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照片进宫了,乐寿堂里笑开了花。宝座上的慈禧拿着一张相片,兴奋地对身旁的四格格、元大奶奶、勋龄说:“真不错,这是我保留的第一张照片,照得真不错。”
四格格、元大奶奶的两个头,从两旁伸过来。慈禧看着看着相片,像发现了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勋龄站在下边等待着慈禧下文,慈禧把相片递给四格格:“你看看。”
四格格看着看着,两眼出了神:“真棒,真棒。”
慈禧趁机问:“你是说太后棒,还是说相片照得棒?”
四格格偷看了勋龄一眼:“都棒,都棒。”
勋龄正望着四格格,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不错是不错,就是我的相小了一点儿,莲英、玉贵倒挺大,还挺神气的。”慈禧心里有些不满意。
勋龄解释:“回老祖宗,照相的时候,站在前边的人就显得大,老祖宗站在五排之后,自然就显得小了。这张主要是照出老祖宗上朝坐轿子场面的气氛和威风。”
“就是就是。”慈禧只好认命了。
四格格会说话:“老祖宗像虽然小了一些,很清晰,人满精神的,蛮帅的。”
慈禧透着高兴:“蛮帅?”
四格格解释:“就是特别棒,这话我是跟德龄学的。”
慈禧对勋龄说:“我还要照几张宝座上的相片。”
“奴才也有这个意思,单独给老祖宗照,人像自然就大了。”勋龄也在自我圆场。
慈禧吩咐:“照相机就先放在宫里吧,不要拿回去了。”
勋龄遵旨:“奴才高兴,奴才遵命。”
“莲英到哪里去了。”慈禧寻视了半天,看了四格格一眼:“你去帮勋龄把相机搬过来。”
四格格高兴:“奴才遵命。”
长廊后边有石山,石山后边也有故事。容龄正在石后走着,对面来了小德张。小德张一见容龄,浑身都在燃烧:“五姑娘。”
容龄一愣:“恒太,你怎么到这儿溜达来了。”
小德张反问:“你怎么到这儿溜达来了?”
“我是送客人啊。”
“我是迎客人啊。”
容龄扬手欲走:“拜拜!”小德张叫住:“五姑娘!”
容龄停步:“有事?你不迎客人吗?”
小德张嬉皮笑脸:“客人就是你啊!”
容龄故作不懂:“我?找我,找我有事?”
“你会照相吗?”
“会照一点儿。”
“找你哥哥借架照相机,教教我好吗?”
“你也想学照相?”
小德张点头。
容龄摇头:“不是每个人都能学会的。”
小德张有决心:“我一定要学会。”
容龄深问:“是真心话吗?”
小德张发誓:“向老祖宗保证。”
容龄又要走:“我考虑考虑。”
小德张到前边挡住容龄:“你就在这儿考虑吧,咱们见一次面多难啊。”
“咱们不是天天见面吗?”
“我是说单独见面。”
容龄故作正经:“单独见什么面?”
小德张真心地说:“我想和你学照相啊。”
容龄心里美滋滋的,故意板着脸:“你伺候好老祖宗就行了,照什么相啊?”
“我要争这口气。”小德张举着一张照片,“你看!把我的头照没了。”
容龄接过照片,看了看第四排的太监只露个帽子,“你的头哪去了?”
小德张委屈:“他们成心挡住我的头。”
容龄笑声不绝。
小德张不服气:“我一定要学会照相,照几张好像,让他们瞧瞧。”
容龄高傲地说:“是不是想认我做老师?”
说到小德张心里去了:“是啊,跟你学学照相。”
容龄净想着美事了:“认老师是要磕头的。”
小德张同意:“我磕。”
容龄不以为然:“磕吧。”
小德张扑通一下跪下,容龄慌了手脚,忙用手搀扶:“你真磕啊!”
