带着点试探。
她的目光从指尖接到的银针收回,他的手法,快,准,狠,快的是速度,准的是时机,狠的,则是在他接到银针后,还能原封不动的还给对方。
“你已入阵,不陪你玩了。”
说着,红紫衣少年已跃入空中不见人影,而声音仍然在林间回荡。
这便就入阵了?
微微的不可思议。
背后长剑迅速出鞘,电光石影剑间,立于她身后十多条彩色方才还鲜活乱窜的蛇,此刻已断为两截,蛇几寸处,有着明显的平平切口。
而等她回眸再次警惕之时,身边周围已经布满了彩蛇,至少成千上万,而这么多蛇同时出现,她居然没感觉到,这些彩蛇静静待在原地,似乎在等待最佳的攻击时机。
她一挥剑,成千上万的蛇突然瞬间消失,茂密的树林只剩她,哪还有一丝蛇的影子?
仿佛刚才的万蛇场景,只是一场黄粱梦。
敛下的眸子来不及思考过多,眼下茂密的树林已经成了黄沙的沙漠。
刚刚是万蛇阵,那现在是——?
她久久的矗立不动,沙漠中风带起了飞舞的黄沙,不紧不慢的卷动,看似很平静的沙漠,此时她脚下的流沙却在一点点的往下陷,流沙覆盖住了她的双脚,身体也在往下陷。
现在是——流沙阵。
沙子已经开始淹没到了她的膝盖,既然陷入流沙之中,那就更不能因慌乱而乱走,否则就会陷得更深,死的更快。
所以在还没完全陷入之前,她倒下身子平躺着,滚出了正在往下陷的黄沙地,这点在流沙中逃生的知识她还是懂的,曾经,她杀了人在沙漠逃生过,她整整两天没喝水,还遇到过龙卷风和流沙,两天之后,她被路过的骆驼商人救了才活了下来。
人若是站着肯定更快陷入,若是平躺着,受力减少,再翻滚出这片流沙地,则还有活命的机会。
她再次站起,顾不了身上是否沾满了沙子,望着这一片不见天际的沙漠,以及四周向她袭来的流沙,眉头紧皱,她一直忽略了一件事,这不是真正的沙漠,只是一种幻觉,这种逃生法则根本不管用。
身体再次点点陷下,身下洁白的裙摆依旧洁白,放眼望去,周围都是往下陷的流沙,根本没有可落脚的不往下陷的沙地。
忽然间,她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沙漠中虽有流沙,那些流沙之地却也是很多玩命车赛的基地,她曾看过这种比赛,只要车速保持在一定车速上,就算有流沙,厚重的塞车也不会陷下。
她挣扎出流沙,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在黄沙中行走,无边的沙漠她是飞不出的,更何况这不是真实的沙漠,是幻象,似一个巨大的轮子把自己包围,她走不出。
所以,唯一的可能,唯一的破绽便是——
天上飘落了一片树叶,嫩绿的树叶,带着点露珠,犹如刚发芽而被人生生弄下。
她跃入空中,嫩绿的树叶已夹在她指尖,她抬头,这种沙漠地方,会有这种树叶子?会有这样的天空?
指尖一用力,指尖的树叶飞出,抛向空中,前一秒还在缓慢飞行的树叶瞬间极速飞向天空,划破开天空。
伴随着一束剑光的出现,天空变了颜色,而身边的沙漠再次变成了树林,刚刚的那一片树叶被强大气流抵触,唰一声,落成两截,静静的躺在她脚边。
红紫衣少年的身影在她周围闪来闪去,速度如星辰变化莫测,她刚清楚他的位置,下一秒又到了她后面,方向令人琢磨不清。
静静躺在她手中的寒冰剑被光照射,映的发亮,一片落叶俏立在剑上,只微微沾上刀刃,便已被锋利的剑刃隔断,剑气闪过,红紫衣身影又在她剑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向她袭来的迷雾。
是,迷雾阵?
她开始移动脚步,拨开眼前的迷雾,什么都看不清的树林,才是最危险的,她时时刻刻警惕,注意着身边的变化。
听到身后动静,她一转身,剑风带起,剑指身后。
待迷雾散开少许,看清眼前人时,她持剑的手,竟凝滞了,僵立着这个姿势,忘了自己身处幻境,身处极其危险的迷雾之中。
迷雾深处,是一张同样与她微微凝滞与惊讶的脸,同样的持剑指着她,只不过那人的剑上,刻着与寒冰剑不同的烈火剑三字而已。
是他吗?
