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天,慈禧宣勋龄进宫,可乐坏了裕太太娘儿仨,天刚破晓,裕太太带着德龄、容龄来到行宫门口迎接。现在,颐和园里的马路上,裕太太、勋龄、德龄、容龄娘儿四个并排走着,几人边走边谈。裕太太首先向儿子买好:“是我第一个向老祖宗说你会照相的。”
勋龄点头。
德龄也在抢功:“是我最后请老祖宗敲定的。”
勋龄点头。
容龄跟着买好:“你是清宫里第一个摄影师。”
德龄反驳:“不是。”
容龄一愣:“是谁?”
德龄告诉妹妹:“宫里最早的摄影师是珍妃。”
容龄有疑问:“那怎么看不到相片啊?”
德龄解释:“当时老祖宗思想没有开化,给照相的都治了罪。”
“这回二哥赶上了,老祖宗开窍了。”容龄对二哥说:“该你露脸了。”
勋龄微笑,裕太太有些担心:“老祖宗从来没照过相。”
“我一定让老祖宗高兴。”勋龄有信心。
“不仅是高兴,给老祖宗照相要留芳百年的。”容龄觉得意义重大。
“不要净想美事,要小心伺候太后。”裕太太想得很多。
勋龄又有些困惑:“我想起来了,老祖宗说过,在她面前是不准带眼镜的。”
裕太太又担心起来了:“可不是嘛,宫里有规矩,在老祖宗面前不准带眼镜。”
勋龄自己给自己解脱:“这我知道,到仁寿殿再摘吧。”
德龄心细:“你现在摘下来试试。”
勋龄停住脚:“我离开镜子连路都走不了了。”
容龄还是很乐观的:“不见得吧,宫里的路好走,闭着眼都能走。”
德龄也劝说:“你试试看。”
勋龄摘下近视镜,眯着眼看看母亲,看看妹妹,众人大笑。裕太太提示:“见着老祖宗你可别眯着眼看老祖宗。”
德龄鼓励哥哥:“大大方方的,谁也看不出你近视眼。”
“放心吧。”话没说完,勋龄差点让脚下的石头绊了一跤,容龄乐出了声,裕太太、德龄只好搀着他走。
慈禧坐在庭院宝座上。四格格、元大奶奶两旁相站。勋龄在前,裕太太娘儿仨在后给慈禧跪着请安。他们的身后立着一架架式照相机,勋龄认真地发音:“奴才勋龄叩见老祖宗。”
慈禧从内心里喜悦:“快平身。”
“谢老祖宗。”勋龄谢恩,娘儿仨随着勋龄站起来。慈禧打量勋龄,勋龄不敢眯眼,眼珠一动不动。四格格偷偷贪馋地望着勋龄,嘴里咬着手绢,容龄发现了这个细节,用胳膊捅了一下姐姐。德龄望着四格格脉脉含情的样子,心里暗喜。
慈禧斜视勋龄:“听说你在国外……”
勋龄接着说:“奴才学了几年照相。”
慈禧关心地问:“现在做什么工作?”
勋龄实话实说:“回太后,奴才回国后尚无工作。”
慈禧即时安排:“你就留在电灯处工作吧,电灯跟照相比较接近。”
勋龄跪叩:“谢老祖宗。”
“起来吧。”慈禧走到照相机前,四格格、元大奶奶也跟过来了。慈禧摸着照相机架觉得新鲜:“这个东西就能把五官照出来?”
勋龄对着四格格说:“正是。”
容龄给哥哥纠正视线:“老祖宗在那边,这是四格格。”
勋龄向四格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四格格用手背捂着嘴笑:“没关系,没关系。”
慈禧想着自己的美事:“第一张我要照我坐在轿子里去受朝拜的场面,以后随你们照什么。”
“奴才遵命。”勋龄强笑着。
“照相是比画像快吧?”慈禧想到什么问什么。
“快多了。”勋龄回话。
“用几个钟头?”
“回老祖宗,用不了几个钟头,几秒钟就照好。”
慈禧高兴:“这么快,多长时间能看到相片?”