排云殿的一隅,那里正在发生另一个故事。一架照相机,被勋龄拆卸了,他正在折叠着,四格格在一旁帮不上手。四格格等啊等,总想找个机会帮忙。相机折叠好了,四格格觉得机会来了:“二哥,我帮你搭。”
勋龄不假思索:“不用了。”
四格格、勋龄都去搬镜头,勋龄的动作慢了一点,一只手正按在四格格的手背上。四格格偷望了勋龄一眼,不料勋龄正望着他。四格格脸红地把手抽回来。
勋龄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成心的。”
四格格低着头:“没关系,成心的也没关系。”
勋龄指挥着:“你搭那一头,那头轻一点儿。”
四格格朝勋龄点点头,搬起了相机的长腿,不料勋龄往起一抬,只听四格格那边传来了哎哟声。勋龄一看,原来相机的三只腿夹着四格格的手,勋龄赶忙掰开相机架,让四格格抽出手来。四格格用另外一只手摸着受伤的手。勋龄心疼地将四格格受伤的手托在自己的手心中,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抚摸着四格格受伤的手:“夹得好疼啊。”
四格格脸红地望着勋龄:“没什么,没什么。”
勋龄还在抚摸着四格格的手背:“都红了。”
四格格不敢抬头了,还在说:“没什么,没什么。”
四只眼睛不自觉地又碰在一起了,四格格脸红地又一次把手抽回来,勋龄打开一盒万金油:“上点万金油,一会儿就好了。”
四格格口是心非地说:“不用了,不用了。”
勋龄用手指勾出不少万金油:“来,抹点儿!”
四格格的手背伸了过来,勋龄在她手背上抹来抹去:“这是前门大街万金油铺的真货,抹上就不痛了。”四格格望着手背上来回移动的万金油手指,又不自觉地瞅了勋龄一眼,四只眼睛又碰到一起了,谁也没有避开。勋龄道:“你越来越漂亮了。”
四格格轻声地说:“你也是。”
四只眼睛死死地盯在一起,过了许久许久,俩人分开了。
花丛中,四格格独自一人嗅着花香默默地走着,她好久好久没得到男人的温暖了,好久好久没享受到男人的钟爱了。想着想着她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了,她还在花丛中走着,走着走着埋怨起自己来,我这是怎么啦?我没有忘掉死去的夫君啊!旁边露出了山石,忽然从山石那边传来了男女谈话声,她停住了脚步。
女的,隆裕皇后的声音:“这是德龄的照片吗?”
男的,巴龙的声音:“没错,正是德龄的照片。”
隆裕皇后轻声地问:“她在干吗?”
巴龙津津有味地说:“在跳裸体舞。”
隆裕皇后哼了一声:“真不要脸!”
四格格心里一惊,她从石缝偷看了一眼山石旁马路那边,发现巴龙、崔玉贵站在隆裕皇后旁边,隆裕皇后手里拿着半张露着女人大腿的舞蹈照片,眼睛不忍再看。崔玉贵把照片接过来问:“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巴龙像知情似的:“这是德龄在巴黎时照的。”
崔玉贵问巴龙:“你从巴黎带来的?”
巴龙得意地说:“这张照片风靡巴黎各国使馆,事情出来以后,丑闻不胫而走,很多使馆都翻拍了这张照片。”
崔玉贵提出疑问:“相片怎么会半张?”
巴龙解释:“我到巴黎,这场风波已近尾声,这张照片是德龄怄气后,亲自撕掉的,我从她的纸篓里拾到的,做个纪念嘛。”
隆裕皇后点头称许:“你倒留了心眼,也许有这张照片,你们俩的婚事就成了。”
巴龙兴奋:“但愿如此吧。”
崔玉贵提出疑问:“这样的女人你还想要?”
巴龙诚意地说:“只要她痛改前非,能安分守己过日子,我不会追究往事的。”
花丛中,四格格听了几耳朵,匆匆从小道离去了。
二
慈禧的梳妆室里,慈禧坐在月牙形的梳妆台前准备化妆,前边几个镜子连成一体,看样子自己要大显身手了。德龄和四格格站在慈禧身后,四格格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德龄,德龄却不以为然地扶持老祖宗,慈禧兴趣倍增地问:“德龄,你是不是想看我怎样化妆?”
德龄不以为然:“奴才十二分想看看老祖宗的美容术。”
慈禧今日很兴奋,对德龄什么也不想保密:“这里边有很多秘密,你看可以,但不要对外人传说。”
德龄感谢老佛爷的信任:“奴才知道了。”
慈禧指挥着:“你把珠粉递给我。”
德龄递过一个珠色粉盒,慈禧打开,拿着红色的丝棉,沾着颜色,在脸上涂抹:“你知道这粉用什么做的?”
