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迎风飞舞的红布条,配合老榆树摇动的树冠,再透过熊灿模糊的面罩,映入熊灿的眼中就成了一种奇怪的图案。再加上熊灿对这个小镇的地理不熟,摩托车骑得又太快。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刹那。无怪乎人说,交通事故就是百分之一秒。任建一声惊呼还没有喊出声来,那只游龙般的摩托车,已经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大树上。
“轰”的一声,摩托车几乎粉碎,老榆树却纹丝没动。它树冠轻摇,发出一声低沉的莫名惊叹,好像是为两个年轻人的莽撞而惊讶。
顷刻间,柏油路上寂静无声。只有任建和熊灿昏死在那里。阳光仍然在尽情地洒向这无际的绿色草原。
也许,他们的摩托车应该再快一点,也许他们应该摔得再重一点,也许他们就应该摔死在那儿。那多好啊!人间少了两个祸害,公安机关少了两个麻烦,和平居民的安全又多了几分保障。
可惜,这只是善良人们的一厢情愿。良好的身体素质,使熊灿在数分钟后醒了过来。醒过来后的他,感觉自己好像在船上,又好像在云彩里。飘飘忽忽、转来转去。他咬咬牙,活动活动手脚,一切正常。他费力地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是在车上。一辆沈阳金杯面包车。这辆车正沿着那条通向谢尔苏的柏油路,向镇内急驰。
开车的人正是史可兰,她的一双斗鸡眼正斜盯着路面,没发现熊灿已经醒来。熊灿此时此刻看到史可兰,禁不住心中一阵悸动。他一挣扎竟坐了起来,从后边一把抱住了史可兰。
史可兰知道是熊灿,她拍拍熊灿的手像对孩子说话:“听话,坐好!咱们去医院。”
熊灿没忘了任建,他挺起身来四处寻找。却发现任建已经坐在座上,正瞪着眼睛看着他。熊灿又感觉一阵晕眩,他无力地重新躺回到车的地板上。
史可兰将熊灿送到医院,经检查,任建受了点皮外伤。熊灿的右臂小骨骨折,打上了个夹板吊在胸前,像个伤员。
这一来,史可兰更和他形影不离。相比之下,任建就逊色了许多。有时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和她挽着手去散步、去逛街。熊灿和史可兰朝夕厮磨之间,感情也在突飞猛进。两个人甚至谈到了结婚的事。史可兰要他去哈尔滨,熊灿却不想让她去王尾镇。除了因为那有他的糟糠之妻以外,他对那里已经厌倦。他想带她去参市,他喜欢那山清水秀的地方。郁郁葱葱的森林,起伏不平的山峦。他心里感受,仿佛只有那块地方才是他的栖息地。
熊灿没忘了参市,参市公安也忘不了熊灿,忘不了这个“钱丰”血案的重大嫌疑人。
参市公安的数百名警察对长龙谷、对四方顶像梳头一样的梳了数遍,都没有发现熊灿。邵局果断决定,撤围设卡,各科、所、队恢复正常工作。
参市公安仿佛松了一口气,就像一台机器经过24小时的加速运转后,缓缓地进入了正常运行。可邵局却没有让警察们轻松,他在全局大会上说:“我代表局党委宣布,刑警队长吴明泽,调警校学习。刑警大队工作由秦连守暂时代理。钱丰案件由秦连守挑头,成立专案。凶犯一日不落网,此专案一日不能撤。”邵局脸色本来就黑,这时更让人感到冷峻。他继续说道:“我们的瞀察同志们,别以为你们当上了警察就捧上了铁饭碗。我们一定要有职业使命感,你的职业就是侦査破案。如此大的血案不破,如此凶狠的罪犯不抓,我们何以为警?”