勋龄回话:“若中午照相,黄昏就可以洗出来了。”
慈禧守着照相机:“德龄,你站在那边,我看看。”德龄走了过去,慈禧又发话:“德龄,你坐在宝座儿上,我看看。”
德龄看了看宝座儿:“奴才不敢。”
慈禧说明:“我授座儿,你坐吧,以后你要经常坐在那里,替我当模特。”
“奴才遵命。”德龄在宝座上坐好。
慈禧对着照相机的小镜子看德龄:“你们瞧,她的头怎么在下边,脚丫子在上边,拿上大顶了?”
勋龄解释:“照好相以后就颠倒过来了。”
慈禧对德龄说:“咱俩换换位置,你看看我。”
慈禧同德龄换了位置,德龄从照相机里看。
慈禧兴头不减:“看到了吗?”
德龄心情很平静:“看到了。”
慈禧挥挥手:“我干吗了?”
德龄哄着慈禧玩:“老祖宗向我摆手呢。”
慈禧心满意足地说:“就这么一个东西,就能照下像来?”
勋龄摸着取下底板夹:“这里边有底板,照完后是反像,洗完相片就是正像了。”
慈禧什么都有兴趣:“我看看。”德龄替哥哥递了过去,慈禧接过底板夹看:“好玩,你们洗相片的时候,我也要看看。”
这时,李莲英忽然喊道:“皇上驾到。”
勋龄回过身,冲着照相三角镜跪下:“奴才叩见皇上。”众人乐了,裕太太给他纠正:“那是照相机,皇上在这边。”勋龄寻声,冲着孙子跪下,“奴才叩见皇上。”孙子一指:“皇上在那边呢。”
四格格用手背捂着嘴笑得喘不出气来,容龄用心地望着四格格。
勋龄刚要给皇上叩头,慈禧止住:“算了算了,在我面前不要跪拜别人了。”
容龄也笑了:“皇上一来净是新鲜事。”
慈禧直接问:“勋龄。”
“奴才在。”
“你是不是眼神不好?”
“奴才是近视眼,离开镜子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看不见,怎么给我照相。”
“奴才戴上眼镜,就能给老祖宗照。”
“我准你照相时候戴眼镜。”
“老祖宗英明,谢老祖宗。”
这时崔玉贵捧个黄匣子,忽然噔噔噔上殿,众人吃惊地望着黄匣子,慈禧也收敛了笑容。崔玉贵凑到慈禧跟前,悲痛地说:“老祖宗,内务府送来了急讯。”
慈禧脸色变白:“什么事?”
崔玉贵愁眉紧锁:“荣禄荣中堂病故。”
慈禧如雷贯耳,手中的底板夹掉到地上。
崔玉贵递过遗折:“这是嗣子巴龙送来的荣禄遗折。”
慈禧流下了眼泪,她发抖地拿出了遗折:“他死了?”
德龄偷看光绪,光绪脸上表情平静。慈禧含泪看着遗折,众人垂头像是默哀。慈禧沉痛地发话:“荣禄一生忠诚,庚子年间尤为尽力,要格外优恤才是。”
崔玉贵遵旨:“是是。”
慈禧伤心落泪:“我要同军机处商量优恤的事,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施礼:“老祖宗保重。”
慈禧对勋龄等人说:“照相的事先撂一撂了。”众人退下后,慈禧坐在宝座上发呆,她想起不久前,荣禄同自己的最后一次谈话。他希望慈禧为儿子巴龙选个福晋,他见刚进宫的裕德龄就不错。
二
光绪的寝宫玉澜堂,光绪同德龄俩人正站着谈心。德龄心明眼亮:“荣禄一死,奴才看皇上不太难过。”
光绪口吐真言:“难受?朕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戊戌年间,朕派袁世凯杀荣禄,袁世凯一转脸就向荣禄告了密,害得我受了两年瀛台囚禁之苦。”
德龄同情地说:“现在给皇上除了一个心患。”
光绪深恶痛绝地说:“朕的最大心患还未除。”
德龄关心地问:“谁?谁是皇上的最大心患?”