真的是他?
那人持剑的右手僵立着,看着她的一度变化复杂起来,他忽然缓缓的抬起了左手,似是对着空气,似是对着层层迷雾,弯了食指,轻轻的在她鼻翼间轻微一点。
她的鼻尖,似乎被人触碰。
多么熟悉又道不清的感觉。
谁能告诉她,眼前的人,是幻象,不是真的,不是。
一定不是!
她一直处于红紫衣少年的迷雾针,看到的,怎么会是真的呢,她苦笑着,放下了手中的剑,闭眼吸了一口气。
手中的寒冰剑再度抬起,动作很快,似一条银亮的剑身弧度朝那人身上划去。
挥散一片阴霾,再抬眼时,一层又一层的迷雾将那人包裹,直至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到那人的影子。
果然,不是真的。
萧南翌,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是该说她小看了那个红紫衣少年的能力,还是该说,这是她自己的内心,幻境中内心深处,她是渴望见到那个人的,不是吗?
“夜儿——”
她低下沉思的眸子,猛然抬起,瞳中,她是带着欣喜与慰安,瞧着前方的衣衫翻飞的白色人影,清浅的笑了。
同样的面孔,同样的洁白衣衫,同样的柔情一笑。
那是叶书渘。
“夜儿,过来——”
对面的素衣女子朝她招了招手,面容上的笑容依旧那么真诚,那么真心。
如同梦中那夜对她的笑一样。
她笑了,朝那个女子移步,还有三步之远的时候,她定定的立住,看着与她有着一张脸的女子,那个在她梦中辗转迁回的娘亲,那个在梦中一遍遍告诉她要好好活下去的叶书渘。
她的娘亲。
她看着素衣女子,却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一声‘娘’还未出口,眼前又换了另一抹影子,她喊道:“爷爷!”
白衣老者也只是对她笑,张开的嘴型似乎说了四个字:“好好活着。”
“爷爷。”她认真的呼唤着眼前人,看着他依旧不减淡的笑容:“你一直说,要我好好活着,可能,我做不到了。”
“爷爷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对面的无月轻轻摇了摇头,抬起手,隔着空气触着她凌飞的发,依旧温柔的笑着,极尽一切的爱抚她,什么都不责怪,什么都不说。
“可是——”
她低下的眸子中有着微微的波澜,再抬起时又恢复了一贯的笑,只是眼前,哪还有那白衣老者的身影,团团的迷雾中,找不到。
她看着包裹的迷雾,自语,坚定了眼神:“我一定会找到真相。”
她转身,准备找出口,后面再度传来熟悉的嗓音与呼唤。
“……灵儿。”
她微微讶异,回身转头看着那人,眼眸暗淡了几分,似是习惯性般开口呼唤:“师父。”
男子笑了,同样的朝她点头,向她招手。
男子的一切动作似是有魔力一般,即便她内心抵抗着,可身体却是不由自主的朝那个人移动,不由自主的喊着:“师父,是你吗?”
男子的笑意,更大了:“当然是,我的徒儿不认识我了吗?”
离男子只有一步之远了,明明她该有警惕心的,可她却情不自禁的想要去靠近他,似乎整个身体,都已不受她控制,由一个人暗中操控着一般机械移动。
男子的笑容,迷人。
“当然认识。”她面上的笑容,温和,收起了手中的剑,开始靠近男子。
男子理所应当的任由她靠近,伸出一只手,正欲搭在她肩上,只是那手还未落在她肩上,便已僵硬在半空,连她的衣衫都未碰着。
男子的面容,惊恐了,如狼的嗜血眸子盯着她。
而她依旧是温尔的笑容,善意盯着眼前的人:“你再如何装,也不是师父。”
她的笑意浅浅,却令男子双眼格外的火光冲天,带着沉暗的眸子下移,他腰下几分,插着一把明亮的匕首。
他握着刀刃的手,鲜红一片,而握着刀柄的她,手上不沾一点血迹。
那是他的匕首,准备给她的‘惊喜’,而她反过来送给了他,恰到的好时机,因为她从一开始便没被他催眠。
她一直都是,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