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怎么,你这爱虚荣的小淫妇,如同个天使一般——你自己也知道的!”
她笑着奔向他。“哦,真的吗?波卢!”可是她的脸色突地变了,“你觉得我很坏吗——脱孝脱得这么快!哦,不过。”她急忙补充道,“我回到伦敦当然要穿回去的。这里没有人知道我是个寡妇,暂时脱脱不妨的,你说是不是?”
他弯下身子轻轻吻了吻她,“当然并没有什么坏。你也知道穿孝是穿在心上的——”说着他又轻轻地碰了碰她左边的奶子。
到了十月尽头,天气突然变了,暴风狂雨一阵阵接踵而至。到了十一月中旬,就已经浓霜遍野了。大多数早晨琥珀都消磨在育儿室里。有时爷儿俩打弹子,她就站在旁边看他们,有时候三个人一起玩牌或是猜字迷消遣。艾米丽很少加入,因为她是一个旧式的主妇,烹调扫除等等琐事都喜欢亲自去监督,琥珀见她整天不是在育儿室里,就是在厨房或者洗衣房里,不懂她为什么能有那样的耐心,但是艾米丽不在,他们二男一女才觉得玩得痛快些。
往常这个时候,巴贝列山到了这个时候总是宾客盈门的,因为这位伯爵和伯爵夫人都有无数的亲戚,但是今年由于疫病的原因,只有几个邻居偶尔拜访。不过伦敦方面传来了消息,每周的死亡数字已逐渐减少了,很多人都已开始回去,最恶劣的阶段似乎已过去了。
波卢渐渐焦躁起来,因为他想起了他的船只,他带回的掠获品,不晓得现在怎么样了,恨不得立刻赶回伦敦去,并等一有可能就扬帆回美洲。琥珀看出他这种情形,就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走。
“一到能走就要走。前提是船上的人愿意跟我签合同。”
“我也想去伦敦。”
“不要这样,琥珀。我计划先到牛津,现在行宫在那里,我要去陛见皇上,跟他谈一桩土地配给的事儿。天气太恶劣,我是不能坐马车去的——而且我一到伦敦,一定就会忙得不可开交。你在这里再等一两个月罢,城里现在还没安全呢。”
“我不管。”她固执地坚持道,“不管城里怎么样,我只要能见你的面,就要跟你同去。不管路途怎么远,我都会骑马去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有一天中午,她站在窗口往外望,看见一片朝南迤逦的山坡,上面罩着一片灰沉沉的天空。一群骑马人跑近前来,她不由得产生一种夹杂有恐惧与怀疑的奇异感觉,因为发现波卢不在当中了。她突然扭转了头,撩起裙子,跑出房来,穿过廊子,奔下那张大楼梯,刚好碰见阿穆比走进穿堂。
“波卢呢?”
阿穆比身披骑马装,脚踏高统皮靴,一蓬褐色的头发经雨濯透了,帽上的鸟羽更是湿淋淋的。他听见琥珀的问话,忸怩不安地朝她看了看。“他走了,琥珀,回伦敦去了。”说着他摘下帽子,在自己膝头上拍打着。
“走了,也不带我走!”她脸上先是惊惶,后来逐渐变成愤怒了。“可是我也要走的!我曾跟他说过我也要走的!”
“他说他已经告诉过你,他要独个儿走。”
“该死的混蛋!”她恨恨地骂了一句,就掉转头径自走了,“唔,我偏不让他独个人走!我也要走了!”
阿穆比大声喊着她,可是她理也不理,径直奔上大楼梯去了。奔到半楼梯,她碰到了一个人,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一位衣冠楚楚的老头子。那人当即回头去看看她,可是她不理,一个劲儿径自往前奔。“拿尔!”她冲进自己房中大嚷,“把我的衣裳装一些起来!我要回伦敦去!”
拿尔瞠视了她一眼,随即朝窗外看去,外面正在下倾盆大雨,一棵榆树的尖头都被大风扭歪了。“回伦敦去,夫人!这样的天气?”
