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关东狼的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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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草原畸恋(3)

熊灿可狼狈了,鞋跑掉了一只。路上的石块、草丛使他一只脚血肉模糊,疼痛钻心。可他仍小心翼翼从他跑了好久的青纱帐里探出头来,左右观察了一番。他发现,他的面前是一条乡道。一条农民们用来收割的,仅牛车可以通行的小路。那条小路寂静无声,他跳到路的中心,低头看了看他的脚。这一看,神经的传导,使他立刻意识到,他已难以行走。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四周看了看,路边有—条细细如肠的小溪流。他费力地挪过去,在溪水里洗净脚上的伤口。看着那不断渗血的参差不齐的伤口,在这四周无人的旷野,他不禁悲从心中来。一阵风过,他放声号啕大哭。

哭声还没止住,不远处却传来一阵悠扬的铃声。那铃声不紧不慢,非常有节奏地传进他的耳中。他迸住声息,停住哭声。他自幼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他听出那是一只牛,一只牛项下的铜铃。在牛不紧不慢的前行中,不断颤动发出的声音。

他有点喜出望外,毕竟是黄昏。乌鸦在头上盘旋,夜幕在身边撒落,黑夜就要降临。孤独、寂寞、冷清,加上饥饿和脚上刺骨的疼痛,他险些不能自己。可这缓慢、均匀、有序的牛铃,使他心中腾起了希望。就像一条僵死的蛇,听到远处传来了一声春雷。

果然,他日渐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头牛车,车的上面坐着一位扬着鞭子的车老板。

那车老板半倚在牛车上,甩着系着红缨的鞭子,背着夕阳沿着茅道走来。真是绝处逢生,想熊灿残害过多少无辜的生命。可此刻,这个车老板,这个普通的农民却是他生的希望。他费力从地上站起来,拄着一根棍子,向前伸出了一只手。

这次他的形象非常可怜,胳膊上裹着的绷带,乌黑变色。他头发散乱,手脚挂满泥土。特别是赤着的一只脚更显出他的狼狈。而他菱形的眼睛里,此刻射出的全是乞求和哀怜的目光。

农民是善良的,他们的善良和土地一样的淳朴。看到路上出现的这样的一个人,他不由分说,也没细问这人从何而来。而是扶着熊灿上了他的老牛车。

熊灿坐在老牛车的车斗里,感觉比出租轿车的车厢还要舒适。摇摇晃晃、悠悠闲闲,浑身的戒备,浑身的疲劳,都在这摇晃和悠闲中得到缓解。

车老板50多岁,流失的岁月在他黝黑的脸膛上刻满了皱纹。但身板仍十分硬朗。一杆牛鞭在他手里操纵自如,手腕一抖,鞭子就会在宁静的黄昏,伴着车轮转动的声音发出脆响。

“老弟!怎么造的?”老板一口东北土腔。

“大哥!别提了,差点就送了命。你们这里的人太厉害,打跑了我的兄弟,抢走了我的钱。要不是我跑得快,我也早就完了。”熊灿一脸的惊恐,将自己说成了被害者。

“遇到洗钱的了?你老弟有点倒霉。我们这旮旯从来没有这事,你是碰上外地来的啦!”车老板信以为真。

“可能吧!以后再也不能来了。”

“没事,我拉你到公安局报案。咱不能就此算完!”车老板一片热心。

熊灿心中一振,菱形眼中迸出一道贼光。他怒视车老板一眼,可迅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开口说:“算了吧!我跑出二十多里了,我先找地方买双鞋,吃点饭再说吧!”

车老板只顾扬鞭赶道,哪注意熊灿的表情:“那好说,前面就是三岔河。那是个镇,你买啥都有。”

他们到了三岔河,虽然暮色已深。熊灿仍然买到了一双鞋,又到饭店吃了一顿饭。他恢复了精神和体力,又在这小镇的镇头找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不大,很小,但有很多长凳。他躺在那里,盯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灯光思索良久。

怎么办?他也在思考,失去了冷绍军,又失去了任建,他感到了孤独和苍凉。他打了个哆嗦,有点心冷。

回老家?那里有亲人、有家、有温暖。可他感到压抑,他不想回。参市虽然山清水秀,可他此刻,连想都不敢想。

他还是想起了史可兰,想起了这个曾给他以帮助、以温情的女人。

他到过滨城,他知道那是东北屈指可数的都市。繁华热闹,人如蝼蚁。松花江的碧波,太阳岛的阳光,欧式的建筑。

史可兰在那茫茫的人海中,会有怎样的一片天地呢?