光绪拿起一个笔记本:“德龄,朕已把你看成知心,这是朕的日记本,你自己看吧,你看后一定不要往外说。”
德龄表态:“奴才是皇上的人,皇上放心就是了。”
德龄点头翻开日记一愣,第一页写着:“必杀袁世凯!”
光绪解释:“这就是朕的决心,维新有什么错?死在袁世凯魔爪下的维新将士足有三十人之多,血不能白流。”
德龄同情又钦佩地望着皇上。
光绪预言:“留下袁世凯是社会一大祸害,他要掌权,天下必然大乱,国家必然四分五裂。”
德龄佩服皇上:“奴才相信。”
醇王府福晋寝宫,福晋福妞脱去首饰陪披麻戴孝,此时正用手帕擦着眼泪。巴龙身披孝头,戴黑布制官帽站在姐姐旁边安慰:“姐姐,父亲的后事已安葬妥当,就不要再哭了,再说父亲的英魂已升天堂你就放心吧。”
福妞轰巴龙:“你走吧,我哭哭心里痛快。”
巴龙心疼姐姐:“你答应不哭了我就走。”
佣人回报:“福晋,老祖宗派人赐恤来了。”福妞擦了擦泪:“迎贵人。”
佣人去后,福妞、巴龙跪迎。四个宫女分别托着黄绸蒙盖的盘子。盘子上边有黄牌红字写着“赐恤”二字。德龄、四格格跟在宫女后边进来,福妞冲着赐物跪着谢礼:“谢老祖宗赐恤!”
四格格发话:“福晋请起。”
福妞、巴龙站起,福妞这才端详着四格格和德龄。巴龙直愣愣地望着德龄,德龄解释说:“今日我们奉老祖宗的懿旨,前来赐恤。”
巴龙脸露喜色:“前些日老佛爷已派恭亲王溥伟前来祭奠,今日又来赐恤,真是我祖的荣幸!”
德龄进一步说明来意:“这次老祖宗是给福晋赐恤。”
巴龙也会说话:“给我姐姐赐恤,也就是给我赐恤。我代姐姐向德龄姑娘、向四格格致谢,祝老佛爷万寿无疆,两位御官请坐。”
四格格很随便:“不要客气。”
福妞指着德龄:“这是德龄姑娘吧?”
四格格介绍:“这就是刚进宫的御前女官德龄。”
福妞用一种特殊的亲切目光望着德龄:“久仰大名,裕庚大人的女儿,我早就听说了。”
德龄宽慰道:“老祖宗让福晋想开一些,有时间到宫里坐坐。”
福晋认真答话:“一定一定,你们代我问老祖宗好。”
德龄也认真回话:“我们一定带到。”
巴龙想挽留德龄:“姑娘驾到,王府蓬荜生辉,一定多坐一会儿。”
“不用了,我们要回宫承差,老祖宗那里正等着我们呢。”德龄下令“回宫”。
四个放完东西的宫女依次退下,巴龙打着手势送客。德龄、四格格出府,巴龙贪馋地望着德龄身影:“真是花娇月媚,超凡脱俗。”
福晋走了过来:“你说谁呢?”
巴龙还情不自禁地:“好一个标致的满族洋女。”
福晋怕弟弟入了魔:“人家都走远了,别看了。”
巴龙还痴情地站在那里:“姐姐,你说人家怎么长的?”
福晋明知故问:“你说谁啊?”
巴龙点破姐姐心机:“姐姐你知道我的心。”
福晋给弟弟泼冷水:“我不知道你说的谁啊?”