德龄摇摇头:“奴才不知。”
“用白米。”
“这么白,一定是新上市的白米。”
“不过,还得拼点陈米。”慈禧点点头,“你看见微紫颜色了吗?那就是陈米。”
“外边卖的粉里都有铅粉。”
“这里边也有少许铅粉。”
德龄点头,慈禧又吩咐:“四格格把胭脂递给我。”
四格格还在偷看德龄,慈禧又重复一遍:“四格格把胭脂递给我。”
四格格这才如梦方醒,递上一方盒胭脂。
慈禧格外欣喜:“德龄,你猜猜,这胭脂什么做的?”
德龄闻了一下:“好香啊!跟玫瑰花一样香。”
“我们德龄真聪明绝顶,这是纯粹的玫瑰花的汁液做的。”慈禧今日兴致很高,“玫瑰花有上百种颜色,就是同一种花瓣,颜色也深浅有别,必须筛选,最后选上的很少。”
德龄交口称赞:“怪不得那么珍贵。”
慈禧擦了擦手,脸离镜子很近,开始两颊搽红,最后在嘴唇中间点了一点红,她问四格格:“年轻人喜欢上下嘴唇搽上口红。对吗?”
四格格也想奉承两句:“不如老祖宗搽得好看。”
慈禧真心地问:“为什么好看?”
四格格窘迫地答不上来,德龄把话接过来:“老祖宗点一点有作一比。”
“比作何来?”
“奴才不敢说。”
“言者无罪。”
“老祖宗中唇点红,正是古人们称赞的樱桃小口。”
四格格用手背捂嘴偷笑,慈禧也笑了:“我还樱桃小口呢,真会说话,我的玉棍呢?”
德龄递过一根二三寸长的两头黄色带金的玉棍。慈禧用玉棍在脸上滚着。这时李莲英进来报:“老祖宗,美国使馆又来一个折子,问什么时候召美国画家进宫?”
慈禧停一下玉棍:“过两天吧,照完相片再说。”
李莲英欲走:“奴才明白了。”
慈禧告诉他:“你别说照相,你就说我现在公务太忙。”
“奴才明白了。”李莲英走了。
慈禧继续用玉棍滚脸,德龄问:“老祖宗这玉棍有什么用?”
慈禧打着手式:“四格格你告诉她。”
四格格大胆地说出:“为的擀平脸上的皱纹。”
德龄更会说话:“老祖宗脸上没有皱纹。”
慈禧边擀边说:“你要细看,眼角已经有了,老了。”
德龄让慈禧高兴:“不老。”
慈禧口是心非地说:“你们看,我都有白头发了。”
四格格学德龄:“没有没有。”
慈禧揪着几根头发:“你看这点儿。”
四格格说:“就是变灰了一点儿。”
头上露出了白头发,慈禧说:“你看,两根白头发,看见没有。”
德龄无所谓地说:“没关系,老祖宗照相照不出来。”
慈禧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照出来了,那不是遗憾吗!”
德龄想出一办法:“要不奴才给老祖宗揪下来?”
慈禧有自己的主意:“不揪不揪,揪一根少一根,听说,国外有染发药,一染头发就变黑了。”
德龄一惊:“老祖宗一说,奴才想起来了,巴黎有一种染发药,我额娘用过,不知手里还有没有。”
“效果怎样?”慈禧认真地问。
“挺管事的,抹两天就黑了。”德龄也认真地回答。
“你额娘现在抹吗?”慈禧进一步问。
“回国以后,没有抹。”德龄如实地说。
“看起来国外的东西不能全排挤,有时候像仙法一样的东西,就要弄一点,你说对吗?”慈禧对左右说。
四格格点点头,德龄说:“应该互通有无。”
慈禧对德龄说:“你能不能到家再找一找?”
德龄心里高兴:“奴才愿意效劳,不过染上以后,得三天才管事,照相来不及了。”
慈禧做出决定:“照相就等两三天吧。”
“奴才遵命。”德龄遵旨。
慈禧对四格格说:“四格格跟我方便一趟。”
四格格扶慈禧走后,德龄拿起了玉棍,左看,右看,后来用玉棍在脸上滚动。慈禧突然出现在镜子里:“你怀疑这玉棍不管用?”
