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破冰前行:改革初期的复杂局势与中央高层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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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毛泽东去世前的中国政局

林彪事件发生后,党中央的组织格局和组织制度的缺陷暴露无余,亟待加以调整和改革。为此,中共中央决定提前召开党的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

1973年5月20日至30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工作会议,讨论了十大代表的产生问题,讨论并同意经毛泽东审核的《中央政治局关于修改党章问题的请示》,决定由王洪文负责组织实施。3个月后,在中央召开的选举委员会会议上,毛泽东安排王洪文担任有104名委员的选举委员会主任,负责十大召开的选举工作。值得注意的是,周恩来却成了王洪文的副手。种种迹象表明,林彪死后,毛泽东又试图开始培养新的接班人。

1973年8月24日至28日,中共十大在北京召开。十大沿袭了九大的错误路线,再次论证了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并把“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过七八年再来一次。牛鬼蛇神自己跳出来”,认定是“客观规律”,并因此预言“党内两条路线斗争将长期存在,还会出现十次、二十次、三十次”。

十大中央委员195人,候补中央委员124人。由于毛泽东的布局和周恩来的努力,邓小平、王稼祥、乌兰夫、李井泉、谭震林、廖承志、秦基伟、李葆华、杨勇、王诤等受迫害的老干部当选为中央委员。在“四人帮”的安排下,一些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以及打砸抢分子,如王秀珍、徐景贤、马天水、于会泳、金祖敏、周宏宝、祝家耀、唐岐山、夏邦银、谢静宜等纷纷在“提拔新生力量”的名义掩护下乘机挤入中央领导班子。

8月30日召开党的十届一中全会,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均进入中央政治局。王洪文晋升为中央政治局常委、副主席,名字排在周恩来之后康生之前,很明显直线上升的王洪文成了毛泽东“钦”定的又一位未来接班人。

据吴德在晚年回忆:“毛主席对政治局的同志,尤其是对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当时是寄予了希望的。我记得十大后不久,毛主席在游泳池住处找我们谈话,曾经向政治局提出扶助他们。毛主席指着窗外菜地里的一些碧绿的蔬菜比喻说:就像培植它们的生长一样。”朱元石访谈、整理:《吴德口述:十年风雨纪事》,当代中国出版社2004年版,第224页。江青集团的政治地位由于十大的召开得到了巩固。

“九·一三”事件后,人民群众对内乱的厌倦情绪与日俱增,周恩来纠“左”得到了人民的热切支持。对于这些变化,引起了毛泽东的注意,毛泽东对“复辟倒退”、出现“修正主义”忧虑也在加深。1973年7月,毛泽东在同王洪文、张春桥的谈话中,对周恩来主管的外交部提出批评。“四人帮”一伙认为有机可乘,又把林彪同孔孟联系起来,组织北大、清华的“大批判组”,开展批林批孔运动。“四人帮”以“批林批孔”为名,其目的主要在于搞垮周恩来和一批老干部,为加紧全面夺权排除阻力。批“克己复礼”、批“宰相”“周公”、批“现在的大儒”等等,各种有来头的大批判文章和论调争先恐后般的出笼,江青更加露骨地说:“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批党内的大儒。”

“批林批孔”运动的恶果很快就暴露出来,周恩来纠“左”带来的初步稳定形势又趋动荡,全国经济明显下滑。对此,毛泽东从组织人事角度采取了几项措施。

1974年10月4日,毛泽东提议邓小平任国务院第一副总理,表明在历史的关键时刻,毛泽东对邓小平仍旧充满着信任和希望。由于毛泽东提出了国务院第一副总理由邓小平担任的建议,使得江青一伙极度紧张,他们明显地感到,周恩来不但没被扳倒,反而又杀出个邓小平来,形势更为不妙。于是围绕着四届人大的提名问题,江青一伙开始了紧张的活动。这个活动大致有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方面是诬陷周恩来、邓小平,另一方面试图组阁。