巴龙向姐姐摊牌:“我说的是德龄。”
福妞早准备了话:“你别再妄想了,人家在国外漫游八年,什么高人没见过,她会看上你。”
巴龙不服:“我怎么啦,我是宰相之子,家有大清国数一数二的万贯家产,好姐姐,你已然看出我的心,你就帮我这忙吧,你就行行好,好姐姐将来一定能生贵子。”
福晋指责:“父亲尸骨未寒,你还有心想别的。”
醇王府长廊里,德龄对四格格:“我看这个巴龙,他父亲死了,他一点也不难受。”
四格格点出真情:“他不是荣禄的亲儿子,是过继过来的。”
“哦,”德龄想了想,“过继也要答谢养育之恩啊。”
四格格点头称许:“这倒是。”
醇王府福晋寝宫,隆裕皇后与披麻戴孝的福妞(醇亲王福晋)同坐在一张床上,皇后在劝解说:“不要太伤心了,人已经死了,要想以后的日子。”
福妞悲痛欲绝:“要知阿玛不行了,我就先不过门了。”
隆裕皇后真心劝解:“你想得太多了。”
福妞好像丢了魂似的:“阿玛一死,我好像失去了灵魂。”
隆裕皇后鼓励:“要坚强一些,我们还要过日子,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
福妞振作了一下:“阿玛有个遗愿,还真希望皇后帮个忙。”
隆裕皇后真情地问:“什么遗愿?”
福妞含着热泪说:“阿玛最担心弟弟的婚事,临终前,让我拜托老祖宗给巴龙点婚,老祖宗也了解巴龙,老祖宗点婚,阿玛最放心。”
隆裕皇后劝勉福妞:“荣中堂的遗愿我一定带到,福晋放心。不知巴龙心中有没有人选。”
福妞直言相告:“他看上了德龄,过去他们在法国就认识。”
隆裕皇后也直言不讳地说:“你们了解德龄的过去吗?”
福妞没有明白此意:“是个人都比巴龙强。”
隆裕皇后一愣。
慈禧寝宫里,慈禧坐在宝座上,隆裕皇后站在一旁议事。慈禧深沉地说:“荣中堂的遗愿在我意料之中,荣中堂已死,我倒惦念起他的儿女来了。福妞说没说,他们相中了谁?”
隆裕皇后借题发挥地说:“福妞说,巴龙就看上了德龄,非德龄不娶。”
慈禧思考着:“德龄倒是个好姑娘。”
隆裕皇后又加把劲儿:“巴龙不是袭爵了吗,有地位啦。”
慈禧还是有顾虑:“袭爵是袭爵,可我对他很不放心,他要走到斜路上去,也对不起荣禄哇。”
隆裕皇后更有话了:“所以得选个人管住他。”
慈禧叹了口气:“也难啊,能管住他的人,不一定能看上他。”
隆裕皇后急道:“老祖宗点婚就成了。”
慈禧觉得为难:“难啊,今非昔比,过完百日孝期再说吧。让他好好孝敬孝敬他阿玛吧,尽完孝再说吧。”
三
巴龙想尽快得到德龄,再也等不下去了。醇王府福妞寝宫里,巴龙正向姐姐福妞发火:“什么,老祖宗还让我等一百天?我一天也等不了。”
“等不了也得等。”
“难道就没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难道去抢?”
“逼急了,我就去抢。”
“能抢得到吗?猪脑袋,男子汉大丈夫,凭本事把姑娘娶过来。”
“我没本事。”
“没本事守着灵柩待着。”
巴龙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有了。”
福妞吃惊地问:“有什么了?”
巴龙一笑:“有办法了。”
福妞上心地问:“什么办法?”
巴龙又阴险地一笑:“我要从她额娘那里下手,让她额娘高兴。”
福妞还不明白:“怎么让她额娘高兴?”
巴龙自信地说:“在法国她额娘是个有名的爱占小便宜的人,我让她占个够。”
裕庚贤良寺住宅里,容龄穿上一件新连衣裙,让裕太太看:“额娘,您看我穿这个好不好看?”
裕太太看女儿转圈飞起的裙子:“好看好看,我们容龄穿什么都好看。”
家里佣人报:“裕太太,荣禄大公子回礼来了。”
裕太太愣了一下:“回礼,回什么礼?”
佣人一下说不清:“夫人一看便知。”
裕太太发话:“有请。”
佣人传话:“有请荣公子。”
巴龙带着的八个人手托明珠、衣服、布匹上来。巴龙进来上礼:“巴龙见过母亲。”
裕太太一愣:“母亲?”
巴龙解释:“现在还不是。”
裕太太让他死心:“将来也不是。”
巴龙把容龄误认为是德龄:“上次姑娘到我家赐恤……”
容龄打断他的话:“我没去过你家。”
裕太太给他纠正眼误:“赐恤一事,那是德龄。”
巴龙看准了:“噢,你不是德龄?”