德龄立刻跪下:“奴才该死,求老祖宗宽恕!”
“你用着管事吗?”
“奴才脸上没有皱纹,试不出来!”
“没有皱纹你擀什么?”
“奴才好奇,瞧这玉棍光滑得怪可爱的。”
“滚在脸上舒服吗?”
“很舒服……下次奴才不敢了。”
“下次你接着用吧。”
“奴才不敢。”
“你既然喜爱它,我就送给你,你拿去吧。”
“谢老祖宗!”德龄跪谢慈禧。
三
宜芸馆皇后寝宫里,隆裕皇后和崔玉贵正得意地笑,隆裕皇后说:“看起来巴龙在德龄那里碰了钉子。”
崔玉贵笑,说:“这个钉子还不小呢。头上的包得有那么大。”
俩人又大笑起来,隆裕皇后举着半张照片对崔玉贵说:“你把这张照片给太后看看。”
崔玉贵接过照片踟蹰不前:“给太后看好吗?”
隆裕皇后坚持自己的看法:“不给太后看,给谁看?只有太后对德龄冷了下来,德龄的嚣张气焰才能打下来。”
崔玉贵的看法不同:“奴才看不妥,现在太后正热衷于照相,相片要扫了太后的雅兴,事情会变得糟糕。”
隆裕皇后有些发急了:“等太后照了八张满意的照片,你这半张废照片就没有用了。”
“这倒也是。”崔玉贵想了一会儿,“奴才有办法了。”
隆裕皇后问:“什么办法?”
崔玉贵一笑:“高山观虎斗,桥头看水流。”
德龄贤良寺家,裕太太拿着玉棍爱不释手。裕庚正坐着同德龄发脾气:“你以后不要在太后面前惹事了,太放肆了,要把太后的头发伤了,或者头皮伤了,你的脑袋会搬家的。”
德龄不相信:“有这么严重吗?”
“怎么没有,你忘了别人说的,给太后梳头掉一根头发就要挨竹竿。”
“那是传说,我看太后对我不会。”
“不会,到时候太后惩罚你,我可救不了,你是咎由自取。”
“写信到法国定购一瓶得多少天?”
“得四五十天,太后照相等得及吗?”
裕太太对丈夫:“你就到使馆给太后找一瓶吧,下次德龄就不要多事了。”
德龄顺坡而下:“是啊,下次女儿就不多事了。”
裕庚说起女儿还十分认真:“就染发水这点小事,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
德龄不知阿玛是表扬自己还是批评自己:“记得,怎么不记得。”
裕庚一语中的:“记得这么细,要伤身子的。”
德龄央求:“阿玛,您就帮帮女儿吧,女儿下不为例。”
颐和园里路上,德龄正往前走,迎面来了四格格、元大奶奶,见德龄来就躲开了。
德龄又往前走,前边来了四个太监,见德龄来也躲开了。
德龄还往前走,前边围了一群太监,大家传看着半张半裸体照片,孙子也在其中。德龄走近人群,这群太监散开了,大家都躲开德龄走了。一个太监见德龄走来,把半张照片塞到孙子手里。孙子看见德龄过来,慌忙把照片塞进衣襟里,欲走。
德龄叫:“孙子!”
孙子脸上表情凝固了。
德龄很奇怪:“你不认识我了?”
“皇上让我马上回去。”孙子尴尬一笑,走了。
德龄自语:“到底出了什么事?”
德龄正往前走,一块香蕉皮飞到她脸上,石头后边露出了崔玉贵得意的人头。
玉澜堂寝室,光绪坐在御桌前,手里拿着那半张相片,问孙子:“这照片哪里来的?”
“在御花园那边,人给的。”
光绪追问:“谁给的?”
“奴才没看准。”
“谁给你的照片都没看准?”
“好多人传着看,一看德龄姑娘来了,就塞给我了。”
“你怎么就知道这是德龄的照片?”
孙子口笨了:“大家都这么说,无风不起浪嘛,只有德龄她们姐儿俩会跳舞。”
光绪看事情很成熟:“在国外会跳舞的人多哩,相片是谁带到宫里的?”