他有点摸不透这株“夜来香”。说起来,她的功夫,她的机警,她的经验在女人中都是少有的。对于熊灿,她也算够意思。不但将她的身体给了他,还给了他那么多的情和义。可她永远是她,熊灿掌握不了她。某种感觉上,熊灿觉得自己似乎要听这女人的摆布。这是他最不愿意发现的一种感觉。

而且,他现在是穷途末路,他如何再找这株“夜来香”呢?

他又想起了田大阔,想起了这位义结金兰的大哥。想起了大兴安岭的风雪,想起了豪波的友情。人生这么多美好的东西,他熊灿为什么要走邪路呢?

他扪心自问,也许是欲望,人的无止境的欲望。金钱是好东西,女人也是好东西,酒也是好东西,但它们都有度数。超过那个度数,人就要醉,就要失去理智,就要出事。

那么!这个度是什么呢?说是无形,却有形。全靠人自身去把握。也许这就是人在社会生存中应自觉遵循的准则。

实际上当时的熊灿并没有悟到这些,他在那黑暗笼罩的小站上茫茫然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扒上了一趟午夜北行的列车,没有什么准确目标地驰向他人生的下一站。

甄诚今天的心情和外边的天气一样,十分晴朗。夏日的阳光照耀得天空万里无云。“钱丰”血案的真相,出租车司机被杀案的真相,在冷绍军的配合下,全部真相大白。作为一名刑警,作为一名刑事案件的侦査员,还有什么比查清案件真相,让事实大白于天下,更令人高兴的呢?只不过,熊灿和任建的在逃,仍然像天边停留的云彩,使甄诚十分晴朗的心情埋下了一丝阴霾。

甄诚将情况向秦连守作了汇报,秦连守已经坐在刑警大队长的办公室里。那间办公室很宽大,正对办公桌的是两排会议室式的会议桌。这是队长办公室,也是刑警大队的会议室。许多案件的分析和研究,都在这里进行。

听完甄诚的汇报,秦连守用钢笔敲着笔记本,思索良久开口说:“按理说,我们这些案件都应该告破了。可像熊灿和任建这样的罪犯一天不缉拿归案都是我们公安人员的耻辱。”

甄诚完全理解秦连守,按照公安部刑事案件破案的要求,主要事实清楚,犯罪嫌疑人之一落网,即可告破。尤其像“钱丰”这样的血案,参市历史上也不多见。一旦告破,一个代理刑警队长肩上的担子将会轻松多少?

案件向上级公安机关报告,在逃的嫌疑犯让上级公安机关发出通缉令。参市公安机关完全可以长出一口气,他们完成了正常的工作程序。

可熊灿、任建毕竟是参市公安遇到的最凶狠的敌人。甄诚永远记得熊灿菱形眼睛里射出的残忍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一丝犹豫,果断地向一个拿枪的警察发动了袭方。

而且,那袭击是卓有成效的。

甄诚盼着有一天和秦连守一起生擒熊灿。

“我们将情况报告邵局。”秦连守作出决定。他用内线电话要通了邵局长办公室。没出10分钟,邵局那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刑警大队。

邵局很少在他的办公室里听取汇报,更多的是他到刑警大队来,亲自和他的刑警们研讨案情。他没拿本,他喜欢用脑子来记录。不过他的烟很凶,在一支接一支频频冒着蓝色的烟雾中,他听完了秦连守的汇报和甄诚的补充。

然后,他开口说道:“很好!你们的工作很出色。案件应该按照刑事侦查的程序,向上级公安机关告破。但是我们的工作不能到此为止。我觉得你们应该在以下几个方面深入做好进一步的调查,首先是“钱丰”的女老板。她是何许人,她与何人有此深仇大恨?这是此案的根源,一定要査清。其次,熊灿是外地人,他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到我们参市来做此大案?他背后的黑手是谁?这两者可能有着一种必然的联系。专案不但不能撤,而且一定要加强。”邵局将手中的烟掐在烟灰缸里,同时又说道:“你们下一步的侦查工作,还应该从钱丰的女老板入手啊!”

息春这老板做得并不轻松!市场的变幻,金钱的起伏,都会使她心惊肉跳。何况百万金钱炫人眼目,其中蕴含着多少风险?还有生命的失而复得。

息春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但疤痕是留下了,而且是长长的,在脸的下部、颈项的上方一条蛇形的疤痕。女人的容颜是她的第二生命。尤其对于息春来讲,更是如此。一个30岁的女人,今后的路何等漫长?失去美丽,对她意味着什么?她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她设计了一个高领服装,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那条蛇一样的疤痕。但这一来,她就不能过多地转动她的脖子,形象上不免显得有些呆板。

甄诚找到她,冷丁也有这种感觉。这个女人难道残疾了?可她语言仍然清晰,眼睛仍然是那样的顾盼有神。

“甄警官,太谢谢你们了。没有你们,我的仇什么时候才能报啊?宋可佳这个王八蛋,搞哪儿弄了这么个熊外甥,可把我坑苦了。”

甄诚从心里有点可怜这个女人,他想,如果她没有“钱丰”,没有那么多金钱,作为一个普通女人,可能不会有此遭遇。

“息老板!那你说说冷绍军怎么能向你下此毒手呢?而且,他们同伙是谁?他们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息春早有思索,当她在医院里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个她要想的就是这类问题。熊灿、任建她从来没见过。哪有什么恩怨?更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那么是谁呢?谁能对她息春有如此的恨呢?

