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和初年的新年一天天过去了,楚霍天忙着宴请各位重臣,又接见了秦国与梁国的使节。楚大定刚刚,国内局势并不是十分太平,且华地百姓对这北来的楚贼亦是深恶痛绝,起义之事时有发生。楚霍天虽然军事上手腕铁血,但是在政治上却采取怀柔之治,对华地多是多多安抚。于是自然与秦梁两国要多多交好。所以楚霍天设下盛大的宴席,与秦梁两国派来的使节宴饮,又赏赐了不少金银美女。欧阳箬因是正五品的小嫔所以也不得不随着皇后参加了几次。皇后知道楚霍天喜欢她,特地又将她的位置移得靠了龙椅边。欧阳箬本是不欲张扬之人,这样一来,真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日大年初十,欧阳箬又接到皇后的意旨,要一起随她去宴请秦国新派来的一队使节,意旨里却特地指出她要盛装出席,欧阳箬倒为难了。
传话的嬷嬷见她为难笑道:“柔嫔娘娘倒不用觉得难办,皇后叫奴婢们带来一件新衣,请娘娘试一试,看合不合身。”
说着叫身后的宫女奉上,只见那红绸掀开,一件华贵的宫裙抖开,一室的珠光耀眼。那件宫裙天水蓝一色,上面绣了百鸟鸣春,一只只小鸟都用宝蓝色丝线细细勾了轮廓,羽毛又用真鸟毛缀了上去,似真的一般,而小鸟的眼睛又用黑宝石缀了,远远看去,一只只活灵活现。宫裙边角都用银丝滚了一遍,十分耀眼。
满室的人都看得惊呆了,欧阳箬不知皇后何意,只好道谢道:“请嬷嬷回去定要替臣妾谢过皇后娘娘才是。”
说着叫宛蕙塞了一些银子给她们,这才千谢万谢地送了她们出去。
欧阳箬看着那件衣服,只觉得是捧了个烫手山芋。宛蕙进来道:“娘娘不试下?”欧阳箬苦笑道:“如今倒不知皇后要唱什么戏了。”
宛蕙叹道:“就算知道也无法啊,只得穿了这身去宴席之上,许是皇后见娘娘貌美便要娘娘去现现眼罢。”
欧阳箬轻轻一叹,该来的总是得来,只得穿起来,按品大妆。她头梳了楚霍天最喜爱的流云髻,层层的乌发一点一点地绾上,似流云一般流动飘逸。她在脑后发中由上到下插了三枝镶猫眼绿的金钗,呈扇形铺开,两边各簪了两枝飞燕衔珠金步摇,额前用一把翡翠玉蓖将刘海绾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眉间贴了一朵梅花金花黄。在发髻之上又按层次插了一只一只的珍珠银花钿。面上匀了恰到好处的淡妆。
妆成,宛蕙也赞道:“娘娘丽质天成,姿容真是有如天人。”
欧阳箬望着镜中的自己,许久不曾这般好好打扮自己了,若皇后见了该后悔了。她朱唇轻挑,一抹浅笑就浮在面上,既然她要她坐实这楚霍天“宠妃”的名声,那便来吧。
到了德坤宫,欧阳箬到的时辰刚刚好,里面的使节都到了。内侍见她到了,拉长声音唱道:“柔嫔娘娘到--”
欧阳箬昂首扶了德轩,含笑举步进去,脚下轻移莲步,每一步都似尺量一般,不急也不缓,一步步朝前面端坐的两位走去。
明黄灿烂的是楚霍天,金黄中夹了红色的凤服是皇后赵氏。她的笑轻浅若水,又缥缈恍惚,令人琢磨不透。她走过,分明听见几声低声倒吸了口气,听着她面上越发笑得妩媚。
走到楚霍天近前,她恭敬跪下道:“嫔妾恭请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她说完,温柔抬头一笑,分明看见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古怪之色。楚霍天面上亦是动容,片刻才道:“爱妃请起,来人,赐坐!”
便有宫人搬来案几,靠在了楚霍天的右下首。欧阳箬从容坐上。
楚霍天望去只见她细嫩白皙的脖颈,看不到她的容颜,便道:“爱妃干脆坐在朕的身边吧。”
欧阳箬一呆,忙称不敢。皇后也是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道:“柔嫔也不要推辞了,你坐在皇上身边也好伺候皇上用酒。”
楚霍天见皇后允了,心中大悦,冲皇后笑了一笑。欧阳箬这才起身坐到楚霍天身边。这样一来,皇后在左边,欧阳箬便在楚霍天右边。底下的众使节看了亦是低头窃窃私语,人都道楚国的皇帝不近女色,励精图治,如今看来竟是假的啊。试问哪个男人能放任如此美的天仙寂寞在深宫之中呢?