孙子摇头:“不知道。”
光绪有自己的看法:“露着胳膊露着腿跳舞,在国外是常事儿,现在已不是孟姜女时代。一张照片就闹得沸沸扬扬,还要搞什么革新。”
孙子分析:“奴才想,德龄在国外一定得罪了什么人!”
光绪自语:“到底谁把相片带进宫里的?”
孙子谈出自己的看法:“不是德龄的仇人,就是德龄过去的情人。”
光绪一愣:“情人,什么是情人?”
孙子一笑:“情人,这是个新名词,情人就是恋人。”
光绪也笑了:“你懂得还真多,不过这句话好像提醒了朕。”
孙子望着光绪的脸:“皇上知道谁带进宫的?”
光绪微微摇摇头:“朕也不知,不过,朕有一种感觉。”
孙子小心地问:“什么感觉?”
光绪下旨:“不谈了,你帮朕把带进相片的人找出来。”
孙子遵旨:“喳!”
四
山石旁边,容龄和小德张正在摆弄一架照相机。树后藏着几个宫女偷看,山石后边躲着几个太监凑热闹。小德张扶着照相机:“我来试试。我给你照一张。”
容龄想练练照相机:“你先坐着,找找感觉。”
小德张也想先摸摸照相机:“我先给你照。”
容龄命令地说:“你先尝尝被照的感觉。”
小德张只好遵命:“好好好,我先尝尝被照的滋味。”小德张坐在山石上,容龄用相机对着光。
小德张嘱咐了一句:“人要大一点儿。”
容龄往前搬了搬相机:“人要大,就得往前搬。”
小德张明白了:“再往前搬搬。”
容龄看了看准星:“不行,太近了只能照半身。”
小德张同意:“半身就半身。”
容龄又往前搬了搬相机:“你别动。”一闪光,容龄照完了。小德张问:“我的脸大吗?”
容龄认真地说:“你没脸啦!”
小德张不明白:“你说什么啊!”
容龄成心犯坏:“你不照半身像吗?”
小德张也认真地回答:“是啊!是半身。”
容龄这时才问:“要上半身,还是下半身?”
小德张这时才明白话意:“废话,哪有要下半身的!”
容龄假装埋怨:“你怎么不早说?我以为你要照两腿呢。”
小德张哭笑不得:“有照腿的吗?”
容龄有说法:“你腿最漂亮,又细又长。”
山石后边,众太监撇嘴偷笑。太监李三感慨:“又是大腿!”
……
乐寿堂过廊,伍龙又一次进宫了,他把报纸递给德龄,告诉她:“这次报纸上可有好消息。”
德龄上心地问:“有什么好消息?”
伍龙压低了声音:“有康有为的消息。”
德龄松了一口气:“我对此已经不太感冒了。”
“可是皇上感冒啊。”
“你都知道。”
“我还给你带来一件好东西,你一定喜欢!”
“染发水来了?”
“你就知道染发水,我要送你一件礼物,能是染发水吗?”
“那是什么呢?”
伍龙拿出一个春蚕做的褡裢:“你看,这是什么?”
德龄接过来:“褡裢,小老虎褡裢。”
伍龙老是留恋过去:“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俩一人戴一副褡裢。”
德龄平淡地回答:“记得。”
伍龙觉得失望:“你怎么啦?”
德龄一愣:“没怎么啊。”
伍龙借机反问:“没怎么,你说说还记得什么?”
德龄脱口而出:“我记得,我们一边吃棕子,一边过家家玩。”
伍龙留恋童年:“当时你把棕子切成小块,把花生米也切成小块,说是给丈夫留的。”
德龄没明白:“丈夫?”
伍龙自作多情:“就是给我留的,咱们不是过家家玩,做夫妻吗?”
德龄不悦:“你又来了。”
伍龙指着春蚕做的褡裢:“这是我端午节给你的礼物,我们能一起过端午节吗?”
德龄脸露难情:“宫里边端午节有安排。”
伍龙失望了:“可我进不了宫啊!”
德龄想出一个办法:“那就过了端五节,端六咱们过节?”
伍龙有些担心:“端六宫里要不放你假呢?”
德龄为难了:“那我就没办法了。”
“你到底怎么啦?”
“我很烦。”
“你烦我?”
“我也说不好,别乱想。”
“我乱想?端午节回不了家,你就看看我的小老虎褡裢行吧?”
