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外面的瓦片菱角上,宁水琊与莐谙,依旧临肃而立。
房门,打开。
单黎夜轻巧跃上,夹在了他俩之间,直奔话题:“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莐谙见她脸色微弱,略有一丝心疼,她是个倔强的人,一如当年的她,不需要别人的关心,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不需要同情,可是最后,她所有的不需要在见到一个男人后渐渐变为了需要。
眼前的她,也会不会因为一个男子,把自己不需要的变为需要?
她之前是如何的低调,如非必要,她是绝不会在多人面前露脸,而现在,她站在了最显眼的地方,最危险的地方。
她所做的,不是让自己名声远赫,亦不是令所有人都怕她,她仅仅,只是让一个人知道,她在哪,又做了什么。
借助那些闲谈人的口,传达消息,只为让那人知道而已。
她能为一个人,做到如此。
莐谙伸手,掌心中递上一根簪子,她的簪子:“若我没记错,这是你的簪子。”
单黎夜淡淡的扫了一眼银簪,又瞧向莐谙:“既然已经丢了,那便丢了吧。”
“丢了的东西,再找回难道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莐谙略微沉眸:“还是说,你怕自己真会把杨孟祁当做萧南翌,才不想承认这个。”
白日杨孟祁受伤之时,手里依旧握紧这根簪子,她不可能当做看不见。
杨孟祁与那人,是像。
四分的容貌,五分的性情,唯一多的,就是杨孟祁没有任何的心计,只会一味的对别人好,而那人,不会。
这就是,区别。
当莐谙今日第一眼见到杨孟祁的时候,见到她为救杨孟祁而不顾一切的时候,终于明白,她对萧南翌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她说没有动情,怎会没有动情呢。
“那莐谙大哥,你呢?”她冷然看向莐谙:“你敢说你从未把我当做过我娘亲吗?”
哪怕,一个眼神,一点心思。
也从未有过吗?
莐谙眸光簇向远处:“你唤我大哥,我既然认同这个称呼,今后除了护你,我自然别无他想。”
那也就是说,曾经有过他想,哪怕仅仅只是一刻。
如果她不是叶书渘的女儿,莐谙也未必会如此护她,他这个人,很执着,执着到只因为她是她女儿。
他怎会没有把她当成过叶书渘,这一张相似的脸,只要一见便是一种折磨,他甚至已分不清到底把她当成叶书渘还是单黎夜。
秦楚潇是这么想的,龙释峰也是,他们三个人,一个父亲,一个师父,一个大哥,看着她从十岁到十七岁,看着她越来越像叶书渘,谁敢说谁没有过那么一刻的想法,整日看着她,想的只怕都是叶书渘。
可她不是叶书渘。
不是。
她忽然又想嘲讽自己,她看着杨孟祁,真的没有把他当萧南翌么?
屋顶上,一时的沉默。
一旁的宁水琊拧了拧眉角,这两人,是无事不欢吗?非得自己把自己弄的难以回旋的尴尬处境,然后,沉默。
最终,是她先开口:“我跟杨孟祁不会有什么,他也不会是萧南翌的替身,我与萧南翌,更不会有什么。”
她现在唯一想的,是报仇。
莐谙敛了目光,知道她这人任何事都藏得很深,可唯独感情二字,她太容易表露出来,虽然她一直行事谨慎细致,对于感情,不太会表达。
提起那人名字时,她眼中的波澜,又能骗得了谁。
只是,她也不知道,这种莫名的情感,是从何时开始,又该怎样结束。
“那龙云呢?”
莐谙忽的又冒出一个人名,同时微皱了眉眼:“他如今可是在魔教过的逍遥自在,听说,还有一个女子随时伴他左右,即便这样,你还相信他?”
是啊,还忘了一个人,龙云。
不,应该称为倾云更为合适,他因诛杀归海九狼,在魔教有了地位,连那六个青衣女子,虽对他不满,却也只能忍他三分。
甚至魔教教主,亲自授他功夫。
那个女子,林燕莎,早在剑山之时就知两人关系非同寻常,如今,也不过是真正的证实罢了。
这些,她又怎能不知道?
