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都鄢郢。
大殿上汇聚了文臣武将,令尹斗祈、莫傲屈重、老将斗廉,大将彭仲爽,还有斗勃、斗斑、熊率且比、大夫薳章等等,真是人才济济,文武兼备。众人参拜毕,文王说:“众位爱卿,我楚自先王以来,已经日渐强盛,今又得和氏璧,乃是上天所赐。那周天子不是说他受命于天而天下独尊吗?寡人今日既然也受命于天,就当观政中原,去和天子比比高下!”
令尹斗祈忙说:“观中原之政,是我楚几代君主的凤愿。不过微臣以为,以楚今日的实力,还不足与天子抗衡,望我主慎重。”
屈重奏道:“微臣以为,楚得和氏之璧,表明了一种民心民愿,那就是要实现强盛之梦。如果没有作为,则负了民众之盼了!”
文王笑道:“还是莫傲知寡人之心!”
屈重:“当年周王初封,姬姓占了诸侯七成。他们自以为是天朝一脉,妄自尊大,不懂治国理民,至今国势衰落。我楚欲观中原之政,何不拿他们再试锋芒呢?”
文王猛一击案,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说得好!我楚已取申国,这中间恰恰隔了一个邓国,成了一块绊脚的石头。不如乘势灭邓,使我与中原一路无阻,岂不大妙啊!”
彭仲爽立即奏道:“大王真是妙算!如此以来,既了却了昔日的一段旧怨,又可一统西北。末将正无尺寸之功,愿领兵伐邓!”
原来,当年楚文王伐申,为了一举战胜这个强大的对手,纳群臣的建议联合了巴人。偏偏巴人因当年道朔一案,使邓国受楚攻击,结怨很深。而楚文王借路,巴人又重踏国土,并且借机抢掠,邓国君臣难免又忍不下这口气。于是密谋策划袭击巴人并扣住文王。文王得知消息,匆忙撤兵回国,由此也结下深怨,但因母亲在世,只得隐忍不发。
文王得了和氏璧,激发了他极大的豪情。既然和氏璧为上天所赐,又为楚人所得,那么熊赀定然也是受命于天了!当今的周天子不是受命于天吗?而寡君也受命于天,那么就要挑战这个受命于天的朝廷!加之母亲邓曼已做古人,楚王再也无所顾及。于是,他立即召集群臣,确定观政中原大计。
邓祈侯听说楚兵来伐,气得倒翻白眼,这个外甥子终于打到舅舅头上来了!他清楚地知道,邓国决非强楚的对手,一旦兵戎相见,五百余年的江山社稷也就转眼易人了!于是急忙修书,希望劝说这个毫无情义的外甥停止伐邓。信中写道:
“俗云‘除了栎柴无好火,除了郎舅无好亲’。祁侯无德,却是楚君之舅父,与大王之母本是同胞。三子不才,也为大王母家表亲,为君侯齐肩兄弟。岂能舍亲情而陷不义,弃伦理而操戈?寡人于今,方觉自噬其脐,自悔不及且被天下所耻笑也!望楚君息兵戈而化玉帛,停征战而述亲情,则江山幸甚,社稷幸甚”!
文王接到来信,看后大笑,说:“这个母舅,可真是迂腐到家了!”
彭仲爽是天下名将,邓祁侯和三个儿子自然无法无力抗衡,被一战破城,并且乘势又灭了谷伯国,统一了谷水流域。楚之西北就只剩了庸、微、鄀、唐、厉、陈、蔡、息、随、郧诸国,而唯有随这一大国,足可与楚抗衡。唐代诗人有诗曰:
邓侯城垒汉江干,自为根深百世安。
不用三甥谋楚计,临危方知噬脐难。
且说蔡哀侯差点被楚文王鼎下受了油烹,逃得一条性命回到蔡国,真是又气又恨,又恼又怒,又羞又愧,最后是又惊又怕。几经折磨竟使他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半月有余。这一天终于走下床来,千思万想,绞尽脑汁,决心要报这一箭之仇!一场风月场中的战乱又拉开了序幕。
初夏时分,蔡侯下旨,广选国内美女,数日间果然求得几名美色,教习歌舞。不日,蔡侯专程前往楚国,向楚文王谢罪和祝寿,并盛情邀请楚王回访蔡国,以结两国之好。
楚文王恰恰是个不甘寂莫的人,除了战场搏杀,就喜爱惹事生非。自从去了“三宝”,从此百无聊赖,总想找个消遣之处。见蔡哀侯前来谢罪和祝寿,也就放弃前嫌,盛情相待。听说请他回访蔡国,就一口允诺下来。
过了八月,正是秋高气爽,蓝天如碧,田野如金。文王命彭仲爽为帅,斗丹、斗班为将,带了三万精兵出使蔡国。
蔡哀侯亲迎十里,像恭迎天子般地大礼伺候。入了侯府,文王又被众星捧月似的高高供奉着,珍馐佳肴,玉液琼浆,把文王乐得合不拢嘴。少时,一队美人飘然而来,琴瑟悠扬,舞姿翩翩,其间有个弹筝的女子秀色可餐,楚楚动人,别有一番风韵,把楚文王看得心猿意马,不住地投去灼热的目光。
蔡哀侯看在眼中,有意说:“大王以为此女如何?”
