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锦明
有一天,冯知县正坐堂。一个满脸血污、自称姜廷盛的汉子拖着个浑身是血、半死不活的人上堂来,他们身后跟着两个慌里慌张的村人。姜廷盛说自己是青竹岭的里长,早上和胞弟征粮到三望样村,有个叫刘世童的刁民抢着一把宰猪刀来打劫,凶狠地砍伤了他的弟弟。说着,姜某推出战战兢兢躲在后边的两个村人:“这就是见证人!”证人偷看一下姜某的眼色后,一口咬定,姜某没半句假话,他们确实亲眼看见刘某舞刀伤人的。
冯知县亲自下堂验伤。果然,姜某的弟弟额上一处刀伤又深又大,血流不住,使人看了头皮发麻。冯知县先让人帮姜某弟弟止了血,包扎了伤口。
一会儿,刘世童赶来了。他叉手向前,分辩说,姜廷盛是自己砍了他弟弟一刀,他是想讹诈,陷害于人。
冯知县心里就嘀咕了:照天理人情,哪有哥哥砍伤自己弟弟的道理呢?再说大天白日砍人,怎么能讹诈得了人?看那廷盛满脸杀气,蓬头垢面,活像一个大蜘蛛,而刘世童衣冠整洁,对答从容,一点不像曾经打过架的样子。沉吟了片刻,冯知县下令将他们各自着保人带了去。
第二天晌午,冯知县坐了轿子出衙门,对所有人都说是去拜客。等到出了西门,他直奔三望洋,向老人小孩一一打听。家家都说是姜延盛自己砍伤弟弟。一个老头说,吵闹的时候姜某的亲姨妈吴氏还跑过来劝解过。吴氏就住在附近,冯知县找来一问,老太太支支吾吾,只说那是失手误伤叫廷盛姨妈来的,他也说是姜廷盛伤了弟弟。冯知县细细打听,才弄清了事情的始末。原来姜廷盛曾经因为里中役事,狠狠敲过刘世童的竹杠,刘世童不忿,曾告到县上。姜廷盛因此对他恨之入骨。姜廷盛弟弟有个没治的恶疾,终日病歪歪的,只会吃不会做,廷盛很讨厌。这会征粮,他便带了弟弟找到刘世童家去闹事,想一扭打起来,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弟弟准死,那时再好好地收拾姓刘的。刘世童当然不是榆木疙瘩,他看穿姜廷盛的心计,便东躲西避,硬是不愿和他们交手。姜廷盛气得暴跳如雷,又觉得大大的丢脸,正好人家猪肉案上放着一把白叶刀,他抓起来一丢,刀尖划破弟弟的前额,血把脸都糊住了。姜廷盛抹了血也搓到自己身上,这才风风火火赶进城里告状。
事情弄清了。冯知县把姜廷盛抓来,叫衙役将他扳翻在地,用大板打得他屁股开了花。打过,当堂叫保家来,叫他们伴送姜家弟弟回去治疗,如果没有死,那就算了;若有个三长两短,就着姜廷盛偿命。姜廷盛吓得屁滚尿流,小心护理,总算没事了。
郑锦明
寿宁山高水险,这里的人从来剽悍好斗。自立县以来说是有了官府,有了王法,就有那么一些人遇到芝麻大点的事便脖子一梗,叫:“告状去。”告起状,却又不晓得听审、判决,一言不合就咆哮公堂,甚至公然打斗,常常放肆地檑打起县太爷的公案。尽管案桌是硬木打的,也经不住你砸我檑。因此,几乎每任县官都要花钱造案桌。
冯梦龙到任时,见一条旧案桌四腿都断了,用麻绳七缠八扎的,桌面龟甲样开裂,审一堂便只配当柴烧了。冯老爷气得七窍冒烟,想自己出身寒微,平生受尽青皮、恶棍欺凌作践,现在为此地父母,决心为民作主,狠狠治一治那些土豪劣绅、无赖刺头。
冯老爷悄悄传来一个老师傅,“乒乓乒乓”数日,正堂上又换上了一条新案桌。
这一日,三望洋村有两家田里争水,又闹上公堂。两造都想先声夺人,三句话没完便操衣捋袖,扯扯扭扭到公堂前,想檑砸公案,用那“嘭嘭”声以助自家声威。他们狠命地挥拳砸在公案上,可立即像烫了屁股的猴儿样跳起来,然后又虾子一样弯在地上,鼓着腮帮直往手上吹。十指痛连心,他们咧嘴干啕,疼得七荤八素。冯大人这才端然正坐,一声断喝,两边衙役就把他们扯下公堂,先就他们“目无尊长”打了四十大板,再叫他们一一从头说来,然后从容予以调解,等两造没话可说了便开释。从此他政简刑轻,再没人敢无端生事了。
缪一林
传说有一天,际头村有个老农夫抓了只大芦花鸡进城叫卖。他想将鸡卖了,换些油、盐回家过日子。因满街人挤人,摊子挨摊子,实在插足不下,他只好把芦花鸡放在一家米行的台阶上卖。一不留神,缚鸡的稻草被挣断了,芦花鸡拍着翅膀,“咯咯”叫着乱跑。老农手脚不灵,追东赶西,就是抓不住。芦花鸡一跑跑进米行柜台里面,米行老板猛一扑,被他抓住了。他掂了掂芦花鸡,眉开眼笑了。老农见老板动手帮自己抓鸡,忙赔笑,嘴里称谢,伸手想去接鸡。谁料老板用长烟筒把他手一拨,寻条细麻绳在鸡脚上绾了绾,慢慢儿绑起来。
老汉忙作揖,口里说:“难为老板爷费心。我自己来绑,自己来绑。”老板却一梗脖子,朝店后吆喝:“快烧汤!我要宰鸡下酒咧。”老农吓一跳。一只鸡,富人家不够塞牙缝,对一户穷人家却是半年的油盐所在。他忙喊道:“鸡是我的嘛。”老板拉长了脸,冷冷地说:“鸡是你的?你叫得它应吗?你鼻头尖挂得住吗?乡巴佬有鸡,城里人就没鸡啦?”老农一时语塞。老板就把鸡递给小伙计。老农一边分辩,一边上来抢鸡。老板直叫:“乡巴佬白日进店打劫啦!”米行众伙计一拥而上,又是打又是骂,横拖竖拽,把老农丢街中间。被人打得浑身没一寸好肉的老农倒在街上抹老泪。想到自己亲手喂大的芦花鸡,老伴久病体衰还舍不得吃,现在却被人夺去了,而且自己一世忽然满街人叫喊:“冯大人来啦!”
老农早就听说冯大人爱民如子,便壮着胆拦轿告状。冯知县听了他的哭诉,命皂役传来米行老板,让他把鸡先交给皂役看管。
冯大人问米行老板:“你的鸡吃什么?”“吃的全是谷米”
冯大人转问老农,老农应答:“小人今早才喂的糠和菜叶。”冯大人当即叫皂役把鸡宰了,割开鸡嗉子验看,嗉子里全是粗糠和菜叶。冯大人把鸡交给了老农,当街训斥米行老板为富不仁,打了他二十大板,并令他赔偿鸡价。
可笑米行老板讹鸡不成,当众丢脸,落下一个天大的笑柄。满街人无不称赞冯大人刚毅、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