“龙云未报倾家堡满门之仇,可以投靠魔教,同样,他也可能会出卖你。”莐谙凝了声音:“龙云对你有价值,而你能帮萧天寒办成大事。”
“你为何不直接说,我身上的凤血能帮萧天寒办成大事?”略过龙云,单黎夜转移了话题。
萧天寒利用她不为其他,只因她身上流淌着的血液。
能让人免除生老病死的血液,若用为药引,还能令人起死回生的血液,花隐这么说,也足以说明许多,尽管医术上未记载,可花隐却对这血液,熟悉的很,更确切的说,他一直在研究。
一个医者,最大的荣誉莫过于别人没有的,他有,而这种极为寻常的血液,是他一直追究到底的谜。
可这能令他人回生的血,却保不了她自己。
凤竹林,凤竹林,并不是那么神奇,那是残忍的一个地方,能救他人却唯独就不了自己的地方。
莐谙微微讶异的看着她:“你又知道了什么,或者又猜到了什么?”
“夏雨杨死前说了一件事,我觉得,可能跟萧天寒有关,而正是因为这其中原因,萧天寒需要利用我。”
“什么事?”
“幽冥楼见多识广,那你可见过眉角间刻着一朵梅花的女子?”
“眉眼间有梅花?”莐谙略微沉眸,忽然间的笑了:“你调查萧天寒到了这个地步,连他的枕边妻子都不放过。”
“妻子?”
她敛眸微讶,不是不知道那女子与萧天寒的关系亲密,未料到的是,萧天寒已与那女子成亲,有夫妻之实。
这在江湖上,从未传过。
莐谙似是在回忆着:“虽然没有太多正式的繁文缛节,可那两人确实历尽千辛万苦,抵挡过所有的阻碍,成了亲,唯一见证他们成亲的人,是你娘。”
“萧天寒是袭苏泷一手培养出来的杀手,他是绝不可能让自己的辛苦种下的种子毁在一个女人手上,何况青梅,又是烟雨楼一流的杀手,很少在人前露面,是以没有太多人知道她眉眼间有一朵梅花胎记,不过烟雨楼与魔教屡屡为敌,袭苏泷自是不能忍的,而青梅的哥哥,又怎会容忍一个如此厉害的杀手爱上一个魔教的魔头,青尘不可能会让青梅孑然一身的离开烟雨楼,这其中发生了太多事,最后两人一个离开烟雨楼,一个离开魔教,双双消失了踪迹,萧天寒再度出现江湖时,他已是魔教教主,至于青梅……”莐谙叹了气息,转开话锋:“据我所知,青梅已消失于江湖十几载,恐怕她的去处,也只有萧天寒自己清楚。”
“不错,恐怕除了萧天寒,没人知道青梅是死是活。”她抬头仰望黑色星空,自语呢喃着:“青梅,梅花,梅花……”
原来,梅花代表的,是这个意思。
莐谙忽的脸色不好:“莫非你下一个目标,是烟雨楼楼主?”
烟雨楼即为杀手组织,参与当年一事,并不奇怪,他担心的是,烟雨楼亦如魔教一般难以对付,青梅已属十七年前一流杀手,那青梅大哥青尘,又怎能差到哪儿去?
她若孤身一人闯烟雨楼,不过是寻死。
单黎夜摇了摇头,轻启薄唇:“数日前,烟雨楼曾派人暗杀过我一次,即便烟雨楼未参与当年之事,这笔账我会算,但不是现在。”
莐谙瞧着她:“看来你很值银子,居然有人买得起烟雨楼的杀手,只为要你的命。”
“下一个。”她抬手瞧过掌心被扯下的红色请帖碎纸,嘴角含笑:“该是买凶杀我之人。”
红色的背景,黑色的辽狂的字体,宁水琊瞧得真真切切,只有三字——莫颜锦。
莐谙微微看向宁水琊,笑意扩大:“看来你的手下,对我很是警惕。”
宁水涯不是不敢说话,而是除了她之外,这些话不能被别人听到,何况眼前的人,是幽冥楼堂主。
而且,若非安晨自己不愿,现在又岂止是一个堂主之位?
