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闲话北京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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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东、西观音寺胡同

从闹市口向东、西方向延伸的两条街道分别叫“东观音寺胡同”、“西观音寺胡同”。东观音寺胡同西起闹市口路口,东到当时的建国门城门,即从现在的北京站口到建国门立交桥这段路;西观音寺胡同东起闹市口路口,西到东单大街,即现在的北京站口到东单大街这段路。如今,这两条胡同已融入宽阔的东长安街沿线,即今日的建国门内大街。

提起这两条胡同的名称来历,人们大概会推测到,一定是在胡同内有观音寺庙,情况确实如此。听老辈儿人讲,原东、西观音寺胡同各有一座寺庙;也有人讲,只是在西观音寺胡同有座寺庙,因东观音寺胡同是西观音寺胡同通过闹市口继续向东延伸的胡同,所以以闹市口为界,把东边的这条胡同称为东观音寺胡同。东观音寺胡同内过去是否有寺庙不太清楚,我曾多次经过此胡同,似乎没见过;而西观音寺胡同确有一座观音寺,而且就在我们上学的学校西边不远的地方,不过我们谁也没进去过,因为寺庙平日是山门紧闭的,但在庙门东侧有一间屋子,里面有老两口儿摆摊卖些小食品和香烟之类的商品。这间屋子的西墙壁有一个小门与寺庙山门的门洞相通。透过这个小门可以看见:一进山门,其两侧屹立着传说中的“四大金刚”泥塑。直到1958年,全国开展大破迷信运动,再加上为拓宽东长安街马路,西观音寺胡同属拆迁范围,而这座观音寺也有大部分在拆迁范围内,所以一些人为昭显自己破除迷信的革命热情,干脆借此机会把寺庙大殿内所供奉的菩萨一起拆毁了。直到这时候,我们才看见大殿里供奉的是观音菩萨,遗憾的是,我们看到的已是支离破碎的残体。寺庙的残留部分,在那大跃进的年代里改成了一个小工厂。

我所居住的胡同与西观音寺胡同相通,出胡同南口就进入西观音寺胡同;自1955年始,我便在西观音寺小学上学,学校在一出我们胡同南口西边不足100米的北侧位置。所以,说起来我和西观音寺胡同的关系比之东观音寺胡同更密切。但是,这两条胡同都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先说说东观音寺胡同吧,从闹市口路口进入胡同的西口,似乎仍延续着街口的热闹气氛。这是因为这条胡同的商家主要集中在胡同西段。一进西口,胡同南侧是一家卖猪肉的店铺,也兼卖鱼虾和熏鸡蛋等熟食;其东边不远,是一家煤铺。当时的所谓“煤铺”,就是卖烧火用的煤球、硬煤等。那时候,人们住在平房里,平日生火做饭及冬季取暖等主要烧煤球,大概过了好几年,才开始兴起烧所谓的“蜂窝煤”。经过煤铺门口,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著名相声演员马季曾在一段相声中所说的“黄金墨玉山”,即堆积如山的用来做煤球的煤末子。这是一座宽阔的大院,院内有“摇煤球”的人在忙碌着,还有摇好的一片片码放整齐的元宵大小的圆圆的煤球。附近人家用煤球,只要到院里的账房说一声,交完钱,不一会儿便会有人将你所需的煤球送到家里。

一进西口的胡同北侧是一家卖油盐酱醋的店铺,人称“油盐店”;继续往东有卖杂物的小店等。进这条胡同大约50米远,向左边一拐,就是当时的“东观音寺小学”。这个学校的操场非常大,除作为学生开展体育活动的场地外,也给当地的住户带来许多欢乐。因为那时候,人们的文化娱乐活动非常贫乏,看电影似乎就是主要内容,但附近电影院一张票最少要卖2角钱。现在看来2角钱在人们眼里微不足道,但在当时就是一家四五口人的普通人家一天的饭费。所以,一般人家是舍不得买张票到电影院去看电影的。而在东观音寺小学的大操场,每逢夏季晚上都会放映露天电影,几乎是每周一场。票价只有5分钱,学龄前儿童可免费。每当放映电影时,附近住户差不多都是举家出动,手提小板凳或马扎儿,来看电影。这时候,操场上往往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散场后,附近几条胡同都是往家走的人,仨一群、俩一伙,使夏季的胡同里充满了热闹气氛。