毛泽东没有听信江青、王洪文等人的意见,反而让王海容、唐闻生转告周恩来和王洪文:总理还是总理,四届人大的筹备工作和人事安排问题要总理和王洪文一起管。毛泽东欣赏邓小平的风格,再次提议邓小平任党的副主席、国务院第一副总理、军委副主席兼总参谋长。

周恩来得知毛泽东的意见后,非常高兴。11月6日,周恩来在医院里给毛泽东写信,汇报四届人大各项准备工作的进展情况,表示“积极支持主席提议的小平同志为第一副总理,还兼总参谋长”。同时针对当时江青一伙的猖狂活动,表露了对现状的忧虑:“最希望主席健康日好,这一过渡时期,只有主席健在,才能领导好。”周恩来的信是实事求是的,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毛泽东处于举足轻重的关键位置。在关键时刻的关键问题上,毛泽东的头脑仍很清醒,拒绝了江青的组阁方案。

1975年1月5日,中共中央一号文件任命邓小平为中央军委副主席兼总参谋长。1975年1月8日至10日,中央十届二中全会召开,选举邓小平为中央副主席、中央政治局常委。1975年1月13日至17日,四届人大一次会议在北京举行。周恩来抱病参加会议,并做工作报告。会议任命周恩来为国务院总理、邓小平为国务院副总理。在全场的热烈掌声中,周、邓主政的体制得以确立。至此,江青一伙利用四届人大之机的组阁企图彻底失败。

事实上,这种人事安排存在着难以统一的矛盾。“文化大革命”开始时,邓小平被定为刘少奇资产阶级司令部的副司令,党内第二号走资派,而现在,邓小平复出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复出,毛泽东把党、政、军的大权全面交给他,让他代理周恩来主持中共中央和国务院的日常工作。对邓小平的这种安排,不啻是说,“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搞邓搞错了。这就不能不涉及对“文化大革命”的评价,但另一方面,毛泽东又坚持原来的一套“继续革命理论”,继续让张春桥、姚文元一类人主管意识形态,写文章,造舆论。后来的事态发展表明:这两件事无法统一,只能一方吃掉另一方。许全兴:《毛泽东晚年社会主义探索与试验》,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419页。

这时的邓小平决心大干一番。在当时情况下,最需要他干的事就是全面整顿、发展经济,纠正“文化大革命”的偏差。而如果真要这么做,势必要和“左”派发生更激烈的冲突,不符合毛泽东的期望。

1975年,两种政治力量的斗争几经波折。这与毛泽东的态度有关系。他在两种力量之间搞平衡,一会儿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来防止邓小平否定“文化大革命”,一会儿用党的纪律来约束江青等人,防止他们过于激进。杨继绳:《邓小平时代》,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版,第66页。

5月3日,毛泽东召集在京的中央政治局委员谈话,再一次批评江青等人反“经验主义”,搞宗派活动。根据毛泽东这些批评,邓小平连续两次举行政治局会议,对江青等人进行批评。叶剑英、李先念对他们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和质问。江青则说邓小平等人对他们“搞突然袭击”,“搞围攻”。最后王洪文、江青还是不得不作了检讨。但他们并不认输,等待机会对务实派进行反攻。当然,反攻还得借助毛泽东。

1975年9月,毛泽东病情加重,言语不清,江青安插了毛远新当“联络员”,一下子就掌握了发布“最高指示”的大权。1980年7月25日,姚文元在秦城监狱第一审讯室对江青和毛远新关系所作的交代,说得比较透彻:叶永烈:《出没风波里》,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第314—315页。

姚文元:另外,我再补充一点,在批邓中毛远新是起了很坏的作用的。

审判员:毛远新是怎么参加政治局的?

