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木儿
木儿是我参加工作后认识的朋友,木儿算不上漂亮,但很有气质。她自己认为自己是大美人,特有魅力,很臭美。
木儿有两个弟弟,父亲在国家粮食储备库工作,从小到大,木儿没受过苦,没缺过钱。粮库每年都分许多杂粮,下脚料,木儿的母亲特勤劳能干,养了许多猪、鸡、鸭、鹅,因为有现成的好饲料,只要喂就是了,光这一项收入就不菲。
木儿读的是内蒙古通辽市的民族中学,学蒙古语,也许是蒙古语的发音和语法习惯与日语特别相近,所以,木儿的日语特别棒,几乎达到了母语的程度。木儿说她的青春逆反期延续特长,从上初一开始就和母亲作对,但跟爸爸特好。妈妈无论说什么不管对不对,一概不接受,木儿从初一就住校了,周末回家,妈妈会拼命给木儿做好吃的,但木儿连正眼都不看妈妈,最严重的一次,木儿将妈妈给她编织的枣红色的新毛衣拆成了一团乱毛线。木儿说她让妈妈伤心了好些年。
上大学后,木儿的经济条件在班里是最好的,除了家里给她足够的生活费外,木儿得到了在内蒙古师范大学教授日语的工作,这是一份殊荣,更是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木儿每天骑自行车往返于两座大学,充实而快乐。木儿读的是内蒙古大学外语系日语专业,和我高中的好友宣读的是一个系,但不是一个班。
木儿在家受父母宠爱,嫁了老公被老公捧着,哄着,她老公是我们那儿一家医院的外科一把刀。
木儿生了儿子已经八个月了,还没有培养起对儿子的母爱,都说母爱是天生,可木儿却始终让母亲将自己的儿子送人,而且常常一眼都不想看儿子,木儿的丈夫认为木儿患了产后忧郁症。
木儿不以为然。木儿就是这样的另类和任性,但木儿的聪明和口齿伶俐,还有一口流利得如同母语的外语,足足为木儿赢得了数不清的赞扬和好处。
木儿的丈夫考上了白求恩医科大的研究生,毕业后受聘至广东一家非常有名的大医院,几年后木儿的丈夫已成为这家医院的外科主任。
木儿为了与丈夫团聚,辞了外贸工作,以一个本科生的资历和两个博士生,还有一个从日本回来的研究生,竞争广东中山大学外语系的老师职位。经过几番试讲,木儿胜出了。木儿非常得意,兴奋地向我报喜,我当然少不了夸她两句。如今木儿已经是这家大学外语系的重量级教师,早已评为教授了。另外,还为广东本田汽车制造厂的高管做翻译,偶尔也会有日商找木儿做翻译,木儿的大学教师工作收入不多,但在外做翻译的外快却多得令人咋舌。
二OO六年,三十八岁高龄的木儿还自费到日本留学一年,木儿通知我,说她就要去日本上学了。我还跟她开玩笑,你七老八十的人了,还非得开什么洋荤,真是吃饱了撑着了。
木儿走了一年后,有两次从日本给我打过电话,说了一些她在日本这一年无聊而又充实的学习生涯,她这是给自己的人生放了一次长假,可以不管老公孩子是否吃了早点,十一点前是否上床睡了,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单身贵族,过足了瘾。
木儿回来了,一天,她从广州给我打长途,说你有点思想准备,我要向你报告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肖威堕落了!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哪一个肖威,难不成就是那位圈子里久负盛名的贤妻良母肖威吗?木儿讲:除了她,难不成还有第二个肖威吗?我说:你别大惊小怪的,怎么去了趟日本,倒像长舌妇一样,一年的留学生涯就这点长进,我还忙着呢?不想听!木说:你必须得给我洗耳恭听!这事对我震撼太大了,这世界被颠覆了,我都快神经了。
我知道肖威是木儿在广州的闺中密友,无话不谈。肖威和木儿从小是一块长大的,俩人一同上大学,甚至结婚都在同一天,二人的丈夫也是铁哥们,肖威的丈夫人太出众了,长得帅不说,还是留洋医学博士,现在广州一家中外合资医院当院长,学科带头人,专攻肿瘤,人品就更无可挑剔,从没绯闻传出。肖威这几年有些不自信,也有些不相信,这么优秀的男人没有女人垂青吗?丈夫就那么有定力,能管住自己?于是开始整天疑神疑鬼。
肖威总想找出点蛛丝马迹,可丈夫就是滴水不漏,肖威盯过梢,请过私家侦探跟踪过丈夫,最后都一无所获。
肖威想以身试之,验证自己的推理结论:这么优秀的男人,外面就不可能没人。
肖威开着奥迪A6,又背着丈夫在外面买一套两居室的房子,造了一个温馨而又浪漫的巢。肖威开始出入高档社交场所,大酒店、酒吧、各类艺术沙龙。
肖威开始施展媚术。肖威跟木儿说,只要我瞄准了目标,没有一个不上钩的,不分年龄,不分层次,不分高低贵贱,没有失过一次手。
肖威在自己的巢里到底和多少男人发生了一夜情,她自己也无法统计了。而肖威从而得出的结论是:她丈夫外面一定有人,因为男人都是一路货色,都是花心大萝卜,只要女人主动投怀送抱,没有一个男人有勇气拒绝。
肖威向木儿阐述自己的高论时,脸不红不白,廉耻之心荡然无存,木儿说看来一个人的堕落是那么容易,是那么理直气壮。是那么的堂而皇之,木儿说肖威受了魔鬼蛊惑,真是无药可救了。
最后木儿说,她就等着下地狱吧!我是救不了她了。我说她现在不就在地狱里煎熬吗!