裕太太带着埋怨口气:“这是我的小女容龄。”
巴龙改嘴改得快:“知道,知道,这姐儿俩真是天生的一对。”
容龄出言不逊:“想我姐姐想疯啦。”
裕太太装作埋怨女儿:“你怎么说话。”
巴龙不往心里去:“噢,上次德龄赐恤我姐,今受姐姐之命,也是代表我们荣家,向德龄表示回敬之礼。”
裕太太偷眼看了看礼物,巴龙指挥下人:“把礼物送到上屋。”
裕太太连忙阻拦:“不不,这事得等德龄。”
巴龙厚着脸皮:“母亲,礼尚往来,不用等德龄了。”
容龄急忙向母亲摆手:“额娘使不得,不行。”
八个佣人依次上礼,裕太太看看容龄,看看礼物:“你们送得太多了。”
巴龙得脸了:“母亲,我这人很有良心,人家敬我一寸,我要敬人一尺,再说,这点东西对我荣府来说,不算什么。”
裕太太有点左右为难:“这是怎么说的。”
容龄埋怨:“额娘,没跟我姐姐商量,您就留人家东西。”
裕太太 也拿不定主意:“这是礼尚往来,又不是收人家聘礼。”
巴龙趁虚而入:“算聘礼也没什么。”
容龄变脸:“你说什么?”
巴龙向裕太太告别:“孩儿退下。”
还是裕庚住宅,德龄同伍龙回来见状,同额娘辨理,容龄却无忧无虑地边起舞边照镜子。
德龄认真地对待巴龙送礼一事:“额娘,这东西我们不能要。”
裕太太辩解:“这不是咱们要的,是人家送的。”
德龄一百个不高兴:“咱们为什么收人家的东西?”
裕太太有自己的说词:“这是礼尚往来吗,你向人家赐恤,人家向你回报。”
德龄觉得同老太太说话很费劲儿:“那是老祖宗赐恤,跟咱们家没关系。”
容龄也帮腔:“就是啊,没动咱们家一根毫毛。”
裕太太说出自己的顾虑:“要不等你阿玛回来再说,不能影响跟荣府的关系。”
容龄一针见血:“什么荣府的关系,他是冲我姐来的。”
裕太太说起往事:“你阿玛跟他阿玛之间也有老礼。”
德龄态度很坚硬:“那更不能收人家东西了。”
容龄道出对巴龙的反感劲儿:“什么老礼,你没看他那肉麻劲儿,他学着外国人称呼,进门就管额娘叫母亲,着急得都认错了人,刚一见面就把我当成我姐。”
伍龙插话:“那哪行,我这么多年都叫不出‘母亲’两字。”
容龄直言:“那你就别叫了。”
伍龙藐视巴龙:“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荣禄的儿子也想娶天仙。”
“现在给我姐提亲的都踢破门坎了,都是白费心机。”
“我早就踢破门坎了。”
“你也不行。”
“那为什么?”
“带龙字的都不行,刚走的那位叫巴龙,你叫伍龙,都有龙字,不行不行。”
“那谁行呢?”
“我看皇上行。”
裕太太制止:“你不要瞎说。”
伍龙也挑眼:“皇上是真龙,更不行。”
容龄调皮劲儿又上来了:“那你们就来个三龙争凤吧,最后看谁行。”
这时门外喊:“裕大人回府!”裕庚随话音入厅。德龄说:“阿玛回来的正好,咱们让阿玛评评理。”裕庚一眼看见桌上的礼物,忙问:“这是谁送的?”
德龄抢着说:“这是荣禄的嗣子巴龙送的。”
裕庚不明白:“为什么送这些礼?”
裕太太解释说:“还不是想同咱们攀攀亲。”
裕庚更糊涂了:“攀亲,攀什么亲?”
容龄嘴快:“巴龙想娶我姐姐。”
裕太太胆怯地对裕庚说:“你跟荣禄不是很要好吗?”
