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冯梦龙寿宁民间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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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审蛋

郑锦明

冯梦龙算是一代文豪,做出文章花团锦簇。人们想见其人准是风流倜傥:诗呀,酒呀,弄得晕晕乎乎,大概不食人间烟火吧。可是他临老之年到我们这偏远的山县却出奇地谨慎、周到,修明吏治,一毫没有名士做派,活脱脱一个正儿八经的民之父母哩。这里单讲他冷眼观察,为民排忧释疑的一桩小故事,算是替一个大人物添一个颇见性格的细节。

后叶巷头有个老寡妇,虽小有钱财,却生怕坐吃山空,平些时特别做家,她眼睛不大好用,自己却从不晓得。她有只老鸡婆,老鸡婆的蛋她一向亲手捡了,放到苎筐里,积一小筐了就拿到街坊上卖,换些油盐、针头线脑什么的。老鸡婆也老得够呛了。好几年来这老鸡婆都是晌午后跳进铺着谷壳的旧箩里匐着,老寡妇在日偏西时便可以捡到一个大鸡蛋。可是这一段日子老鸡婆的蛋总不翼而飞了。哪个偷了呢?老寡妇门上谁会来走动?除了老鼠,就是那个左邻的老太婆,她媳妇养了几头大白猪,总是打发老太婆上门来讨潲水(等到大白猪宰掉时相送斤把好肉、一钵猪下水作为报答),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熟人了。老太婆也熟门熟路的,天天来灶前倒潲水,莫不是这老婆子偷的蛋?越想越像,越像越来气。

老寡妇还是有心计的,她晓得“抓贼抓赃”嘛。这天她见旧箩里白晃晃分明一个大鸡蛋,便故意退到堂前,坐着。见左邻的老太婆拎着潲水桶进了厨房,听到倒潲水的声响,磨磨蹭蹭好一会儿老太才出来,陪个不尴不尬的笑脸,下阶去了。等老太婆转过门楼,老寡妇直奔厨房,炕边的旧箩里那白生生的大鸡蛋没了。老寡妇气得檑门打壁,赶到左邻,扯出老太锣捶。“老太婆又是惊又是急,嘴唇都打哆嗦了,这就越发叫人生疑。她分辩说:“老婶婶,你莫生牛肉强人吃,我讨潲水也不是三天五日了,向来挂厨未看,鼎未瞟的,我偷蛋?我还要不要走动呀……”两个老太太吵动半爿街。正巧知县冯大人背着手走来。老寡妇气呼呼地数说一番。老太婆毕竟没见过大场面,一见乌纱帽黑油油,大官袍红彤彤,早筛糠一样抖,连句囫囵话也说不来了。街坊都说:“做贼心虚啦。”

冯大人一言不发,只是令人作保,叫两造不要再叽叽喳喳,听候剖判。次日冯大人竟亲自到寡妇家来踏看。他绕着灶炕边的旧箩一遍遍走,远看看,近看看,上看看,下看看,然后搬了张椅子不声不响地坐在旧箩前,坐了一个又一个时辰。晌午时候,日到天心了吧,只见旧箩里果然有一个白生生的“蛋”,冯大人捋捋长须站了起来。老寡妇也分明见到那个“蛋”。冯大人说:“你的老鸡婆还在厝坪刨食哩,这‘蛋’来得蹊跷,你能不能把这‘蛋’送给本老爷做个下酒菜呢?”

别说一个蛋,连老鸡婆都可以宰了敬这么一个和气、公正、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呀。老寡妇俯身伸手去捡那个蛋,可是“蛋”不见了,她眼花花的,好不惊异地挺起身,咦,一个圆丢丢、白生生的“蛋”又赫然地躺在旧箩的谷壳间。老寡妇俯身去捡,呀!“蛋”又不见了。老寡妇站直,嗬,“蛋”又有了。老寡妇又惊又疑地看冯大人,冯大人微微一笑,用叠起的大折扇,指了指厝顶,只见旧箩上一片瓦移位了,日头当天,日光会从那瓦洞直射下来,正好照在旧箩中,白生生,分明是一个“大鸡蛋”。老寡妇一俯身去捡,日光被挡住了,“蛋”便没了,身子站直“蛋”又出来了。老寡妇还傻不愣登地寻思,冯大人这才开口说:“贵邻老太进门倒潲水日正中天,老太太手慢,一磨蹭,出得门日已移,”蛋“便不翼而飞……你看,厝坪上那鸡婆,老得刨不动土疙瘩了,要生蛋,怕难咧。”老寡妇晓得自个儿把事闹错了,忙跪下去,想叩头求宽恕。冯大人忙搀起她说:“谁都会老呀,眼睛不好使,情有可原嘛。”

冯大人没难为老寡妇,只是叫她亲自把那桶潲水拎了送到左厝去,向老太婆道一个歉。两个老姐妹唏嘘一阵,抹一回眼泪,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叨起总叨不完的家常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