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离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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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情殇月夜,只是相似么?

夜晚的听雨庄很平静,静的让人难以呼吸,那些红色的布还未褪去,飘飘扬扬着,似在诉说着什么。

宾客尽已散去,余留下的只有莐谙与宁水琊,如两尊冰雕,分别站在院子屋顶上方,凌风而立,眼中所剩的,只是那座房子,只是守护着房中的人。

杨百里两手撑着剑炳,一身清冷的坐在房间门口,绕眼一看,似是一尊守护神,两眼已几时未眨过眼皮。

房中,炉香缭绕。

轻纱微敛的纱帐中,两条的身影,一条白如素仙,另一人上身****,胸前白色纱布环裹,中心点点血色沁染。

两人皆盘腿而坐,她轻凝住自身真气,集中于右手两指,修长的两指紧贴眼前人后背,肌肤相触,真气由指尖传送入他身上。

眼前的男子,聚齐在喉间的气息微吐,轻哼。

“雪魄针的毒性只能用寒气祛除,这个过程,可能会令人全身发冷,你流血过多,加之飞镖上也啐毒,若想将这两种毒素安然无恙逼出——”她闪了闪眸子,保持着呼吸的平稳:“你只能忍。”

而听雨庄冰窖不知何因被毁,没办法修复,在场的人,又只有她是唯一一个能用自己的寒气为他祛毒之人,为了救他,她已避不了太多闲话。

“……嗯。”沉闷的声响,证明着他还有气,他还能坚持,也说明,他一直在听着她讲。

“我……会死吗?”

安静久久的房中,是他粗喘的声息,是他唇角间困难扬起的笑,笑的苍白。

没听到她的声音,真气却依旧如此的渡入他体内。

叹息,早该知道她不会回答的,她救他,也不过是因为该救,与她有仇的人是他父亲,而不是他,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可她,对每一个中毒的陌生人,每一个需要救治的人,都会如此这般对待吗?

雪刹女真的会救人,他是一个特例。

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到了她久违的声音:“不会。”

他笑,继续:“若真的……”

“你若真的死了,我会杀了杨百里。”

杨孟祁苦笑着,何必呢?

何必说如此重的话来击他,让他有活下去的意念,他不了解她,但他明白,她是个怎样的人,她杀杨百里的机会多的是,又何必等到他死了之后?

“你对每个人……都很好吗?”泛白的唇微启,说出这段话,已然用了太多得了力气:“好到……舍弃自己……自己的内力真气,就为救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这样……值吗?”

眼前人的额间,渗出的汗,化为了冰霜,他说话费力,抵挡体内传送的寒气更费力,身子比方才更哆嗦,唇边呼出的尽是寒气。

眼前人的眼皮,往下沉了沉:“好……冷。”

“不要睡着。”她的声音,竟也紧张了,脸色沉了:“你若真冷的受不住,可以靠着我,也可以和我说说话,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两指稍稍用力,从他后背轻移到他的手心,十指紧扣,另一只手,掌心轻推,将他的身体转过来,传送着寒气,手搭在了他如冰块的肩上,稍稍抱紧他,让他尽量的靠着自己取暖。

不算太炙热的手,却炙热了他寒冷的身体,他有明显的反抗,可却没力气推开她,只能软软的靠在她肩头:“这样……有损姑娘……声誉。”

如此的亲昵,终究不太适合此刻的两人。

“我从不在意世间谣言。”单黎夜只是低声轻言:“何况我连清白都没了,还要声誉做什么,我扰乱了你的婚礼,只怕人人都以为我是为你而来,与你的新娘子夺你一个。”

她垂了垂清眸,这样的谣言,不差一天便会人尽皆知,雪刹女闯听雨庄,大战抢新郎,怕是一个很好的话题,那个人也会知道。

只是,那个人,他会信吗?

“我扰了你的婚事,你该怪我吧。”耳中,是她的叹息。

他微微摇首:“……真好。”

真的挺好。

本就是他不喜欢的婚事,又何必在意谁来挑乱,她只不过是在恰当的时机,做了一根火线,惹爆了随时都可炸裂的弹药。

真好,那人是她,而不是别人。

安安静静的帘纱帐中,是亲昵的两人。

房间暗处,骤然打开的密室门口,是眼中温火的的两人,颜笙儿,颜麟。

颜麟紧盯着两人,冷嗤:“还真是惬意的两人啊。”

“我是该说你们奸夫****,还是该说,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颜笙儿凶狠的目光盯着那床上的两人,牙齿咬的咯吱响。

若不是自己知道这一条密道,若不是亲眼看见这一幕,只怕会是觉得外面的谣言,是假的不能再假。

可如今,又怎还能相信那不是真的?