文王笑道:“别有韵味,秀色可餐。”
蔡侯一笑:“大王对于女子,可真鲜闻少见了!如此女子,平平而已!”
文王一惊:“难道这样的美色,还算平平吗?”
蔡侯神秘兮兮地说:“大王可曾见过息侯之妇?”
文王笑道:“孤王哪有君侯的缘分呢?”
“大王啊!”蔡侯略显尴尬,忙说:“那天下绝代的佳色,就像香醇美酒摆在眼前,哪个不想尝一口呢?除非他不是个男人呢!”
文王心动:“那息夫人难道真是天下绝代的美人吗?”
蔡侯见文王渐渐地已被套住,即乘热打铁。说:“大王,息侯之妇,人称息妫,真是生得粉面桃花,肌肤如玉,唇如丹朱,吐气如兰。酥胸如一双玉峰,十指似鲜嫩春笋,两眼含笑若一池春水,动则恰从水上飘来。大王啊!如此美色,不是绝代佳色吗?”
这一番话说得文王心痒难熬。毕竟去了“三宝”,再也难觅一个绝佳的女子,为他消磨孤寂,而他正当青壮的年华,长时间不能尽欢尽性,免不得男人的躁动。于是长叹一声:“可惜如此美色,与孤王却无缘啊!”
蔡侯见时机已到,忙说:“大王怎能说无缘呢?大王为息侯动用甲兵,也算得有功于息侯。若兵临息国,让息侯夫妇拜谢一番,谅也不过份吧?”
文王已被息妫的美色所惑,当即点头称善,笑着说:“这么说来,寡人还有点缘分了?”
蔡侯:“那是自然了!而况以大王之情义,让那息妫替大王敬酒一杯,献歌一曲,也不算过分呢!”
文王大笑,随之兵临息国。
息侯听说楚文王带了三万精兵,已到城下,顿时大惊失色!分明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只怕是风波又起,再生事端了……左思右想,束手无策,只得赶往楚营,朝见楚王。
楚军扎营于息都城外,把个城池围得水泄不透,这已经是个危险的兆头。而且是名将彭仲爽为帅,斗丹、斗班两员猛将,正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劲旅。息侯只得小心在意,战战兢兢,拜见楚王。
走近大帐,文王已笑容可鞠地迎出帐外,把息侯慌得跪伏在地,像朝见天子班地呼道:“小侯拜见大王!”
文王哈哈大笑:“君侯何必行此大礼?快请大帐叙话!”说罢,双手扶起息侯,步入大帐。
息侯再施一礼,说:“不知大王驾到,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文王依然含笑:“蔡侯感寡君不杀之恩,以谢罪和祝寿,并邀寡人访蔡。君侯与寡人终究是有点交情,故而顺便来看看君侯。不知君侯何以招待孤王呢?”
息侯忙说:“仓促而来,未备薄礼,明日加倍奉上!”
文王沉下脸来,冷冷地说:“君侯以为,寡人是来讨赏的吗?”
息侯一惊!急躬身答道:“大王多意了!小侯深感大王之恩,无以为报,请王海涵!”
文王:“寡人此来,一是要结好友帮,二是要领略风土人情,岂是要讨人回报的?”
此时息侯心中已经是七上八下了。望着刚才还笑容满面,转眼就盛气凌人的楚王,只怕祸事临头,顾不得多想,忙说:“小侯恭迎大王移驾城内,在国宾楼下榻,小憩数日,以便大王体察息民风情,小侯旦夕伺奉……”
文王笑了。这回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息侯的迎宾大殿,虽说不上十分豪华,却也典雅别致。就像一个温馨的美女,虽无锦绣珠饰,刻意粉妆,却透着醉人的魅力,清香、素雅,给人一种温柔、美妙的直感,正是宾朋、友帮聚会之所。文王带着斗丹、斗班二将,刚一步入大殿,息侯及众臣便齐声参拜,在一片奉迎声中,文王高高地登上了贵宾座。转瞬间丝弦之乐飘然而起,数名妙龄女郎款款而来,围在文王身边,纤纤素手,玉杯金壶,文王熊赀含笑而坐。
息侯满酌一杯,笑向文王说:“大王,昨日不周,今特致歉,请王海涵。”
文王指了指身边的几个美人:“息君,这是何意?”
息侯笑道:“俗话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不知君王可有此感呢?大王戎马倥偬,小侯借此略表寸心而已。”
文王轻舒一口气,说:“言之有理。不过寡人半世,只有戎马生涯,哪有君侯的艳福啊!”
息侯:“大王今日尽可开怀,小侯定让君王尽兴!”