“我该回去啦。”
“等一等,还有件东西。”
“什么东西?”
伍龙变出一瓶染发水。
“染发水!”德龄一下精神起来,一把夺过来,“阿玛找到法国染发水了。”
伍龙自作多情地说:“你阿玛,噢,咱们阿玛让你好自为知了,不要再招惹事端。”
“我知道了。”德龄走了,伍龙自卑起来,“就这么走了。”
乐寿堂里,慈禧坐在宝座上正与隆裕皇后、崔玉贵发脾气。四格格、元大奶奶分站两旁低头不语。
慈禧问左右:“恒太和五姑娘到御花园照相去了?”
崔玉贵回话:“确有此事。”
慈禧脸色阴沉:“乱了,乱套了。”
隆裕皇后却在火上加油:“这两天宫里乱套了,仨一群、俩一伙地老在嘀咕什么,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崔玉贵画龙点睛地说:“确实出了一件丑闻。”
慈禧上心地问:“出了什么事?”
崔玉贵看了隆裕皇后一眼:“这件事皇后已调查清楚。”
慈禧脸上出现了皱纹:“什么事闹得跟八国联军又来了似的。”
隆裕皇后一语道破:“有个人照了裸体相在宫中传开了。”
慈禧听着刺儿:“裸体相,谁的裸体相?”
隆裕皇后装作很难启齿的样子:“孩儿不敢说。”
慈禧还没听下文,已经怒气冲冲了:“你是后宫之主,理应管好这帮女官和宫女,有什么不好说的。”
隆裕皇后还是为难的样子:“这人是老祖宗心尖肺管。”
慈禧想了一会儿:“是容龄?”
隆裕皇后摇摇头:“是德龄。”
慈禧心里火上加火了:“德龄?一个跟太监照相,一个照裸体相,这姐儿俩可够热闹的。”
隆裕皇后大放厥词:“请老祖宗严密稽查,严加管教。”
慈禧发话了:“你也可以管教啊,你是她们的女官长。照片呢?”
隆裕皇后暗示了崔玉贵一眼,崔玉贵说:“自从这姐儿俩入宫之后,宫里的一些规矩都失灵了。”
慈禧让他们把话说明喽:“什么规矩失灵了?”
隆裕皇后要说的话很多:“宫里不许带秘戏图,有带秘戏图入宫者,要遗返原籍。这裸体照片比秘戏图还厉害。”
崔玉贵又帮腔:“这姐儿俩把国外的生活方式都带到宫里来了,宫里人心沸动,紫禁城昼夜不能安宁。”
慈禧问明话意:“你们的意思要我把德龄、容龄轰出宫去?”
隆裕皇后说话收敛了一些:“孩儿不敢,只是孩儿不忘国法宫规。”
慈禧决心已下:“好,如果确有此事,我下旨让德龄、容龄出宫。”
隆裕皇后夸奖母后:“老祖宗率先垂范,孩儿十分佩服。”崔玉贵向隆裕皇后会意一笑。
慈禧发令:“隆裕,你把那张照片找来,我要严加管教。”
隆裕皇后踟蹰了一下:“我……照片在皇上那里,我要不回来。”
慈禧下令:“玉贵!”
崔玉贵准备接旨:“奴才在。”
慈禧脸上堆上了皱纹:“传我口谕,找皇上要回来,我倒要看看是张什么样的照片。”
崔玉贵遵旨:“喳!”
慈禧接着又说:“把恒太和五姑娘也给我找来。”
崔玉贵必恭必敬:“是!”
还是乐寿堂,慈禧坐在宝座上,隆裕皇后站在一边。下边跪着容龄和小德张。
慈禧开门见山地问:“你们俩怎么想到一起照相了?”
容龄吓了一跳:“回老祖宗,我们俩没有一起照相,他给我照,我给他照。”
小德张补充地说:“是啊,这两天老祖宗相机没有用,借这机会,我让容龄教我照相。”
容龄也强调了这点:“就是,恒太他非得学照相。”
慈禧搬出了老礼:“容龄啊,我的相还没照完,是不准别人抢照的。”
容龄知错了:“奴才不知道,奴才该死,请老祖宗治罪吧。”
小德张抢罪:“请老祖宗处置奴才吧,都是奴才的主意。”
慈禧做出决定:“你们把相片交出来,听候处理。”
容龄、小德张齐说:“奴才遵命。”
隆裕皇后收了小德张、容龄手中的照片。
这时,门外传来:“皇上驾到!”众人向大门望去。光绪理直气壮地进来了,后边跟着崔玉贵。
光绪走到殿下:“儿臣见过皇爸爸。”
慈禧并不动气:“坐吧。”
光绪刚刚落座儿,慈禧就问:“听说你手中有张照片?”