姚文元:毛远新是以毛主席的联络员的名义列席政治局会议的,但他又不像是联络员,他的每次发言都成了中心调子,每次传达毛主席指示之后,都有他自己的解释,而且还说毛主席同意他的看法。这就超过了联络员的职责,这也说明当时党内生活极不正常。批邓时,他经常跑到江青身边商量一些事情。江青对毛远新也是没有什么顾虑的,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听说毛远新是由江青抚养大的,感情很深,江青喜欢叫毛远新乳名“小豆子”,毛远新也一直称江青“妈妈”。有一次开会时,江青得意地说:“远新也当了几年省委书记了,政治局会上我叫他同志,他叫我同志,回到家里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审判员:毛远新和江青的关系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哪些?

姚文元:江青讲毛远新是孩子一类的话,是在政治局会上说的。另外我听王秀珍说过,毛远新的妻子是王洪文介绍的,原来是上海国棉十七厂的一个工人。我觉得这都不是很正常的现象。

审判员:以江青为首的“四人帮”处心积虑地要第二次打倒邓小平同志,目的是什么?后果是什么?这是什么性质问题?

姚文元:这个,我也不知道。“四人帮”反对邓小平副主席有很多复杂的历史背景,也有各种不同的原因。当时毛主席还健在,邓小平副主席主持工作,很多问题毛主席是支持他的,怎么会在毛远新汇报后一下子转过来了?没有人解释过,我也有这个疑问,但找不到答案。我一直有个感觉,觉得毛主席是不是在培养毛远新。这完全是我的一种感觉,错了是我的一种感受,错了完全由我个人负责。

审判员:好,今天就交代到这里吧。

毛远新来到毛泽东身旁,开始向毛泽东“吹风”。

从1975年9月底到10月初,毛远新向毛泽东作了几次汇报,主要内容是指出当时有一股否定“文化大革命”的倾向。毛远新说:“我很注意小平同志的讲话,我感到一个问题,他很少讲文化大革命的成绩,很少提批判刘少奇的修正主义路线。”“三项指示为纲,其实只剩下一项指示,即生产上去了。”毛泽东肯定了毛远新的看法。毛泽东认为邓小平等人“一是对文化大革命不满意,二是要算帐,算文化大革命的帐”。他要毛远新找邓小平、汪东兴、陈锡联开会,把向他汇报的意见向他们全讲出来。在这个小会上,邓小平提出了异议。

接着,根据毛主席的意见,中共中央政治局开了几次会,讨论了对“文化大革命”的评价问题,批评了邓小平。毛泽东仍然希望在“文化大革命”问题上取得一致意见,提出由邓小平主持作一个肯定“文化大革命”的决议,总的评价是“三七开”。邓小平说,由我主持写这个东西不适宜,我是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中共中央政治局要停止邓小平的工作,毛泽东没同意,但让邓“专管外事”。

1975年冬天,毛泽东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决心保卫他的“文化大革命”成果。因此,他改变了对邓小平的态度,在一些重大的问题上站在“左”派一边,发表了一系列批评邓小平的“最新最高指示”。根据《毛泽东的重要指示》,1975年11月,全国开始了“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邓小平开展的持续9个月的全面整顿就此中断了。

周恩来逝世后,“左”派加紧了“反击右倾翻案风”的火力,对务实派进行“狂轰滥炸”。务实派及其广大支持者用悼念周总理的方式暗中对抗。需要说明的是,在毛泽东对两种力量搞平衡的情况下,两种力量中任何一种走过了头,都会走向反面。毛泽东既不允许“左”派否定周恩来,也不希望务实派打倒“左”派。这种政治上的平衡,一直到毛泽东辞世才打破。

4月7日,毛泽东终于下定决心,把天安门广场的群众悼念活动定为“反革命事件”,并决定邓小平出局,保留党籍,以观后效。毛泽东还提出华国锋任总理。7日下午,毛泽东补充说,华国锋任党的第一副主席,并写在决议上。4月7日晚,政治局根据毛泽东的指示开会,通过了《关于华国锋任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第一副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总理的决议》和《关于撤销邓小平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决议》。

这样,毛泽东就把华国锋推到历史的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