前几天木儿来电说肖威和丈夫离了婚,嫁给了一个美国黑人,木儿说:我不是一个种族歧视主义者,可那黑得像炭一样的男人,在晚上露出那口雪白的牙齿,肖威那么怕黑的女人,不跟撞上鬼一样吗!
我没有任何兴趣再与木儿讨论肖威,忙岔开话题:怎么样,儿子明年该高考了,还那么胖吗?木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反问:唉,最近有岚的消息吗?我说:女强人的消息常常是封闭的,因为岚无暇和我们闲聊。
二、岚
岚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妩媚妖娆,其他女大学生刚一入学还透着青涩、干瘪和几分土气,岚就出落得凹凸有致、风姿绰约了。岚常常在寝室里教唆七个室友丢“眼风”,从而让自己变得风情万种。我们七个人简直是太笨了,丢的“眼风”就像是在吹胡子瞪眼睛和小鬼扮脸,要不就是卡通一族,没有丝毫妩媚和风情。大学四年,谁也没能学来岚的风情万种和用眼睛诉说衷肠。
岚是出了名的美人,可就是因为太美,招来诸多嫉妒和麻烦。有些同学觉得岚太过娇气,不能吃苦,像个大小姐。其实不然,岚是一个特要强,也特能吃苦耐劳的女孩子。岚的眼睛美丽得会说话,源于岚有一个特别爱她的聋哑哥哥和美丽的聋哑嫂子。岚说这世界上最爱她的人是她的二姐和大哥。岚晚上要搂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娃娃睡觉,据岚说,这个娃娃已经跟了她十几年了,是她童年时的伙伴,我始终不明白,那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布娃娃,比起芭比娃娃来,实在是太不出彩儿了。
我常常拿岚的娃娃玩儿,使劲地揪娃娃的头发,将娃娃的四肢解下来,要不就让娃娃做出一些特难受的痛苦的高难度动作。每次岚都非常生气,岚越这样,我就越喜欢折磨她的娃娃。
对于我们的校花岚找的“白马王子”,几乎全班都不满意,尤其是我,直到如今都为岚感到委曲,我觉得岚的丈夫再修炼五百年也配不上岚,这种话,现在即使当着岚的丈夫面我也敢说。岚事业做得很成功,也非常辛苦。我有时候特为岚委屈,像她这样的美人,应该有人疼、有人哄、有人宠、有人供着才成。岚为了生存和发展,演绎成了一个女强人,让我实在受不了。虽然我也是女流之辈,可就是长了一幅怜香惜玉的情怀,受不了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活得太辛苦。十几年来,我和岚交流甚少,但我有一种真实的直觉:岚在掩饰,在粉饰太平,在岚坚强的背后,有许许多多岚不愿言说的无奈。
岚的隐忍让我觉得岚这么多年只是活给别人,岚快忘却了自己。
岚在建立自己的生存法则和秩序,岚直面惨淡的人生,岚比我们班任何一个女生都更辛苦、勤奋、坚强。更多体验人间冷暖,岚用自己娇贵的肩膀扛起了一重天。这重天下有许多需要岚承担的额外责任和不是义务的义务。
岚有一天会不会觉得心身疲惫呢!她像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荒漠中,咬着冷冷的牙!隐忍、孤独、坚强、协作和豪迈。她是我的同学中少有的具有狼的精神的人,是让许多男人都汗颜的女人。
三、尚
快毕业了,别人都名花有主了,尚却始终像一颗青涩的果子,情窦不开,不解风情。尚大学四年清静淡泊,读着自己喜欢的书,听着自己钟爱的音乐,学习算不上多努力,成绩在中上,似乎什么都不争,别人在轰轰烈烈地谈恋爱,尚常常躲在蚊帐里重读《红楼梦》、《蜃楼志》。尚常常跟我讨论红楼中的人物,乐此不疲,但说实在的,对于《红楼梦》,我始终读不下去,读了很多年,始终没有完整地读过一遍。所以我常常只是倾听,我对《红楼梦》这部古典名著的熟知,基本上都是从尚那得来的。
尚喜欢读中国的古典名著,而我更愿意读外国古典名著。听音乐,我更喜欢巴赫、贝多芬、柴可夫斯基的交响乐,尚却钟情于中国民乐。古琴、二胡是她的最爱,《高山流水》和《二泉映月》,常常听得她泪流满面。直到大学毕业尚还是孑然一身。后来我为尚介绍一男朋友,他们终结秦晋之好,尚的丈夫是一个特出色的男人,可称得上是一完美的丈夫。尚后来还拥有了一个聪明懂事的儿子。尚毕业后的十几年也多次换了工作。在外贸做过,后到证券,又在大学当过老师。现在在一家上市的电力股份公司供职,不过无论做什么尚都非常出色,人缘也特别好,无论在哪儿,人前背后都是对尚的一片赞扬声。
尚做人一向不卑不亢,做事认真负责,从无纰漏,乐善好施,帮助了许多同学。在上大学其间,我也曾多次受助于尚。如今,尚继续帮助需要帮助的亲戚朋友,尚温情得像头鹿,自己运气好,也给别人带来好运。
四、晨
晨不美,皮肤黑,但温文尔雅,始终按照淑女和三好学生来严格训练自我,有时文明得让我们都浑身不自在。
第一次见到晨,她长得像一个大姐姐,说话慢悠悠的。到寝室就找自己的床,晨的床靠窗,是上铺,晨觉得很满意,放好行李,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我,问:你是送姐姐来上学的吧?你的父母呢?怎么你一个人呢?那语气就像在和一个小学生说话。又问:你上几年级了?晨的这一连串问语,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反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晨见我这么一本正经地反问她,并不回答她的提问,她愣了一下,回:我叫晨,你呢?我答:我的床也是上铺,不过没你那么幸运,靠门儿。晨不好意思了,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以为你……不过你也真是太像中学生了。我心想,你不也刚刚从中学生变成大学生吗!