光绪掏出照片说:“儿臣正为此事而来。”
崔玉贵接过照片递给慈禧,慈禧看了一眼,立刻避开目光:“怎么是半张照片?”
隆裕皇后回话:“这就需要问德龄了。”
崔玉贵帮助皇后说话:“是啊,老祖宗只有问问德龄,才能把当时照相的事弄个水落石出。”
光绪提出自己看法:“儿臣认为,皇爸爸应该从相片入宫开始审理。”
隆裕皇后反对:“事情没那么复杂,事情的根源都是德龄照片引起的,只要把德龄照片的事弄清楚,一切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光绪坚持自己的看法:“谁把照片带进宫里的,这是关键。”
隆裕皇后不同意这看法:“谁照的这张照片是关键。”
慈禧有所发现:“皇上今天怎那么大火气?”
光绪说明缘由:“皇宫里这么乱,是由于这张照片入宫引起的,皇爸爸明智,应追查这照片怎么入宫的。”
隆裕皇后望了崔玉贵一眼。
慈禧提出一问题:“这张照片不是在宫里照的?”
隆裕皇后装糊涂:“这就不清楚了。”
慈禧进一步问:“这张照片是德龄带进宫里的吗?”
光绪谈自己看法:“这不可能,她怎么能把这种照片传给别人看呢?”
慈禧看看皇上,看看皇后:“这里共有两个问题,(指皇后)你要追究谁照的,(指皇上)你要追究谁在宫中传发的。”
隆裕皇后抢着说:“老祖宗英明,两个问题,把德龄找来一问便知。”
这时,德龄拿着染发水进来了。光绪担心的目光,皇后、崔玉贵幸灾乐祸的目光向德龄投来。德龄兴冲冲地走到慈禧面前:“老祖宗法国染发水来了,我阿玛找到了。”
慈禧一惊,盯着德龄手中的白瓶:“染发水!”后边没有话了。
德龄觉得周围气氛不对,她快速地看了看周围的反应,隆裕皇后脸上露出了自信的表情,崔玉贵装作若无其事,光绪两眼盯着前方。
慈禧谈别的话题:“德龄,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德龄望了望众人:“奴才不敢瞒着老祖宗。”
慈禧半天不语,隆裕皇后代替问话:“老祖宗有张照片,不知是不是你的照片。”
德龄心里坦然:“什么照片?”
慈禧这才举起半张照片,德龄接过来看,忙跪在殿下:“回老祖宗,这张照片不是奴才的相片。”
光绪松了一口气。
慈禧先问:“是不是你带进宫里传给别人看的?”
德龄矢口否认:“不是奴才带进宫的。”
隆裕皇后接着问:“你再仔细地看看,是不是你以前的照片。”
德龄被迫接过来:“奴才早就看过,不是奴才的照片。”
隆裕皇后细问:“你什么时候看过这张照片?”
德龄不假思索地说:“奴才在巴黎的时候就看过这张照片。”
隆裕皇后口角生风:“这照片和你有关系?”
德龄没有说话,慈禧发话:“相片拿过来我再看看。”
隆裕从德龄手里接过相片递给慈禧,慈禧看了看相片撕口:“这撕口都旧了,有年头了。”
德龄一语破的:“老祖宗,在巴黎有人妒忌我,用这张假相片造谣惑众,栽赃陷害。”
慈禧问德龄:“你知道这张相片是谁带进宫里的?”
德龄理直气壮:“奴才知道。”
光绪吓了一跳,慈禧问:“谁?”
德龄正好讲明:“巴龙。”
慈禧像明白什么:“是他?”
隆裕皇后也一惊:“你怎么知道是他?”
德龄早有准备:“在巴黎,我怄气撕了这张相片,丢在纸篓里,我看到巴龙拾了起来,我知道他不憋好屁,我就留了心眼。”
慈禧的气消了一半:“原来是这么回事!”