他们两个,怎么可以这么亲密。

怎么可以!

“今日是我负你,你如何说我我无所谓,但不要侮辱了龙姑娘。”气血不足的杨孟祁,一连串的话顺溜出口,猛的加重了咳嗽。

她轻抚他的后背,顺畅他的气息:“我说过,我不在意,若是对每一个不起眼的人都这么解释,而解释不成反惹了自己不高兴,岂不是对自己太委屈了。”

不起眼?

太委屈?

冷笑声凝滞了满室。

“杨孟祁,你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她哪一点又比得上我妹妹?”颜麟盯着看似亲密的人,温火直升:“据我所知,这个妖女祸害的男人可不少,我的好妹夫,可不要着了她的道,而放弃了眼前应该值得珍惜的人。”

床纱帐中,半身****的那人,低低的垂眸,倚躺在她胸前,微扬的唇,只是轻柔的道出几字:“她哪一点……都好。”

真的,很好。

这话,比任何伤人的话都狠,尤其是在一个女人面前说另一个女人,无疑是一把利刀,狠狠的割在了颜笙儿心中,瞧着两人紧牵的手,眼中火苗子再度跳高。

不待颜麟有所反应,颜笙儿愤怒,手中之剑已快速抽出,一剑直挑纱帐中的两人,颜麟已无心紧张房内动静是否会被外面的杨百里听到,他担心的是,颜笙儿这一剑送去,无疑是送自己的命,也同样断了杨孟祁对她仅有一点情意。

叹了叹,这个女人太笨。

三枚雪亮银针,与颜笙儿擦身而过,颜笙儿轻巧落地,还想再攻,已被颜麟拉扯住:“你不想要命了,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颜笙儿愤怒:“不是又怎样?今天我非要她死!”

欲出手的颜笙儿再度被颜麟拉住:“她在为杨孟祁疗毒,期间真气不可中断,若你这么一闹,把外面的杨百里惹进来,你说,他是把自家儿子的命看得重要,还是你?到时候,别说做少夫人,只怕你连听雨庄门都进不了。”

颜笙儿看向颜麟,冷静了一会儿,觉着他说的话并不无道理,心中的怒火才渐渐压抑下来。

颜笙儿怒意才歇,忽听到一声清冷的声音,来源于纱帐中,是雪刹女。

“你,到底是谁?”

颜笙儿惊愕,木愣的盯着床榻上的白纱女子,女子的眼神却是轻凝的瞧着自己身边的颜麟,带着警惕与敌意。

颜笙儿紧皱着眉头,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的看着颜麟。

只见那颜麟忽的一笑,说话声骤变成女子的声音:“你果然,聪明。”

颜笙儿望着颜麟,惊呼出口:“你不是我哥……”

话才出口一半,凌厉的手掌风扫过,直中颜笙儿后脑勺,人已倒在‘颜麟’手上,被他轻放在地上,防止弄出任何声响。

“……你不是颜麟。”稍有润色的杨孟祁忽的紧张了起来,拧紧了眉眼:“你……你是谁?”

‘颜麟’手掌如刃,轻轻一挥,眼前薄透的纱帐如被人一刀切断一样,飘落在地,没了轻纱隔阂,‘颜麟’一双眸子盯在了****的男子身上,来来回回。

他轻哼:“这脸容,果然是俊俏,被璃月圣女看上,也是情有可原,可惜啊可惜,这面容就是和我的一位故人长的稍稍相似了一点。”

“你的面容虽是颜麟,可你的身上香味倒也是和我的一位故人相似,她不仅从我眼皮底下救走玉迁迁,在念云城,她更想要与我一较高下,夺我手中寒冰。”单黎夜清冷的眸子,瞧向了那抹有着颜麟面容,身形却纤瘦的黑衣女子:“如今,她也是想趁我为他人疗伤之时,趁虚而入夺我宝剑吗?”