裕庚直言相告:“要好,也不是好在这上边。”
德龄有些自责:“都是上次我代表太后去醇王府赐恤,才惹出这么大事。”
裕庚坐在圈椅上:“这不怪你,我出使日本、法国这么些年,地位也不低,恭亲王奕是外务部部长,我就是副部长,多少小人弹劾我的奏章,都动不了我。为什么呢?我不吃贿赂,问心无愧,才有今天。谁要看上这点财物,谁就是要掘我的祖坟。”
裕太太一向尊重丈夫的意见:“发什么火,找人送回去就是了。”
裕庚急如星火:“马上送回去,我看一分钟,就别扭一分钟。”
德龄同意:“我领几个人送回去。”
伍龙自告奋勇:“你别去了,你一去,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是我替大叔走一趟。”
德龄不放心地问:“你认识荣府吗?”
伍龙冷笑了一下:“谁不认识,出了贤良寺往西,我闭着眼也能找到荣府。”
“好,我给你找上几个人。”裕庚对门外喊:“来人啊……”
醇王府里,巴龙同福妞正坐着谈事,家人进来报:“福晋,德龄家大队人马还礼来了。”
巴龙兴奋得跳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家人又重复了一遍:“德龄还礼来了,来了很多人。”
福妞也站起来:“那得好好招待招待,迎客!”
巴龙笑歪了嘴:“对,迎客。”
伍龙兴冲冲从外进来:“这位是巴龙公子吧?”
巴龙还往外看:“人呢?”
伍龙对福妞说:“这位是姐姐福晋吧?”
福妞点点头:“正是。”
巴龙问:“人呢?”
伍龙回话:“我就是人啊。”
“我问德龄家的人。”
“我就是德龄家的人。”
“还有呢?”
“没有了。”
“不会吧!”
“会。”
巴龙打量着伍龙:“你是她家什么人?”
伍龙比画着:“我和德龄从小到这么大都在一起,你说我是什么人?”
巴龙不悦,望望姐姐,讥笑着说:“你是德龄的佣人?”
伍龙大言不惭:“佣人?我是德龄青梅竹马的朋友伍龙。”
巴龙强作笑脸:“噢!久仰久仰。”
伍龙笑逐颜开:“幸会幸会,我受家父的委托,重礼相报。”
巴龙心里喜悦:“伯父回来了。”
伍龙笑中加笑:“回来了,一见荣公子你的礼物,十分高兴。”
福妞也高兴地问候:“裕大人很高兴?”
伍龙真会说话:“不但裕大人高兴,全家都很高兴。”
巴龙上心地问:“德龄也看到了。”
伍龙会表演:“看到了,高兴得不得了,她要不是女孩家,她就跟我来了。”
巴龙觉得不是味:“别人怎么没来啊?”
伍龙客套话脱口而出:“一家子都不好意思,家父执意重礼相报,请收纳。”
巴龙向下人发令:“接礼!”
伍龙对随从喊:“上礼!”
上来十六人,每人手里端着一大礼盒向屋里走来,条案桌上摆上了十六盒礼品,巴龙立刻心花怒放。福妞高兴之余,又偷眼望伍龙。
巴龙很感动:“送这么多!”
伍龙很客气:“不多不多,略表寸心。”
“问裕大人好!”
“好好。”
“问德龄姑娘好!”
“好好。”
“你一定把好带回去。”
“一定,一定,我不久留了。”
“不送。”
伍龙巴龙俩人作揖告别。
还是醇王府,宫里只剩下巴龙和福妞。巴龙打开一盒礼品,里边是一盒珠宝,巴龙越看越眼熟,拿起一串:“这不是我送去的珠子吗?”