除放映电影外,操场也被一些单位和当地派出所用来做会场。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操场上召开的几次“斗争流氓”大会,那时候对流氓分子的打击很严厉,在宣判时,总要召开群众大会,借以打击恶人,教育群众。有一次,斗争会上被斗争的对象居然是我们胡同一位邻居的儿子,这下子不仅这个流氓在胡同里臭名昭著,而且他的父母在胡同里也觉得“抬不起头来”了。

从这条胡同再往东,记得主要是住户,但接近胡同东口的路面越来越显宽阔,到了胡同东口,即城墙脚下,我记得是一片较开阔的地面。现在想起来,大概与以下因素有关:

一是胡同东口直通当时的建国门城门,城里城外往来的人们进出城门总要有个落脚之地,所以胡同东口的土墩、地面等处几乎都可供行人休息。

二是当时的胡同东段北侧有一座三层小楼,坐落在一个较大的院子里,据说当时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司令部(如今在这座小楼的旧址上建起了中国社科院办公大楼)。既然是这样一个重要单位,门前总要有一定的宽阔路面。

三是当时胡同东口南侧,在靠近古观象台墙根的地方,有一个钉马掌的铺子。钉马掌的客户都是赶着畜力车的劳动人民,总要有停放车辆的地方,所以钉马掌铺子周围是非常宽阔的一片空地,而且在铺子前面还有几条供客人坐着休息的长板凳。

说到这里,应该介绍一下当时北京城里诸多的“钉马掌的铺子”,因为毕竟这样的铺子已消失50多年了。因为当时北京的交通事业还不发达,大小汽车都很少,畜力车是主要交通工具之一,拉车的牲口(马、骡、驴)因经常负重走远路,蹄掌容易磨损,需经常在蹄掌面上打上铁钉以防磨损过快,俗称“钉马掌”,又叫“打马掌”。所以,在一些畜力车经常通过的路口,设有钉马掌的铺子。钉马掌铺子的设备非常简单,我记得当时就是在路边有两间平房,房前有一个两米高的木头架子,形似“单杠”。钉马掌时,赶车人卸下牲口,把牲口拉到木架前,用绳子把牲口的腿绑在竖立的木柱上,牲口的蹄面朝上。然后,钉马掌的师傅先用刀子将牲口蹄面刮平,再钉上铁钉便成了。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刮下的马掌屑片儿是养花的好肥料,所以附近邻居中的养花者,真是不愁养好花。由于这家钉马掌铺子位于城门口,而附近又没有其他的钉马掌铺子,进出城的赶牲口车的人在此处为牲口钉掌的几乎不断,所以这家钉马掌铺子的生意非常“火”。

由于这里地面开阔,一段时间有一家杂技团在这里拉起帷帐设了场子,一到傍晚就在帷帐门口吹起喇叭、打起大鼓来招揽观众,我们站在边上旁观。天渐渐黑了,场子里面的灯亮了,奏乐的人进去了,我们这才不无遗憾地撤退回家。回忆起东观音寺胡同的往事,似乎浮在眼前的总是在东观音寺小学的操场看电影、在钉马掌的铺子前看钉马掌和听杂技团演出前的奏乐……

西观音寺胡同更令我难忘,因为我小学6年的学校生活就是在该胡同内的西观音寺小学度过的。短短的6年时间,我们不仅在老师的精心教诲下学习了小学课程,而且也经历了那些年全国、全北京市开展的各个运动,如参加了1958年、1959年“十一”的国庆游行……这条街道的每平方米路面几乎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特别是在那所谓“大跃进”的1958年,我们唱着“少先队员顶呱呱,翻身骑上小飞马,快马加鞭大跃进……”、“我们的旗帜火一样红,星星和火把把方向指明……”等歌曲,参加了“除四害”、“宣传不要随地吐痰”、“护林”等活动或运动。为配合当时的“大炼钢铁”运动,我们在校园内挖地找铁的情景,更使人至今记忆犹新。因传说我校曾是当年日本人开的铁厂的旧址(这一点从与我校北邻的一条胡同叫“铁厂胡同”可得到证实),于是在那一年的夏天,全校师生被动员挖地找铁。结果在短短的一周内,我们居然真的挖到了铁渣40吨,为此受到上级的表扬。在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除四害”运动中,我被分配到一个独门独院的住户家协助轰赶麻雀,还被分配在一家饭馆的后院打苍蝇……