‘颜麟’的声音忽的又变了,笑中藏笑:“是又怎样?我也只不过是夺我想要的东西,哪比得了璃月圣女,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你难道不知道魔教少主在为你受怎样的苦吗?较之璃月圣女,我的行为倒还是稍逊了一筹。”

帘帐中的杨孟祁眉角再度皱起,这是他第二次在她眼前,从别人口中说起那个人。

那个人,魔教少主。

而每一次,他都能感受到她脸色明显的变化,没了之前该有的从容不迫,没了往日该有的温尔轻凝。

眸中剩下的,是清凉凉的星光。

“你好像对萧南翌,很关心。”帐中的单黎夜忽的抬起了眼眸,直锁眼前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不止一次提到萧南翌,每一次,眼中都是蕴蕴星火,看来,两人的过节很大。

“我不过是稍稍为他抱不平了点。”‘颜麟’扯了扯唇角,笑眼眉开的看向杨孟祁,清洌洌的出口,像是无意:“不过说起来,这个男子的模样倒是和魔教少主……甚有几分……相似呢。”

最后那两字出口,她能明显感受到,手中心握着的厚大手掌,骤然抖了一下,杨孟祁的身子僵硬了起来,欲吐的腥味生生逼回了喉间。

眼中,是他的苦笑,耳中,是他苍凉又清凉的声音。

“原来……你救我的原因……是这个。”

原来,如此。

不知道是她原本是个复杂千百的人,还是他的想法过于简单,亦或者,是他自己想的太复杂了。

冒着生命危险救他,不过是,仅仅,相似。

在酒楼的那一眼,不是因为他特别,是他和那人太相似了,在倾家堡救她,同样的原因,现在这般费心的救她,还是那一个原因。

他真的以为,她可以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好。

只是相似啊,只是而已。

她能为那个人做到如此。

感觉到他的心神不定,流动的真气,亦是乱串,冲撞着他的身体,方才未吐出的血腥,终在此刻,悉数吐出,散落一床。

单黎夜一惊,搭在他肩上的左手,迅速集齐另一股真气,托起他的右手,缓流渐入,支撑起他最后一抹意识。

也趁这个空隙,方才还在数米远处的黑衣女子,如旋风般上前,不为其他,只夺她身旁寒冰。

而她右手,猛的从杨孟祁手上抽回,却也还是晚了一步,寒冰剑已落入近在咫尺的黑衣女子手中,而单黎夜手中所抓着的,只是措不及防下硬生生被她扯下的玉佩,血凤玉。

看着左手中的手被抽回,看着她身旁剑被夺去,杨孟祁皱眉,以为黑衣女子会就此得势离去。

在单黎夜也以为黑衣女子会持剑离开之时,到没料到自己又漏算了一步——黑衣女子要的,从来不是寒冰剑。

而是——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女子手掌化爪,凌厉般朝她抓来,不,该说是朝她手中扯下的血凤玉。

而她,将玉迅速放入杨孟祁空闲的另一只手中,手掌与迎面而来的掌风紧紧纠缠。

两人的拼搏无声无息,手脚不断的交缠,床上地方狭小,即便武功再好,空间不够,也难以施展。

何况她还要为杨孟祁输送真气,一只手与他紧紧相连。

她撇向杨孟祁,他的脸色又暗沉了几分,额上雪霜已除,竟成了点滴汗珠,直流而下,痛苦之色越显。

她在用真气内力为他疗伤,黑衣女子同样是以内力楚楚相逼,两股气流,在他体内冲撞,她的身体,倒还受得了这巨大的内力冲击,可是他——却已然不行了。

床榻上,他抓着她的手紧了。

床榻旁,看似波澜无惊,实则却是两掌相触,轻凝的内力在两人手掌之间回旋,她的掌力,冒着寒气,黑衣女子的掌心,占着热火,一触,即水火不容。

可偏偏,她却要它们相溶。

轻触的掌心回转,化成利爪,抓上了黑衣女子的手腕,死死地,令黑衣女子不得挣脱。

黑衣女子突然一惊,想抽出,却宛然晚了一步,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脸上既是压抑愤怒之色。