隆裕皇后对慈禧悄悄地说:“老祖宗,不能听一面之词,应该找来巴龙对证。”慈禧点了点头,这时李莲英进来报:“禀报老祖宗,巴龙要求见。”
慈禧心里一放松:“来得正好,传他进来。”
李莲英传:“巴龙觐见!”
巴龙进来跪下拜见慈禧:“奴才见过老祖宗!”
慈禧板着脸:“你有什么事啊?”
巴龙跪曰:“美国画家非要求朝见老祖宗。”
慈禧有些心烦:“现在事情这么多,再过几天吧。”
巴龙再次要求:“人,奴才已经带来了,就在颐和园门外。”
“已经来了?”慈禧看看左右:“不行,不行,我这里都没有准备。”
“老祖宗是不是能破格接见?”巴龙再次请求。
“这里没有什么格不格的,何时接见,听我的安排。”
“喳!奴才有一想法。”
“什么想法?”
“美国画家,每天从使馆到颐和园画像,路途太远,十分辛苦,奴才想把画家安排在我姐姐那里,每天进宫画画较为方便。”
“醇王府?”
“安排在醇王府。”
慈禧准奏:“就这么办吧,画家暂住醇王府,等候我召见。”
“喳!”巴龙准备退下,被慈禧叫住,“巴龙你等一等。”
巴龙看看德龄、皇后,知道有事:“老祖宗有事?”
慈禧亮出照片:“这张照片可是你带进宫的?”
“正是奴才。”巴龙心里一惊。
“你交于何人?”慈禧摆出一幅公正面孔。
巴龙望望皇后,看看崔玉贵半天张不了口。隆裕皇后脸色紧张,崔玉贵故作镇静,光绪又问了一遍:“你到底交于何人?”
巴龙编了一句瞎话:“奴才交给了一名不认识的小太监。”
隆裕皇后松了一口气,四格格低头不语,慈禧问话:“你为何这样做?”
巴龙结结巴巴:“奴才认为德龄有重大事情隐瞒老祖宗,实属丑恶,应该让宫里人知道。”
慈禧变怒:“一派胡言,你有私人目的。”
巴龙辩解:“奴才没有哇,奴才对老祖宗肝胆相照。奴才这样做,为了纯洁紫禁城。”
德龄斥责:“你这是诬陷!”
巴龙对峙:“没有啊,我亲自见到你撕这张照片,我是从纸篓里捡来的。”
德龄得理反问:“对,这是我丢在纸篓里的照片,你怎么知道相片上就是本姑娘?”
慈禧也跟着问了一句:“是啊,你怎么知道这是德龄的照片?”
巴龙还在辩解:“不但奴才知道,当时巴黎使馆的人都知道。”
德龄理直气壮:“回老祖宗,这纯粹是恶人栽赃陷害。”
巴龙反问:“你怎么证明相片上的人不是你。”
德龄思索了片刻,巴龙冷笑了一声:“无言答对了吧?”
德龄:“姑娘脚正不怕鞋歪。”
慈禧反问德龄:“是啊,你怎么证明相片上的人不是你。”
德龄沉着地从衣囊里取出另外半张照片:“这是另外半张照片,请老祖宗明断。”
巴龙瘫坐在殿上,光绪心里惊喜,“好厉害的德龄姑娘。”隆裕皇后如坐针毡,崔玉贵偷视皇后。慈禧一本正经地说:“把相片递给我。”
德龄站起身来亲自递给慈禧,两张半截相片一对,天衣无缝。慈禧脸露喜色:“明白了,我一切都明白了。”
隆裕皇后态度速变:“孩儿原来不知。”
慈禧说了一句:“你刚才可有些威胁我。”
隆裕皇后认错:“孩儿不敢。”
慈禧对巴龙:“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巴龙嘴软了:“奴才知罪。”
慈禧动怒:“哼,国有国法,宫有宫规,带秘戏图进宫的人,要轰出宫外,以后你不要进宫了。”
巴龙接旨:“奴才遵命。”
慈禧想起其父:“你父亲前勋显赫,你却庸碌无识,太令我失望了,以后你在外务部好好学习行走。”
巴龙叩头:“奴才记住了。”
慈禧发话:“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