欧阳箬坐在楚霍天身边,他身上的龙涎香源源不断地飘入她的鼻间,心无端地就这样狂跳起来。坐在他身边的感觉原来便是如此,她抬眸从高处往下看去,若说御座与众不同之处,不过是比众人高些,高得有些不胜寒罢了。
楚霍天藏在宽大袖子中的左手微微握了她一下,这才立起身来,举起酒杯道:“宴秦国贵客,开席!”
钟鼓敲起,他的俊颜隐在冕冠珠帘之后,龙姿凤章,帝王之气流露无疑。欧阳箬微微侧眼看他,眼中流光潋滟,露出连自己都不自觉的丝丝柔情。
第二日,楚霍天下道旨意封欧阳若为从四品芳仪,择日搬进云香宫。帝妃两人起晚了,楚霍天便没有去早朝,只懒懒依在榻上看欧阳箬由宫人伺候着梳理一头乌发。她的发长至及膝,十分柔滑顺美。一夜的欢愉,让她的面色红润了许多,不涂胭脂亦是娇艳动人,绝美无双。她是美丽的,他不可否认。但是她的心性却是整个后宫中他最难琢磨透的。她有时若一枝寒梅在风中独立,孤寒决绝。有时候又如一枝羞怯的丁香,惹人垂怜。
“皇上真的不早朝了?”欧阳箬从铜镜中看着他的俊颜含笑问,“这个红颜祸水的名声臣妾可担当不起。”
“怕什么。就说昨夜朕饮多了酒头疼。你又说浑话了。”楚霍天懒洋洋道,翻个身,继续休憩。
怕什么?欧阳箬看着镜中自己绝美的容颜,嫣然一笑。就怕有人已经恨不得将她抽骨剥皮罢了。
德坤宫宴席上的赐座,楚霍天流连花延宫的君王不早朝,在一日一夜间传遍了整个楚宫的上下。只一夜间,欧阳箬便成了宠冠六宫第一人。整个宫顿时风向立变,待楚霍天走后,小小的花延宫里人来人往,许多妃嫔都跑来恭贺。欧阳箬只觉得不胜其烦,但又只得赔了笑脸,一一敷衍而过。得到暮色四合,这才稍稍得了空闲。
宛蕙看着半屋子的礼物犯了难。
“姑姑可觉得人手不够?要不再挑个好的丫头,帮你分担分担。”欧阳箬饮了一口香片,看着她苦恼的神色,笑道。
宛蕙点点头:“是啊,以后去了云香宫地方大了,也得再招几个伶俐的宫人来。”
欧阳箬颔首道:“挑几个忠心的便是,别让不相干的人混了进来。”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德轩进来:“启禀娘娘,玉充华小主求见。”
欧阳箬展颜笑道:“快去请,我当她今日真不来了呢,没想到挑这个时候来。”说着连忙叫德轩去请。
欧阳箬在内殿主位上坐了,见李盈红一身桃杏色宫装,由宫女扶了走上前来。
欧阳箬连忙起身前去迎她,笑道:“今个不顾天黑路滑就过来了?正琢磨着明日过去看你呢。”
李盈红粉面含笑地施了一礼,被欧阳箬扶了起来,她笑道:“妹妹这时候来才是时候,来早了也就被姐姐搁在一边了,恐怕连姐姐的脸也见不着。”
欧阳箬抿嘴一笑虚扶了她坐到椅子上问道:“可用了晚膳?”
李盈红点点头道:“用了,妹妹我还带了一些贺礼,姐姐看看可合心意的?”欧阳箬作势微嗔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看看我里边,别人送礼送了一大堆,正发愁哪里摆呢。你怎么又拿了些来?”