除我们学校外,在西观音寺胡同西口南侧还有一所小学,记得叫“明明小学”,据说是一所历史较悠久的私立学校。所以那时,家住附近的孩子入学并不成问题。

西观音寺胡同与东观音寺胡同相比,文化气息似乎较浓。一则胡同内不仅有两所小学,还有观音寺庙、托儿所等,而且这条街的住户中还有几位名人,如从闹市口路口一进胡同东口不远的南侧,有一座门口是一扇大铁门的住宅,那是著名中医李辅仁先生的住宅。前不久,我国政府部门首次在全国范围内评选国家级中医大师,获选的30位中医老专家中就有李辅仁先生,他荣获了首届“国医大师”称号。还应该提到的是,由于我们的住处与其相距不远,而且又较熟识,我患心脏病的母亲曾请他看过病。四大名医施金墨先生的一位弟子、评剧艺术家新风霞等也在此胡同居住过。二则一些机关宿舍也在此胡同内。另外,由于东观音寺胡同的商家店铺在胡同西口比较集中,而西观音寺胡同的商家,如“四川担担面饭馆”、浴池、熟食制作店、山货店等店铺又大多集中在西观音寺胡同的西段,所以当时这两条胡同自东向西似乎越来越热闹,商业氛围也越来越浓,延续了闹市口热闹的“余温”。在这里要特地介绍一下位于西观音寺胡同西段路南的这家熟食制作店。这是一个有几个跨院的大院,记得我小时候,每周该院的商家便集中一天(大概是星期三)卖自家制作的熟食。在院内有两口大铁锅,锅里烧着滚沸的热汤;锅中主要是煮熟的猪心、猪肝、猪肚、猪肺等下水和猪头肉,因其售价不同,所以锅中用隔板将不同熟货儿隔开以便于顾客挑选。每到这天,几乎整条街都弥漫着猪肉的香气,令人垂涎三尺。整整一天,附近的居民三三两两地提着饭盒、瓷盆等物来此购买所爱之食。买后,每人必要一两勺肉汤,用以回家煨菜吃。这汤非常香,做菜时只要往锅里放一小勺,所做的菜便满是肉香味儿。所以,附近住户都爱买这家店铺做的熟食,这家的生意非常兴旺。

自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开国大典始至1959年,每逢“十一”国庆节,北京市都要举办大规模的群众游行庆祝活动;有几年的“五一”国际劳动节时,也举办过群众游行庆祝活动。东、西观音寺胡同在当时来讲,是较宽阔的路(可并行两辆小汽车,这样的街道在当时并不多),而且又是东部诸多胡同及建国门外的一些单位的人们前往东单和天安门广场必经的主要街道,所以每逢这一天,从早晨起,便有源源不断的游行队伍穿过东、西观音寺胡同,再经东长安街向天安门广场行进,使得胡同里显得格外热闹,且洋溢着欢乐的节日气氛。

1958年,为拓宽东长安街沿线马路,东、西观音寺胡同的整条街道连同其两侧临街住户的院子皆被划在拆迁范围内。这是城市建设较早的大规模拆迁,为了城市的发展人们怀着恋恋不舍的心情告别了自己的故居,搬迁到别的地方。自此时起,东、西观音寺胡同很快便消失了。该胡同周围的广大居民经历了第一次大的变迁,不少胡同内保留的院落变成了临街的院子;原明明小学被彻底拆除;我们西观音寺小学的校园大部分保留并改为“建国门大街小学”,但临街住户中的许多同学却永远离开了这所学校,同我们也失去了联系……

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始,北京市城市建设步伐大大加快,这一带原保留的胡同大部分又陆续被拆,居民被迁往各处,50多年前这里的胡同、院落等都仅仅留在了当年老住户们的记忆中。就我本人来讲,特别怀念我曾住过的胡同,更难忘当年的东、西观音寺胡同。尽管当年的这些旧街巷与现在宽阔的马路、现代化的宏伟建筑没法相比,但它们毕竟和我童年时的学习和生活经历紧紧联系在一起,伴随了我童年时期的成长。在回忆童年生活时,必然会忆起这记忆中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