床榻上的白衫女子,当真的是疯了。

用她自身的身体作为中介,借助黑衣女子自己送上的内力,强迫生生的将这两股气流融合,再如清澈流水般灌入他体内,柔静如水。

身后乌黑的发丝被劲风带起,将身边如黑夜罗刹的黑衣女子凉在一边,一双利眸却只凝心在他身上,任由黑衣女子掌中力气加大。

他的脸色——平静了,煞白的面容,渐渐有了血色。

她的脸色——却渐渐凝结了。

她这么做是为他好,可黑衣女子不这么想,今夜来此不是为帮她为杨孟祁度真气的,该死的是,居然会栽在她手里,如此的令她摆脱。

羞愤之色写在脸上,黑衣女子右手已然有所动作,掌力化如刀刃,劈上中间她紧缠着自己的手。

她手劲一扬,在黑衣女子的手掌劈到之前,紧抓着黑衣女子手腕的手,骤然一推,双手重新回到杨孟祁身上,稳住他的内息。

那方,黑衣女子已使了大力气,因她一推一松,一来一回,力气相当于打在了自己身上,这一掌甚重,身体转了几百度,直直的撞在墙上,嘭嘭作响。

寒冰剑因黑衣女子手势不稳抛出,叮当一响,落在床榻前方。

“没想到,你在杨孟祁身上附加三根雪魄针,不过是想让我替他疗毒,更想趁疗毒最弱的时刻,夺这玉。”

轻缓缓的声音,来自与床榻上,来自于那白衫女子,单黎夜。

她只是疑惑,黑衣女子的目标,竟是血凤玉。

黑衣女子想生生压抑住的抵在喉间的鲜血,终未抵住,猛的吐出,喷撒了一地。

从没想到过,她的功力,有多强,今夜却也是见识到了,她利用自己身子作为中介,将自己的热力转为寒冰,仅仅是为他度气。

更没想到,自己已承受不住,而她却还能从容若素般坐在床榻之上,将内力调息好,安之若素的将那男子躺下放平,轻缓的扯开窗帘,沿坐在床边,看着了狼狈落地的自己。

单黎夜凝结了笑容:“不过我能如此轻易的替他逼出毒,还得多谢袭姑娘帮忙。”

袭姑娘,袭紫陌。

袭紫陌冷笑着,果然啊,早说不能小瞧她,看来南宫澈说的也并无不假,这人不能太小看了。

在白天,白衫女子与真正的颜麟有口舌之辨时,她亲手送了杨孟祁三根雪魄针,如今,却也是自己亲手帮白衫女子救治了他的命。

果真是,因果循环。

“你记着,血凤玉,我必取!”

袭紫陌心知房中这么大动静,外头的杨百里早晚都得闯进来,迟迟不进不过是担心怕扰了她疗毒,会伤害到自己儿子的命。

丢下重重的两句,黑色影子骤然一番,跃入密室门口,隐没了踪迹,密室门口骤然关上。

而房门口,也在此时,被杨百里悄然打开。

杨百里看着地上的颜笙儿,凝了脸色,似乎已猜到发生了什么,再看向对面床帐之上,沿坐在床榻边上的白衫女子,她终是压不住喉尖的血腥,血迹喷散,落在轻纱帐上。

瞬时,红星点染床纱。

她怎么可能还这般淡然,一切不过是装给袭紫陌看的而已,袭紫陌一走,她也已撑不住。

人影,骤然缓倒,轻然倒在了床榻男子的胸膛之上,她的气息随着他胸膛的起伏而起伏。

他能明显感受到她不稳的呼吸,方才那样做,一定是反噬之力伤了她的身子,他甚至还能听到她轻咿的呢喃:“为什么……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肯出现。”

杨孟祁叹息。

是啊,到底要怎样呢,她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利用一个与那人有着几分相似容颜的人,大闹婚礼,不过是借助别人的口传播消息,好让那人知道她闹了一个男人的婚宴,好让那个人以为她在抢一个男人的婚。

让那人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是在逼那人现身。

可那人,究竟知不知道却仍然是个谜,或许那人知道吧,只是不想现身罢了。

杨孟祁苦笑,木然闭上了眼睛,沉沉昏了过去。

再度瞧了一眼颜笙儿,杨百里命人把她送回房间,又默默的走到床榻边:“龙姑娘,你救犬子之恩,杨某定不会忘。”

恢复了些力气,她悄然阖了阖眼皮,从杨孟祁身上爬起,腹部却又是莫名一阵绞痛,她尽量忍了忍,擦去嘴边血迹。

看了眼昏睡的杨孟祁,才轻声道:“杨庄主言重了,今日这事是我挑起,若非我,令郎也不会受伤……”

她转身,缓缓起身:“令郎已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可,杨庄主放心。”

“多谢。”杨百里转身去看杨孟祁,她则不再多停留,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