宁水琊忌惮他三分,同样,警惕他三分。
莐谙倒是对宁水琊和蔼,一天连叫了好几声小兄弟,对于他与她的谈话,他也不介意让宁水琊听着,不知道莐谙是对她手下的包容,还是对宁水琊的信任。
宁水琊二十四方华的年纪,便已是璃月教右护法,俨然眼中又是多了几分赞赏之意,而在那个年纪时的秦楚潇与左斜奕,一个纠结于龙夙雨的感情,终日未见人影,只道是天南地北寻人。
另一个同样纠结于感情,却是为年龄,那个时候的宁水媱,貌似才,十四芳华——
想到多年前之事,莐谙的唇角淡淡扬开,客套两句让她小心些外,为了不碍宁水琊的脸,展开身子,消失在漫漫黑夜长空之中。
宁水琊敛了敛朝莐谙远远望去的目光,看来以后对莐谙这个人,又得多几分留意,多几分重新认识的情绪,这样想着,耳畔传来她的声音。
“你来找我,可是左斜奕和宁水媱已有下落了?”
宁水琊点点头,又摇摇头:“之前是有,只是现在,又断了线索。”
“他们是被萧天寒的手下带走,一直被关在魔教地牢,可等我们的人进去营救时,媱儿他们已经自己逃了出来,如今还不知行踪,不过——”宁水琊咔了咔喉咙,他是没忘记,刚刚提到那人时,她的眼神是该有多么的清冷。
她想了想,望向略微艰难启齿的宁水琊,悠悠开口:“你们撤退时遇到了龙云??”
宁水琊点头,重重的,神色也忽悠起来:“他并未为难我们,我猜测,媱儿与左斜奕怕也是被他偷偷放走的,魔教地势复杂,守卫严密,若没有内人放行,外人又怎能轻易的逃离魔教。”
黑暗之中,宁水琊见她敛了眸子,又清幽睁开,说到底,她应该对龙云,还是有信任的吧。
宁水琊吐纳气息,见着她脸色好转才开口:“他让我给你带四句话。”
见她不反对,宁水琊索性放胆说下去:“这四句话说来奇怪,看你是非你必懂了,不过准确的说,是四个词,分别是,易沐枫,冰海岛,玄铁冰书,血凤凰。”
这四个词看起来并无多大联系,可略微一想,其中的奥妙却是大得很。
易沐枫曾说自己常年居于岛上,那座岛估摸着是冰海岛,而玄铁冰书,她只在寒冰洞见过一次,天底下有四块冰书,寒冰洞仅有一块,那么,这意思是,冰海岛上有玄铁冰书。
更确切的说——萧天寒要玄铁冰书,也要她身上的凤血。
冰海岛,冰海岛……
“魔教这几日一直在追查跟踪易沐枫,莫非这其中说的易沐枫,是指这个?”宁水琊挑眉。
“应该是。”单黎夜的眼中有了肯定:“萧天寒并不知道冰海岛在何处,一定是想利用易沐枫上岛,好拿到玄铁冰书。”
只是,易沐枫身边的七月,是萧天寒特意安排,还是真真切切的愿意跟着易沐枫?
如果是真情,那两人的对手,毕竟是魔教,永远不可触及的巅峰,两人如此在萧天寒眼皮底下放肆,无疑是死路一条。
如果是萧天寒利用七月抛出的一条计谋……易沐枫为了七月,会做些什么谁也不想不到。
“你也派人搜查易沐枫与七月,必须护卫易沐枫周全,决不能让魔教的人带走他,另外,也不要伤害七月。”单黎夜微微拧头,瞧向宁水琊难看的脸色。
听到七月二字,他有着明显的怒意,说到底,若不是因为那个与她相像的七月,璃月教又怎会无缘无故多出如此多的恩怨,受到如此大的重创,媱儿也不会因为七月与她容貌的相似而中她的圈套,关在地牢之中。
到头来,他却接到命令不能伤害七月,还要好好的保护她。
这口气,怎能让人咽下?
宁水琊的想法,她不是看不出,而是七月对易沐枫如此重要,若七月重新成为萧天寒的人,易沐枫又怎不会为她做出一些迫不得已的事。
她必须顾全大局,不能因小失大,更不能因恨而乱了方寸。
可宁水琊这年少方刚的样子,不免让人愁了几分。
他闪身离去,她也轻落回院子,在偌大的听雨庄徘徊着,最终,还是停在杨孟祁的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