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浓重的夜色中向前奔驰。小嫚瞄了瞄对面躺着的“老男人”,猜测他睡着没有。
“老男人”其实不到五十岁的样子,一身蓝黑的西装,打着领带,金丝边的眼镜,头发略显稀疏,是个胡锦涛式的帅哥。
小嫚靠在窗旁,一会儿伸手拨弄垂在脸上的浓密卷发,一会儿拨弄手机,在叮叮铃铃的短信提示音里兀自发笑。
小嫚的举动果然引起了对面那“胡哥”的注意,他侧过脸来,去掉眼镜的双眼,朦胧地望着时尚少女:“半夜十二点整了,你还不睡?”
小嫚眨眨长长的假睫毛说:“应该说是凌晨零点。”
见“胡哥”没有回应。小嫚甩一下头,欠起身:“你也没睡。你去哪里?做什么?”
“观月崖,浴月。你呢?”
小嫚笑了一下,右边脸颊酒窝一现。她其实哪也不去。她的职业就在这列车上,但与乘务无关。她在卧铺车厢里锁定目标,见机行事。她很不确定地把目标锁定在“胡哥”身上。
此刻,小嫚对“浴月”一词感到新奇。
“胡哥”说这是他的文友尹阳的说法。这次到观月崖,和尹阳等一帮文友一起过中秋节。
夜晚行车,窗外一片黑暗,单调得让人犯困,“胡哥”一边翻着手提电脑上的作品,一边昏昏沉沉起来,竟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到站了。“胡哥”提着行礼出站,寻找迎接他的人。
“喂,是不是你的东西?”
“胡哥”回过头,看到气喘吁吁的小嫚。她的手里举着一只黑色的笔记本电脑。
“胡哥”打开皮箱,才发现笔记本不在了,懊恼自己记性越来越坏。
小嫚说我也到观月崖去,咱们一起走吧。
“胡哥”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带着小嫚一起上了接他的小车。
开车的尹阳身材高大,性格豪爽,听说这个另类少女对“浴月”充满好奇,故意卖关子说:“这事,你可得悄悄地来问我。”
车在半山腰的农家小院里停下来,他们就住在这里。
午饭后,忽然下起小雨。一帮文人邀了主人的女儿若素一起在屋里谈论文学,若素是大学生,中秋在家休假。“胡哥”如一滴水融入这帮人中了,而尹阳始终是一帮文人的中心。他们的高谈阔论让小嫚新奇不已,忘了自己的目的。
半夜牌局结束,小嫚想着白天的事情,没有一点睡意。雨停了,窗子忽然亮起来,撩起窗帘,看到月亮像刚刚洗过的玉盘一般,快升到与观月崖平了,似乎站到崖上,就可以抬脚跨上月轮。
有人在院里走过,出了大门。
小嫚开门出来,追上去。定睛一看,是尹阳。尹阳说:“到崖上浴月。你去吗?”
小嫚有些恍惚,尹阳应该是一条“大鱼”,但当“目标”,他比“胡哥”更不敢确定。尹阳在她心目中的感觉是威严的,可信的,她跟着他向山崖走去。
当他们站到崖顶时,月亮又远在对面山顶,碧空如洗,清明澄澈。
尹阳席地而坐,望着明月凝神,似乎在吸纳月之精华。
“胡哥”等人在崖下喊:“喂——”
小嫚回应:“哎——”,兴奋地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踢下崖去。
石头落在他们上来时走过的石阶上,寂静的夜空里回荡起嗒嗒嗒嗒的脆响,惊得尹阳一下子站起来,探头向崖下望去。幸好,“胡哥”一行已经走过那段石阶,上来了。
尹阳略一思忖,拉小嫚挨着自己坐下来,让她望着明月,慢慢回想自己做过多少随心所欲,不计后果的事。
圆月在小嫚的眼睛里放大,大得笼罩了她,她看到自己从教室夺门而出时,老师眼里的无奈;看到自己在街头流浪不肯回家时,父母的眼泪;看到在列车上被自己拎走行礼者的无助;看到被自己搞得神魂颠倒,丢了钱和证件的人……
月亮那么净,她的心那样多尘,她的泪流出来,挂在长长的假睫毛尖。
若素在小嫚的泪里看到月儿在旋转溶化,那美,惊得她瞪大双眼。
小嫚感到月亮真的可以洗浴,她把自己的心在观月崖洗了个干净——小嫚发现自从听到“浴月”一词,自己就乱了方寸,神差鬼使地把提走的笔记本还给“胡哥”,跟着他看到一群与往日所遇不同的人。她说很想家,很想那种属于自己年龄的生活。
尹阳和“胡哥”交换一下胜利的眼神。
一行人把小嫚送上火车,隔着车窗,小嫚说:“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送站。”车身依恋地颤动一下,缓缓地向站外移去,站台上高高低低一行人,渐渐模糊成一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