“管他妈的天气!装起我的衣裳来罢,我告诉你!随便什么,我都不管了!随便扔些进去罢!”
她说着就将紧身的骨箍拉开,脱下了她的衫子,然后跑到梳妆台上卸下了镯头,放进木匣里去。其时她满脸怒容,恨的咬牙切齿。
这该死的!她心里恨恨地想。至少该替我留点面子!我定要跟他算账!我定要跟他算账!
拿尔当即手忙脚乱地收拾起东西来,阿穆比跑到门口和她们说话,她主仆二人都不知道。
“琥珀!你疯了啊!”
“我要到伦敦去啊!你还当是什么?”
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忙着拔头发里的定针,以致头发披了一肩膀。阿穆比急忙赶到她的背后去,他的面孔出现在镜子里。她对镜中的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仿佛是同他挑战一般。
“你出去罢,拿尔。”他说道,及见拿尔望着琥珀在那里踌躇,又说道,“你听我说!你真傻了吗?他不要你到伦敦去是觉得你到伦敦不安全,且也不愿带你去受累——他会非常忙的。”
“不管他愿不愿,我都要去。拿尔!”她回过头来大声叫着她,可是阿穆比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住。
“你去不了——即便是将你捆在床柱上也不会让你走,你要知道疫病的反复性。波卢所以去,是因为他迫不得已。他的船只现在也许被毁或是被抢了,即使还安全,等到伦敦人多起来也很快就难免了。现在,亲爱的,你想清楚点,他不久还要回到这里来——他说要回来的。”
琥珀抬头看看他,下唇高高地撅起,泪水也出来了,流到了面颊上。她唏嘘地呜咽着,任由他搂住了她的肩膀。“可是为什么。”她终于呜咽着问他道,“为什么他连一句告别的话儿都没有呢?昨天晚上——怎么,昨天晚上他还像没事一样——”
他将她的头揿到他的胸口,抚摸着她的头发。“那也许是,宝贝儿……他不愿意跟你吵架的缘故。”
琥珀听见这话更加悲切地哭起来,并且捧住了他的颈脖。“我——是不会跟他吵闹的!哦,阿穆比,我真的很爱他!”阿穆比将她搂得更紧了,让她尽情地去发泄,希望她平静下来。他掏出一条手帕递给她。“你刚才上楼的时候看见一位先生吗?”
她擤了擤鼻子,擦擦她的红眼睛和涕泪纵横的面颊。“没看见。怎么了?”
“他刚才向我问起了你,说你是他生平看见的第一个美人呢。”
于是琥珀就觉得一点虚荣袭入她的愁烦了。“真的吗?”她又唏嘘了几声擤了擤鼻子。“那人是谁?”
“他姓穆,名叫阿蒙,列德伊得伯爵,英国一个十分悠久也十分光荣的世家。来罢,亲爱的,该吃中饭了。我们下去罢——他要我替他介绍呢。”
琥珀叹了口气,走开了。“哦,这我不管的,我不要再认识什么人了。”
阿穆比给她一个谄媚的微笑。“那么你是愿意待在自己房里发闷了?好罢,那也随便你,不过他是要大为失望的。说实话,我想他也许会向你求婚呢。”
“求婚!见鬼,我为什么还要嫁人呢?我永远不愿再结婚了!”
“连一位伯爵也不嫁吗?”阿穆比装做怀疑的样子问道,“好罢,亲爱的,那也随便你,可是我记得某天晚上你好像跟波卢说过‘你看我做起泥塘港的伯爵夫人来罢’那句话。现在你的机会来了——你舍得让它溜走吗?”
“我想你一定跟那老家伙提起过我的钱吧。”
“这个吗——唔,或许提起过,我忘记了。”
“哦,好罢,我下来就是了。可我并不是要和他结婚,什么伯爵夫人不伯爵夫人,我不在乎!”
可是她心里已经在想:倘若波卢下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是猎得岩的伯爵夫人了,他肯定会对我另眼看待的!
他不过是个男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