邵局说到激愤处,用手指敲着桌子说:“我也在这里宣布,抓不到钱丰血案的疑犯,我就引咎辞职。我们共产党的干部,决不允许占着茅坑不拉屎。当警察不破案就不必滥竽充数,我说的尤其是我们的刑警大队。”说话的同时,他尖锐的目光扫向坐在前排的刑警。
甄诚坐在前排,他感觉脸上有些发烧。但他从心里佩服邵局的这番话,做人就应该有这种责任感,尤其是警察。警察和罪犯,就像自然界中的猫和老鼠一样,猫必须比老鼠更灵敏、更矫捷、更有力量。这是职业的需要。
他忘不了熊灿那突然启动的一脚,那袭击的角度、启动的速度、突然爆发的力度,都无可挑剔。抛开他们是对立的替察和罪犯不讲,也学过技击和散打的甄诚是不能不佩服熊灿的确是个技击的髙手。
对付这种凶狠、狡猾、亡命的匪徒,的确是警察的一个难题。开枪吗?没有情况是不允许的。徒手擒贼吗?那就不仅仅是需要勇敢,而是需要你的擒敌技能了。要不然,大学本科毕业的甄诚,始终非常尊重行伍出身的秦连守。仅是秦连守那钢打铁铸般的身体,就令甄诚羡慕不已。
冬天,秦连守要用凉水为自己冲澡。当一盆凉水从秦连守肌肉隆起如山丘般的身躯上滚落时,甄诚能清楚看到,秦连守臂上的肌肉块如老鼠般带着水珠在游动。
秦连守两根手指插在地上,能连续做十个俯卧撑。86公斤的体重,在他两根手指上起伏。抓过一块砖,他单掌一劈,立成两块。
因此,甄诚从心里认为,秦连守是天生的刑警。在参市刑替面临熊灿这样的匪徒的时刻。起用他来当代理队长,实在是再必要不过了。
秦连守也不负重望,邵局召开的大会过后,秦连守立即召开了刑警大队全队会议。在会上秦连守宣布,甄诚为重案组组长、“钱丰”血案的专案组副组长。为专案需要,可以调动刑警大队所属三个中队和技术科的任何民膂。
按照刑事侦察的常规来讲,“钱丰”案件,目前已锁定嫌疑人。而且,嫌疑人之一的冷绍军已经落网,案件已经可以告破了。但邵局说过,刑事侦察决不能自己安慰自己,要对人民负责,对社会负责,对自己的职业良心负责。
两起出租车女司机被奸被杀的大案未结,尤其是熊灿、任建的潜逃。仍是专案组肩上沉重的压力。
冷绍军落网后,一言不发,顽固地采取了对抗到底的态度。秦连守和甄诚几次和他走进审讯室,冷绍军戴着手铐,眼睛看着天花板,目光呆滞又固执。
冷绍军是个笨牛,主要就是指的他的头脑。他的脑袋里灌输进去一个信念,就很难动摇。熊灿带上任建又愿意带上冷绍军,除了看中他那健壮的体格,就是他简单的头脑。他们在一起作案,冷绍军经常担任望风的任务。有一次,出了点情况,熊灿和任建立刻如受惊的老鼠般转眼没了踪影。冷绍军却纹丝没动,在望风的地方等到天亮。
三伏天,人们在火车站等车。冷绍军抗着一袋粮食,任汗珠在头上滚落,就没想到可以放下口袋歇一歇。
熊灿经常和他说,叫公安抓住,什么也不能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一切,他都牢牢记住了。因此,不管甄诚和秦连守如何努力,他却很少开口。偶尔开口,也就三个字:“不知道!”
几次交手,秦连守看透了这个嫌疑人的特点。他没有着急,而是暗暗地安排了特殊的侦查方法,使用了狱中特情。秦连守知道,只要改变冷绍军的信念,他就能和公安人员配合。而且,只要是他配合,就会是彻底的配合。
冷绍军在监狱里遇到了一个同乡。真是“他乡遇故知。”老乡能将自己手中仅有的窝头,毫不吝惜地掰一半给他。这就使食量若斗的冷绍军感恩不尽。
老乡四十多岁,像冷绍军的大哥。他的循循善诱,使冷绍军迷糊的大脑,像浓云密布的天空,裂开了一道缝隙:“记住,你这一生和谁作对,也不能和政府作对。想一想,你有多大力量?你的同伙那么厉害,不也得东躲西藏。他敢站出来,到这里来救你吗?现在你只能自己救自己。而你救自己的路,就是好好和公安合作。让他们觉得你有悔改之心……”
简直是彻夜长谈,冷绍军似乎明白了不少道理。就等再见到秦连守和甄诚时,他的目光也不那么呆滞了。
27
熊灿在医院没躺多久,就从病床上跳下来。试试身子骨,他发现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一股兽性又重新在他的血液里涌动。
怎么办?下一步怎么办?史可兰躺在他的怀里,他的手在她柔软的腹部游动。熊灿突然觉得,有个女人真是麻烦。像以前那样,哪有什么后患?哪有什么麻烦?玩完了就扔掉,真是男子汉的气概。可现在,他不能了。对史可兰,他有一种负疚感。他有点舍不得。特别是这次,史可兰救他于危难之中。他不能不接受这女人的情意。
可这情意,此刻熊灿觉得好像是一种枷锁,一种制约他行动的工具。他心头不由得感到有点烦,游动的手停了下来。躺在他怀里的史可兰,斜斜的斗鸡眼向上一翻,好像发现了熊灿的情绪:“熊哥!腻了吧?什么样的女人,玩长了都得腻。我们应该分手了。”
史可兰的主动、大胆、直率,一时间倒整得熊灿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被动地说:“哪、哪能呢……净胡说。”“不,我应该回滨城了。你的伤也好了。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或者是想找我,你就到滨城来。你这里的医药费我已经结完了,再见!”说完话,史可兰给熊灿留下地址和电话,出门开上自己的“金杯”扬长而去。
熊灿认为史可兰是在和他撒娇,哪知道她真的走了。她这一走,熊灿感觉到了轻松。可漫漫长夜,他有些怅惘。这怅惘蔓延开来,却更加沉重。任建的伤早好了,他一早就出门,满世界去溜达。网吧、游戏厅都是他要去的场所。他将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这一对畸恋的男女。可他哪儿知道,这两个人竟像一对翻脸猫一样,一言不和分道扬镳了呢!