福妞打开一盒:“可不是,这不是咱们的玉镯吗。”
“那怎么又多出了八盒?”巴龙打开了另外一盒一看,盒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福妞打开一盒,也是空的。巴龙又拿起一盒觉得轻轻的,上下一摇,什么声响也没有,巴龙往地上拽:“全是空的。”
四
颐和园排云门,传来一片笑声,众人簇拥着一台轿子。人群里有李莲英、崔玉贵和抬轿子的太监,都穿着朝服。慈禧在轿里坐着:“这是我第一张照片,你们要像真上朝那样抬着我,不准笑,谁笑打谁的竹竿。”
慈禧要照第一张照片了,众人仍笑脸相望。
李莲英发令:“一会儿,我一喊起驾,谁也不准笑了。”
众人笑声减弱了。
李莲英望着前边的照相机。照相机旁,勋龄上好底板夹,跪在照相前仰头够着准星。
照相机旁一群女官簇拥着。女官里有德龄、容龄、四格格、元大奶奶、隆裕皇后、瑾妃,裕太太和几个宫女也在其中。四格格咬着手帕脉脉含情地望着勋龄。容龄想悄悄告诉旁边的姐姐,却发现德龄正盯着相机旁边的皇上。光绪站在那里若有所思,脸上露出一种回忆的苦情。孙子站在光绪旁边眼盯着照相机,隆裕皇后偷眼盯着德龄。
勋龄跪在相机前够不着准星,四格格露出心痛和着急的表情。
轿子前边,人员各就各位,李莲英在轿前左边,崔玉贵在轿前右边,小德张站在慈禧旁边。
李莲英望着相机喊:“预备!”轿子渐渐抬了起来。
对面勋龄没有回声。
李莲英又喊了一遍:“预备!”
勋龄仍没有回声。
李莲英向勋龄挥挥手。
勋龄无意识地挥挥手。
李莲英误以为准备好,忙喊:“起驾!”
太监们抬着慈禧徐徐走来。
轿子里的慈禧板着老脸有些紧张。
照相机旁边,四格格咬着手帕,一下咬着手指:“哟!”
容龄忙问:“怎么啦?”
四格格指着勋龄:“够不着。”
勋龄跪着够不着相机,容龄向李莲英打着手势做暗示,李莲英根本理会不到。
御路上,轿子继续往前走,慈禧还在板着老脸等待照相。
照相机前,勋龄的额上渗出了汗珠。
御路上,轿子继续往前走,慈禧脸上露出了疑问。
照相机旁周围人群里四格格、容龄、隆裕皇后都看出了问题,露出了欲笑不敢的表情。
轿子走到相机跟前停了下来,轿子里慈禧问:“照好了吗?”
跪着的勋龄回答:“回老祖宗,跪在地上够不着准星。”
人群里有人笑出了声。慈禧刚明白:“那就给他个凳子吧。”
照相机前,勋龄连忙跪下谢恩:“谢老祖宗!”
李莲英给勋龄搬了个凳子,勋龄跪在凳子上准备照相。
御路上,轿子又从远处颠来。慈禧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勋龄。照相机前,四格格同情地望着勋龄,不笑了。光绪偷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轿子里的慈禧突然明白了什么:“停一停。”
轿子停下来,李莲英立刻凑到轿子旁边待旨。
慈禧下令:“把凳子撤下,让勋龄免跪吧。”周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照相机前,勋龄跪在地上谢恩:“老祖宗英明,谢老祖宗!”勋龄站起身来对着相机准星。
御路上轿子内外,慈禧、轿夫、太监们各就各位。第四排的小德张往左露了一下头。前边的李三往左一偏,头正好挡住小德张。小德张又往右边偏了一下头,李三的头又偏到右边来。
勋龄早站在轿前,说时迟,那时快,在捕捉人物动作的一刹那,他按了快门:“老祖宗,奴才已照完。”
“这么快,怎没关照我一声。”
“老祖宗,照相就一两秒的事,很快的。”
“我刚才的样子太板了。”
“就得在老祖宗不注意的时候留下身影。”
“什么时间能见到相片?”
“一个多时辰,就能洗出来。”
“还得洗?”
“得用底片洗。”
“我要看看你洗相片。”
洗相片的暗室里能进来一些阳光,桌子上放着药水、清水。慈禧坐着看勋龄洗相片,德龄、容龄分别站在两旁伺候着。
慈禧懂得让勋龄放松:“不要想到我在这里,你该怎么干就怎么干。”
勋龄递过底片:“老祖宗,这是底板。”
慈禧举着底片看:“这是我,为什么我的脸和手都是黑的?”