李盈红抿了口鸣萦端上的燕窝甜汤笑道:“别人是别人送的,这是我自个送的,姐姐就算摆不下也得收才是,不然可不就厚此薄彼了么?”说着叫贴身宫女春烟去拿了礼物。
几个小宫女将礼物抬了进来,一一掀了红绸给欧阳箬过目了。欧阳箬轻扫了一眼,只见前面一盘上有金镯子三对,上面各雕了各色花样,金灿灿十分别致,第二盘上是玉器,大大小小共五件,也是上乘的白玉与翡翠,第三盘是发钗,共五枝,样式也是宫中没见过的,十分古朴大方。接着便是几匹绸缎,颜色是欧阳箬喜欢的素净暗纹的。
欧阳箬只粗粗看了一眼,心头一跳,笑道:“妹妹这礼物倒是重了,说实话,姐姐还真不敢收。”
那些捧漆盘的宫女闻言纹风不动,只静静捧着。
李盈红听得欧阳箬不收也不恼,对那几个宫女道:“去外边候着吧。”宛蕙忙领着她们鱼贯而出。
欧阳箬见四下里无外人,才看了看她面上的神色,却见她神色宁静,眼波清澈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李盈红笑道:“姐姐为何不收妹妹的礼物,可是嫌弃礼物不合心意?”欧阳箬只笑了笑,才道:“你我的交情,可能拿那些金银俗物来比的?只不过妹妹先把话说了,我才想想收得还是收不得。”
李盈红下意识地抚了肚子,此时内殿里已经掌了灯,灯火通明,照在她面上,似蒙了一层金纱一样,十分朦胧美丽。
她顿了顿似乎在酝酿着说辞,过了一会,才笑道:“姐姐这话可说得严重了,今日哪宫的娘娘不是送来厚礼,妹妹只不过随大流而已。”
欧阳箬看着她,漫不经心道:“李妹妹若真是随大流,那也就罢了,送点燕窝参茸,或者干脆不送,只过来道个喜便走,我也绝对不介意,只是今日妹妹太郑重了,反倒让姐姐我揣摩不到你的心思。”
李盈红闻言这才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可憋死我了,要不是我娘这么吩咐我一定要姐姐你收下礼物,才开口说事,我才不会做足这些虚礼呢。”
欧阳箬见她小女儿情态一露,这才笑道:“是什么事令妹妹烦恼?”她早就料到李盈红有求于她,单是看她送礼一事便知道了几分。
李盈红微微叹了一口气:“还有哪件事情?母亲说,那日我出事就是姐姐一力承担下来这才保住了龙胎,由此可见姐姐胸襟智慧不是一般女子,若姐姐能再为妹妹筹划,妹妹就能保住与肚子中孩子的缘分了。”
她说的自然是皇后想过续她腹中的龙胎,欧阳箬曾暗暗示意她写信回娘家求解决之道,李盈红自然做了,只是没想到兜来转去,这主意还是落在欧阳箬身上。
欧阳箬心中叹了一口气,怎么她们都当自己是救命的菩萨了呢?这可不好。
欧阳箬美眸一轮,看了看她的肚子,才一月有余不到两月身孕,他们娘家人就开始急了,也难怪李盈红目前的地位只不过比宫人略高一等而已,皇后若开口说要,他们能不给么。
欧阳箬道:“妹妹此言差矣,那次只不过姐姐一时血勇,哪里称得上是什么大胸襟智慧?妹妹说的事关重大,你看姐姐我自身尚勉强,如何能再出头?”
李盈红见她就是不松口不由急了:“姐姐是不是不拿我当姐妹了?如今皇上这般宠信你,难道姐姐为妹妹说一句话也不行么?”说着便落下泪来。
欧阳箬见她情绪不稳,知道她孕中敏感,心中一叹,扶了她起身,到了内室入座了,才道:“正因为我当你是好妹妹这才与你说了真话。说实话,姐姐我一无权二无势的,在宫中只是自保而已,如何能再帮你?你应该比姐姐更知道那位是何等人物,她可是楚国大世族的嫡长女,即使现在膝下无子,依然能坐稳位子。你这是使的小性子,只道自己的孩子不能给她,可是你不知道若换个人,自然千肯万肯。孩子给了她,便是嫡子,前途不可限量。你亦能以后身受荣华。”
李盈红是何等性子,一听这话,噌地站起来,柳眉倒竖,只道:“算了,妹妹今日来错了。姐姐好生歇息吧,妹妹告辞了。”
她正欲要走,欧阳箬冷然道:“回来!”
李盈红一愣,却见欧阳箬面罩寒霜,不由乖乖坐到位置之上,只是满脸的不服气。欧阳箬心里一叹,这等神气似极了关在冷宫的那位,宁可拼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这等性子,不用那位来夺你的儿子,她自然有本事,使个法子让你乖乖地双手奉上,只看你付出的代价多少罢了。我先前所说是为了让你知道,你不给孩子的话失去的是多少。以防将来有一日你后悔了再来埋怨姐姐我,”欧阳箬顿了顿,见她面色和缓又道,“徐妃你可知道?”
李盈红一愣,半晌才道:“这知道,她父亲与我父亲交情不错,都是行伍出身。只是徐姐姐性子太烈,又因是庶女,性子古怪了些。”她自然不敢说徐妃所犯的事,因为在楚宫之中这等事是千万忌讳的。
欧阳箬见她知道徐氏,心放了一半:“你知道她便好,若给你选择,那位与徐氏,你选的是哪个?”
李盈红一愣,才吃惊道:“姐姐怎么好好地提她来?她如今关在宫中,怎么能…”
欧阳箬挥了挥手,住了她的口,只道:“你当她父亲是尊泥菩萨?她父亲如今是兵部尚书,她只是犯了糊涂,事闹得大了,皇上才不得不把她关进去,假以时日,皇上还是要放她出来的。只是如今时机不对而已。”
李盈红这才略略懂了,皱了秀眉又问道:“那姐姐的意思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