晨是属于那种特有心计、特会设计和规划自己人生的人。晨每一步都走得特稳妥,工作、结婚、生女、相夫教子、不误自己的事业,全然是悠哉的白领一族。
晨的善于设计,常常给人理解为世故,但我却不以为然。
晨来自于农村,家里兄弟姐妹十四人,父亲是乡村老师,晨的十四个兄弟姐妹几乎都读大学或中专,都走出了农村。晨的家教很好,兄弟姐妹互相帮扶,得以完成学业。晨写一手好字,潇洒而有男人气。事实上,晨在骨子里有一种男人式的理性,懂得如何表现,何时表露自己的长处,常常于无声处露峥嵘。
晨能让大家都喜欢她,信任她,虽然她长得不美,又很穷,没有漂亮衣服。但最能让自己的灵魂显得高尚起来,自尊、自立、自强,又绝不锋芒毕露,属于绵里藏针的那种,关键时刻是舍得扎出血的。如今晨特满意自己的生存状态,其实晨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特满意,属于会欣赏自己的那种。
五、海儿
大学刚报到那天,寝室第一个到的就是海儿,她见了我就像我们上几辈子就认识一样,问:难道你是八六外贸的吗?我说:对呀!海儿说:可我怎么看你都像刚上初二的感觉,小不点儿!海儿这么说,我心里特别扭,怎么刚一见面,素不相识的,就这么随便说人家,接下来的事就更加让人哭笑不得。
中午了,海儿说:走吧!我们一块儿去食堂吧!我说,好的。我赶紧准备饭盒,海儿站在门口,以让人难以接受的语速说:快!快点,像你这么磨磨蹭蹭,共产主义何日能实现。说完就像一阵小旋风似得消失在长长的走廊里,我一个人愣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反正我也不饿,就不想去食堂吃饭了。
海儿个子矮矮,胖,皮肤黄黑,虽然长发,却从来没有像岚那样长发披肩,大波浪一甩,让人闻香而喘不过气来。海总是把头发特老土的用一支过时二十年的塑料发卡束起来,一根刘海也不留,光光的梳理得一丝不苟,一件紫红色的毛呢大衣样式老土整整穿了大学四个冬季。每次见她那件水桶状的大衣,我都恨不能偷偷地将其丢到窗外。
海儿与我大学四年同桌,床都是上铺正对着,海儿的父亲是某大学副校长,母亲是某大学附中的语文老师。海儿有一哥哥在天津读研,海儿认为自己出身名门,自然应是公主、应是闺秀,所以一般的从小城市或乡村来的男生,海儿是看不上眼的。海儿看上的都是风流倜傥的特帅的男生,可悲哀的是,这类男生决看不上海儿。海儿周末回家带回好吃的,会悄悄的,屁颠屁颠的给帅男生送去,这些男生吃了海儿的并不觉得自己嘴短,照旧去追求像岚这样漂亮的女孩儿。结果,大学四年,海儿每晚在我的对床点着蜡烛,写特悲情的日记。常常借古诗词来抒发自己的郁闷之情,海儿能背上几百首的古诗词,什么《丽人行》、《满江红》、《梦游天姥吟留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等,都倒背如流,常常以此诗词来发泄自己的郁闷之情。
当我发现海儿在黄昏时坐在上铺床上发呆时,我会问:海儿在想什么呢?她都像被人穿透了秘密似的忙加掩饰,装出一副快活儿的样子和语调。其实,我在内心特别同情海儿,照此下去,恐怕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真的是心比天高,最后一次听说海儿已考了研,在天津某大学任教。当同学的孩子们都可以打酱油时,海儿还待价而沽呢!
海儿梦想着她的绝对理想主义乐园,到头来却失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