其实,这也是史可兰思索良久的一步棋。她已经看出熊灿离不开她,她要将熊灿拉向滨城。那里她的事业需要熊灿。这种名离实合的手法,是史可兰自鸣得意的一个手段。
熊灿却睡不着觉了,一闭眼就是史可兰的影子。这个女贼不算漂亮,但她柔若媚骨的功夫,足以使熊灿销魂蚀骨。更主要的是,他们是那么相像。从性格到处世的方法,从思维到手段,似乎都是天生的一对。举手投足之间,他们都能找到他们的共同之处。
时间越久,他越难耐。终于,他一拍床沿说:“走!”任建有些吃惊地问:“上哪?”
“滨城,去找史可兰。”熊灿一条胳膊还吊在绷带上,但目光中却显示出他决心已定。
既然熊灿决定了,任建从来不说什么。史可兰已替他们付清了医药费,他们二人孑然一身地走出了医院的大门。摩托车撞碎了,他们可也不放在心上。他们最珍惜的还是那支枪,那支锯掉了枪柄的半自动枪。平常他们是把它隐藏在一个谁也难以找到的地方。现在,要走了,他们第一件事是要将它取走。
二人打了一辆人力三轮,坐在上面向镇外蹬去。
谢尔苏小镇不大,东西一条大道,很快就出了镇头。任建斜躺在三轮上,得意洋洋地看着野外的天空。天空很高,也很蓝。没到中午,太阳温暖地撒着光线。小镇的繁华处于脑后,旷野的静谧拥向前来。任建正在得意,突然一阵风声从他脑后袭来。他本能地一偏头之机,一个铁球“嗖”地闪过。将他的左耳打得一阵麻木,一阵剧痛,鲜血随之渗出耳廓。
“谁?”任建一声猛喝,从三轮车上一跳而下?这小小的谢尔苏,一个万人小镇,谁竟敢对他下此毒手?
任建跟上熊灿也是走南闯北,不说坏事做尽,也是劣迹斑斑。他没有熊灿的拳脚,可也不是一般人所能对付得了的。尤其是他身轻如猿,会耍一套猴拳。打人时也是疾如旋风。此刻,吃一暗亏,他心头的怒气早已升起。他跳下三轮,拉开架势,回头一看。还没等他看清楚,阳光下一道闪亮的刀光凌空劈来。没有时间了,他只能就地一滚,躲开了这足以使他丧命的一刀。
这时,熊灿早已看清,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兴隆”食杂店被他们劫过钱财的祖孙二人。老者飞起一个铁球,在任建耳边窜过。跟上来的小伙子,举着闪亮的镰刀兜头搂下。熊灿再往后看,可不好了。祖孙二人的后面又跑上来十几个人,举着铁锹、棍棒,口中高喊:“不要让他们跑了!”
熊灿明白,这决不能恋战。谁知道这一群人的后面还有什么人?何况他的一只胳膊还不灵活。于是,他也急忙滚下三轮,向野地里窜去。
虽然胳膊不是跑路的,但它和跑路却是有关系的。熊灿逃跑的速度比平常慢了一倍。后面追赶的人群越来越近,熊灿慌不择路。他再也顾不上任建了,他一头钻进了路边的青纱帐。
仲夏的青纱帐,高如人齐。翠绿的叶片,撒满每一寸空间。熊灿钻进去,青纱帐泛起一溜浪花,转眼间就恢复了平静。追赶的人们面对这无际的青纱帐,失去了目标。
而任建也早已从另外一条路上,兔子般的窜得没了踪影。
狼被打跑了,草原上恢复了平静。善良的人们,回到他们的谢尔苏小镇,照常去过他们平静而祥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