德龄帮助解释:“印到纸上以后,黑点就变成白点了。”
慈禧兴致勃勃:“这件事真新鲜,真是学到老也学不完,我第一张照片印出来没有?”
勋龄夹起一张印出来的相片说:“这是老祖宗的第一张相片。”
慈禧看起来不忍放手,勋龄提示:“应该放进药水里。”慈禧好像没听见。勋龄暗示容龄,叫容龄启示慈禧。容龄暗示勋龄,叫勋龄自己启示慈禧。过了一段时间,慈禧还是拿着不放。
容龄终于开口了:“老祖宗,相片得放进药水里。”
慈禧好像没听见,她谁都不理。勋龄看着容龄,容龄看着勋龄,一点办法都没有。慈禧手中的相片渐渐变黑了:“怎么变黑了?是不是坏预兆?”
勋龄解释:“回老祖宗,不是的,曝光时间一长,就会变黑。”
慈禧埋怨自己的手:“我拿的时间太长了。”
慈禧没有拿到自己的相片。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第一张照片到了德龄手里,看,在长廊里,光绪同德龄正谈照相。德龄递过一张慈禧上色照片:“皇上,老祖宗第一张照片已经洗出来了。”
光绪接过照片:“真不错,还上了颜色,怎么跟屋里照得一样呢?竟像国画一般。”
德龄一笑:“皇上懂得真多,奴才哥哥讲……”
光绪打断她的话:“单独同朕谈话,不要称奴才。”
德龄高兴:“是,皇上,我哥哥讲虽然在室外摄影,但他采用的是自然散射光,所以照出来柔和协调。他突出了主体人物,又用了对称手法,照出来再上上颜色,所以像国画一般。”
光绪看德龄这么懂摄影,就问:“你也会照相吗?”
德龄激发光绪的生活热情:“我也会。皇上您想照相吗?”
光绪痛苦地摇摇头。
德龄不愧为光绪的知己:“我知道皇上在想什么。”
光绪反问:“朕在想什么?”
德龄望着光绪的脸说:“皇上又想起了珍妃。”
光绪深情地望着德龄,德龄看自己的话打动了光绪的心,于是又问:“珍妃给皇上照过相吧?”光绪点点头。
德龄不可思议地问:“听说老祖宗当时不开化,不许珍妃照相。”
光绪眼冒怒火:“岂止不开化,珍妃戴上了‘违背祖制,大逆不道’的帽子,被打入冷宫。”
德龄同情地摇摇头:“照相是什么年间的事?”
“照相是十年前的事,当时珍妃暗中从宫外购进一套摄影器材,每天在景仁宫里研习摄影,也给我照了相,还教太监照相,太后知道以后,重打珍妃,把两名太监发配黑龙江充军。”
“后来呢?”
“后来珍妃又解私囊,派了一个姓戴的公公,在东华门外开设了一家照相馆。”
“老祖宗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隆裕皇后告的密,结果戴公公活活地被乱棍打死,珍妃因大逆不道被囚禁起来。所以她照的相片都没保存下来。”
“不可思议,老祖宗为什么现在又心血来潮了?”
“怕是年纪已老,想照一些相片留传后世吧!”
“老祖宗也在变不是吗?过去她反对新政变法,现在不也在变法吗?”
“她整天算吉算凶的,外宾来了,她还要男女分见,这怎么能改革呢?”
“我可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你们母子携手改革。”
“难啊,朕原来也不是要杀了她,只希望她不说话就行了。”
“是啊,皇上要软禁太后,太后要软禁皇上,这到什么时候算完呢!”
“所以朕要加劲学英语。”
“是啊,皇上应该有个远大目标,我的目标是什么,我还不知道。”
“朕可以告诉你,朕将来一定要启用你,会有这么一天的。”
德龄觉得很渺茫:“启用?皇上怎么启用我,我有那一天吗?”
光绪也说不上来:“这……”
德龄说出自己的想法:“难道我不能代替珍妃做些事情吗?难道我就不能给皇上照相?”
光绪说出里边的要害:“你要给朕照相,你就不能同朕老在一起了,明白吗?”
“哦,”德龄点头,“我们只能从学英文开始,摸索一条新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