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他想的也有个道理。他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喜欢,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感伤,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儿开的时候儿叫人爱,到谢的时候儿便增了许多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故此人以为欢喜时,他反以为悲恸。那宝玉的性情只愿人常聚不散,花常开不谢;及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没奈何了。
著名女作家琼瑶有小说名为《聚散两依依》。《红楼梦》是琼瑶小说的一大源泉。然而,琼瑶小说表现的只是道德层面的情感纠葛,而《红楼梦》则是在存在论的层面上表现人的聚与散。
曹雪芹喜欢用反笔。一方面,他告诉我们,黛玉的天性喜散不喜聚,宝玉恰恰相反,是喜聚不喜散。好像黛玉是理智型的,宝玉是感伤型的;黛玉是冷血动物,宝玉是热血青年。这是曹雪芹的正笔。他会在另外的地方,在读者不经意的地方加上一反笔,于是我们对黛玉和宝玉又有另一番认识。
宝玉“喜聚”是喜欢与大观园众女儿相聚,对于污浊男人(如贾雨村之流),他是拒斥的。随着《红楼梦》故事的展开,我们发现,宝玉对于众女儿,也不是一味地喜聚不喜散。他本来把大观园(一个“女儿国”)当成他的精神家园,只要呆在里面,即使是为那些丫环当跑腿,他心里也是宁静与快意的,这样他就可以忘却外面世界的肮脏。但是,后来他发现大观园里的女儿们并不都纯洁,她们情有所属、各怀鬼胎。尤其当他在黛玉、宝钗、湘云之间充当和事老却反遭碰壁的时候,他觉得很难同时跟他们聚在一起。他在《庄子》的启发下写了一篇骈文,说是要把宝钗、黛玉、花袭人、麝月等大观园女儿之间的差别消灭掉,这样,他就可以“肆行无碍凭来去”,他想在“意淫”的同时又可以特立独行,想在“聚”的同时随意去“散”。
黛玉幽深的情感世界在大观园的热闹诗社上吟出: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扣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潇湘妃子《问菊》)
她轻轻地吟出:“孤标傲世偕谁隐?”孤标傲世,遗世独立,但她却提出“偕谁隐”,她的归隐要考虑“偕谁”,她为独自一人走出社会而感到寂寞。她本来就喜散不喜聚,但当她想要散的时候却希望有人与她聚在一起去“散”。这个奇特的语言怪圈写出了黛玉的“喜散不喜聚”的另一面。
事实上,“独立”固然是一种人性需求,“合群”同样也是一种人性需求。只不过在不同的人身上,在同一个人的不同现实处境中,“独立”与“合群”两种人性需求所占比重不同而已。
原文
那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他想的也有个道理。他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喜欢,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感伤,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儿开的时候儿叫人爱,到谢的时候儿便增了许多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故此人以为欢喜时,他反以为悲恸。那宝玉的性情只愿人常聚不散,花常开不谢;及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没奈何了。(第三十一回)那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他想的也有个道理。他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喜欢,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感伤,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儿开的时候儿叫人爱,到谢的时候儿便增了许多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故此人以为欢喜时,他反以为悲恸。那宝玉的性情只愿人常聚不散,花常开不谢;及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没奈何了。(第三十一回)
注释
筵散:宴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