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渊明诗不能去手,戏作小词以送之
晚岁躬耕不怨贫〔1〕,只鸡斗酒聚比邻〔2〕。都无晋宋之间事,自是羲皇以上人〔3〕。千载后,百篇存〔4〕。更无一字不清真〔5〕。若教王谢诸郎在,不抵柴桑陌上尘〔6〕。
【题解】
庆元中期,作者写了多首《鹧鸪天》词言志,如“自古高人最可嗟”阕、“出处从来自不齐”阕、“老病那堪岁月侵”阕,都寓讥评时局、愤世嫉俗之意,这是其中一首。庆元党禁以来,作者虽居深山,却关心时事,于党争并不能超然忘怀,所以他多次以陶渊明自比。在作者的心目中,陶渊明身处乱世,避身世外,高风亮节,使江左王、谢所建树的功名也大为逊色。然而陶渊明并不是真正的隐士,对晋宋之间的嬗代,若是全然不放在心上,那他岂不就成了上古时代的人物,而不是生活在晋宋那种混乱的年代里?这就是作者对陶渊明的理解。作者在拿陶渊明自比,其实是说,虽然他已经远离尘嚣,但他并不会对时局漠不关心,因此,让他超然物外、真正如隐士那样生活,他办不到。作者对陶渊明的理解,表现了真知灼见,是他读陶渊明诗所领悟的。当他豁然想通之后,便戏作这首小词,为这段读书作了一个总结。
【注释】
〔1〕陶渊明归田后躬耕情景,见其《庚戌岁九月中于两田获早稻》诗:“人生归有道,衣食同其端。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四体诚乃疲,庶无异患干。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萧统《陶渊明集序》言:“陶渊明贞志不休,安道苦节,不以躬耕为耻,不以无财为病,自非大贤笃志,与道污隆,孰能如此乎?”陶渊明《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诗:“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2〕陶渊明《归田园居》诗:“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杂诗》:“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常作乐,斗酒聚比邻。”〔3〕都无:全无。这两句是判断陶渊明对世事的态度。陶渊明生活在东晋末年,去世在刘宋初年。当时晋宋的内部多篡夺杀戮的纷争,而北方则先后处在十六国的统治之下。而陶渊明在《与子俨等疏》中虽然有“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等语,好像悠然不关心世事,然而又在《拟古》诗中有“饥食首阳薇,渴饮易水流”句,在《读(山海经)十三首》中有“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句,寓愤世之意。以陶渊明的处境,是不能完全与世相忘的。所以作者这两句是说,假如陶渊明全不关心晋宋之间的事,那他就应当是上古之人了。羲皇以上人:伏羲时代以上的人。〔4〕从陶渊明去世的宋元嘉四年(427)到南宋庆元三年(1197),为七百七十年,说“千载”,是举整数。陶渊明诗现存一百二十篇。〔5〕以“清真”标举陶诗的风格,见苏轼《和陶渊明饮酒》诗之三:“道丧士失己,出语辄不清。江左风流人,醉中亦求名。渊明独清真,谈笑得此生。”〔6〕前引“江左风流人,醉中亦求名”,指的就是江左王、谢诸家人。这两句是说,假如让王、谢各家的子弟还在,那他们还不如柴桑道上的尘土。这是对东晋求名者的极度鄙视。柴桑:陶渊明居住处,在江州德化县楚城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