只有田大阔!

其实,任何一个刑事案件,最能找出线索的就是被害人本人。可息春的这个想法,没有告诉甄诚,也没有告诉秦连守。因为,息春是个匪夷所思的人物。

她喜欢金钱,为了钱,她可以跟上她根本不爱的田大阔。她喜欢冷绍军,为了冷绍军她可以不要钱。甚至生命受到重创后,她仍然护着他。她被宋可佳骗了,但她悟出的却是骗人是最高明的手段,她反过来施用于田大阔。她被熊灿所伤,她不思报仇。她却想将他们收买过来,反作用于田大阔。因为她判断,熊灿为田大阔来杀她,其原因无非是为了钱。那么,她息春的钱不一样是钱吗?她不一样可以将这污水反泼过去吗?息春有息春的想法,她是个特殊的女人。

因此,她对甄诚的问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当时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么,你能怀疑到什么吗?”

息春又摇了摇头,“实在想不起来我在什么地方得罪过人。”她说话中显得十分无辜。

和息春打交道绝非一次两次,甄诚对她早已失去了信心。但冷绍军的交代,案情的明朗化,此案的幕后指使人,成了现在侦查的重点。而息春是唯一的一个可以打开的缺口。

“那么,你认识熊灿吗?”甄诚拿出熊灿的照片。

看到熊灿的照片,息春心头一震。她哪能忘掉这个凶神?在那漆黑的夜晚,她们的照面只是一刹那,所有的印象还十分模糊。可息春永远忘不了熊灿的菱形眼睛和那眼睛里射出的毫无人性的冷酷目光。那目光已经深刻地铭记在她的心头,也许永生永世都无法抹去。

她感到心里透出的凉意,她不自禁地将脖子收了收,尽量地、不自然地想将她缩到那高领里面去。但她仍默默地摇了摇头!

甄诚看到息春的样子,心中不禁没有同情,倒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恨意。从案子发生的那天起,息春就没有向他们提供一件什么像样的线索。作为如此重大案件的当事人,居然一问三不知。身受重伤,亲子丧生,倒像是别人的事情。对案件的侦破既不积极也不主动。她是被吓傻了,还是本性如此?还是另有所图?

甄诚鄙视地看她一眼,无奈地收回照片,转身走出“钱丰”酒楼。

“钱丰”是栋四层建筑,这在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参市,虽然算不得什么。可作为个人拥有的资产,那就屈指可数了。它又身处闹市,因此,它的名气和身价都受到了参市人的注目。

当然,作为参市人之一的甄诚也知道这座“钱丰”。也知道,这是一个号称田百万的人的私有财产。

他也知道,这个田百万曾是参市的名人。在刚刚开放、搞活的年代里,他迅速投身商品经济的洪流中,并很快崛起。在许多人对商品经济还很蒙眬,对市场经济还一无所知的时候。他作为先富起来的典型,已为许多人所倾慕。

可惜的是,他的衰落和崛起同样迅速。他按照许多富人的衰落模式,开始演义他的人生之路。有钱就有了女人,年轻美丽的各式各样的女人。接下来是自然而然的离婚,抛弃他越来越不顺眼的糟糠之妻。可代价是巨大的,他财产的一半,甚至是一半至全部,留给了他的原配。一夜暴富的他,视财产为无所谓。他相信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求财如探囊取物。经历这场浩劫,他带着年轻貌美的新妻,开始新征。可是,他无奈地发现,这世界变了。人们觉醒了,商品意识觉醒了。原来好赚的钱,不好赚了。原本好做的生意,不好做了。

年轻的妻子尽管貌美,可欲壑难填。物质上的需求得不到满足,心理上的欲望随之失落,逐也离他而去。于是,许多先富起来的人,竟很快跌落尘埃,又成为了一个普通人。真像一场梦!

成为普通人的田百万,离开了“钱丰”消失于参市人的视野。像一朵浪花,在参市发展、进步的长河中跃起的浪花,眨眼间无声无息了。

甄诚却不能忘记。虽然,息春没有说什么,但这位她的“前夫”,“钱丰”的旧主人,怎能不在甄诚的心头留下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过,寻找和抓捕熊灿是条主线。甄诚的侦査工作,现在必须沿着这条线走下去。那么!熊灿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