珮终于又和垚一起走在垚的城市,垚的街道上。
以往吃饭,垚都带珮去高档酒店,点许多菜,与她开心地边饮边谈。珮虽在小城长大,却从上学到就业,经历许多雅致生活,早习得一身优雅礼仪。
但此刻,珮觉得那些只是一个漂亮而不中用的外壳,并没深入她的血液。在骨子里,她喜欢家居的温馨和简约。
她说:“找家小饭店吧,更有情调些,能吃粥最好。”
垚看着珮笑,说好,听你的。
正是吃饭时候,各个店铺灯火通明。二人沿街走下去,看到“东北人家”的招牌。里面桌椅齐整,地板干净,人又不多,垚便带珮走进去。
他们捡靠窗的座位对面坐下,看着对方说话,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垚点了清淡的野菜炒鸡蛋,服务员推荐“铁板烧土豆小排骨”,垚说就要这个吧,用眼征求珮的意见,珮说:“好呀,什么都可以。”
垚给珮斟上茶说:“我血压高,不喝酒,你要喝就自己喝点什么吧。”垚病着,但他知道珮想见他。春、夏两季,连连发生意外祸事,她失去了几位亲人,还有快乐与平静。在她最需要亲情抚慰时,他不忍拒绝。
他们看向柜台,里面排列着十多种杂牌白酒,柜台外的地上摆放着成件的啤酒。垚难为情地笑,在他的世界里无论茅台、五粮液,还是英法意的洋酒都如平常之物,平时聚会,一些中档的白酒,他也可以豪饮。他是心疼让珮喝店里这些便宜的酒。珮摇摇头:“我也不喝酒。咱们说话吧。”
珮曾经很能喝酒,不是能喝,是她想喝。那是父亲癌症确诊之后,她无法渲泻心中的悲痛,借酒麻痹神经。直到父亲去逝许多年后,一次系统会议上,遇到豪爽大气、长兄一样的垚,父亲才在她心中走远,所以她远道过来见垚。
珮不想说,夏天妹妹珍被喝醉酒的司机撞得香消玉殒,那刻,她便在心里坚决拒绝酒了。
灯光透过橱窗照到街上,行人已稀疏。偶尔一只大狗被主人牵着从街上走过。珮夹了口野菜,很嫩很鲜的味道,正是她心里喜欢的。邻桌是一对年轻人,边轻声说话边笑。
此时与垚对面,很温暖,很贴心,每一句话都像酒一样入心入骨。在这陌生环境,珮感到家的温暖——父亲活着时,妹妹活着时的家的感觉。淡淡的忧伤和亲昵,感染垚也说起自己炫目成就后面的不如意。“铁板烧土豆小排骨”上来,垚说土豆大了,不像北京吃的那种颗颗如鸽蛋,味道也不对。珮扫了一眼墙上的价目牌,心疼地说:“这是店里最贵的菜。”他一反平时的豪气,很父亲很兄长很小情人地笑笑:“你多吃一点。”
店里的灯光打在珮身上,她的皮肤在黑衣衬托下泛着柔白的光,颈项下那颗翠玉如意吊坠格外透亮灵气。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暗叹像珮这样弱质的女人,怎么能扛得起如此多的灾祸,却又如此淡定。他预备好许多安慰的话,在她大哭时抚慰她。而她却只是喜忧着他的喜忧。真是玉般的女人,越摩挲,越光彩照人。
回到宾馆,垚躺在床上,与珮絮絮而谈。
她伏在他的身上,玉坠在他的胸前拂动,他捉过玉坠说:“你一直带在身上吗?”
她说是。春天时,她从专卖店买的,并不贵。玉石的品质很洁净,闪亮透明,如玻璃。在众多挂件中,她一眼就选中了它,就像初次见到他就被他的才识折服,呯然心动。
他说:“白天人养玉,晚上玉养人。玉是有灵性的,遇到适合的人越戴越有光彩。”
珮心里很酸,却不想哭,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象伏在他怀里,大哭一场。但此刻伏在他宽大的怀抱里,听着他不太节律的心跳,她心疼如焚,反而轻轻地抚慰他:“都过去了,一切慢慢都好起来了。走的人走了,活着的人都得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呀。”
垚回家了,他病着,妻子正惦念,他始终没有忘记过自己肩上的道义。
珮辗转难眠,悲伤像夜一样洇上来,她把脸埋到枕头里,泪流不止,哭声压抑,却肝肠寸断。
阴了一天,雨下来了,凉意袭人。
第二天一早,明媚的阳光探进窗来叫醒珮。她坐上出租车,赶往长途车站。垚的短信追来:“一路平安。”
珮轻抚玉坠,指感滑若虚无,只有一股股脉动涌来,像垚有力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