文王道:“只怕未必吧……”
息侯并不作答,又拍了拍手。瞬间乐声大作,曲调抑扬顿挫,宫商角羽,沁人心脾。随之又一队绝色美女逶迤而来,花团锦簇,翩翩起舞。一个个袒胸露腹,玉臂轻舒,舞姿优美,娇艳动人。场上顿时活跃起来,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文王似未所动,滴酒未沾。
息侯原本想尽力讨好文王,却见他不温不火,滴酒未沾。心下不由着忙。他清楚,眼下的主若是招待不周,稍有得罪,只怕祸在旦夕了!于是,急忙满酌一杯,举杯文王面前,小心翼翼地说:“大王不乐,是小侯招待不周吗?”
文王冷冷地说:“息君把本王当作山里人了?”
息侯忙说:“不敢,不敢!小侯所献,也是敝国上乘之舞,大王若不入目,小侯另献佳曲……”
文王大笑:“哈哈!息君只知中原宫商,却不闻楚之大乐!像君侯这样的场面,在楚地不过富商大贾的家宴,岂能与宫廷盛会相比?依本王看来,息君还是少点空架子,多来点实在的吧!”
这番话顿时把息侯打入五里雾中,一时茫然不知所对,诚惶诚恐地说:“大王有何所求,小侯在所不辞……”
文王冷冷地说:“息君刚才不是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吗?孤王东讨西杀,戎马倥偬,拥有千里河山,所缺的就是另外一半。可是,为了息君的另一半,却让寡人搏战沙场,替君出了一口气。如此,也算交情不薄吧?听说夫人貌若天仙,难道就不能出来敬孤王一杯薄酒?”
息侯愣住了!这个天下枭雄,诸侯敬畏,原来却是这等天性!居然要见别人的内眷,谁知他居何用心?如若推却,又恐怕惹出何等事端?只得说道:“贱内小户人家,貌色平平,只怕有辱大王尊目……”
文王冷笑一声:“看来息君并无诚意了!君夫人陈侯之女,佳人绝代,乃至蔡侯动情,几乎亡国丧身,一个平庸的女子有如此魅力吗?”
息侯见文王动了肝火,一时也心中发怵,不知如何应对。
文王站起身来,“哼”了一声,冷冷地说“看来本王不便讨扰了……”
大将斗丹、斗班即刻应声而起,按剑在手。刹时众皆惶惶……
息侯慌忙一揖,长袖触地。口称:“既然大王如此抬爱,即命贱内为王敬酒!”
文王的脸上由阴转晴,重又落座,端起一杯酒来,直瞪瞪地望着酒杯。
息侯的脸上却由晴转阴了!这女人真是惹祸的根苗!要不是因为女人,又怎会去搬人之兵,伐人之国,到头来还背上莫名其妙的人情呢?俗话说:‘这世上是钱债有数,情债难还!’如今真是骑上了虎背,上下为难了!左思右想,只有忍一口气,缓缓僵局了!
少时,息妫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飘然而进大殿。刹时间,全场的人都呆愣了!人们的眼睛都瞪得又大又圆,就像被一块巨大的磁石所吸引,一齐聚焦在那美色绝代的佳人身上。她轻移莲步,仪态娇羞,款款而来,如仙女临凡。转眼间,场中朱颜皆失色,个个美女尽掩面……
楚王也呆愣在那里。一眼看到这个天下绝色,他才发现自己见识太少!原来以为丹女已是少见的美女,所以呵护有加,形影不离。直到出使蔡国,才知道天下之大,美女如云,而这息妫才称得真正的绝色,丹女不过平平而已。心念未了,只见息妫纤纤素手,捧着一杯美酒,含羞带频,款款而来。文王急忙离座,带着色迷迷的微笑,直盯盯地望着她……
“贱妾给大王敬酒!”
文王似乎听到一曲美妙的歌,酒未饮心已醉。望着那一双玉手,正想乘接酒杯顺手触摸,不想息妫转手交给侍女,侍女递给了文王。
息妫忙说:“妾身感谢大王出兵,以为妾和夫君挽回颜面,息妫夫妇没齿不忘!”
文王正要开口,不料息妫又深深道了个万福,口称:“请大王尽兴!”说罢,便转身而去,留下文王独自惆怅……
这场戏转瞬即逝,好像天空划过的一道闪光,你刚看到它,它却消失了……
宴会不欢而散。
天下的人,最怕留悬念,更怕被悬念所困扰和折磨。当你刚刚感受到、正要为它所倾倒的时候,它却突然消失了,而所留下的则是无尽的思念和惆怅……迎宾楼内,文王彻夜难眠。自从失了丹女,从此他就失去了自我,失去情趣,甚致失去了生活。所以,他一直被枯燥、乏味,百无聊赖所困扰,加之男人躁动,对女性的需求,一直都像无底的深壑,始终都无法填平,更令他难以承受。息妫的出现,她的妩媚,她的美貌,她那女性的诱惑,点燃了熊赀藏在心底深处的欲火。
熊赀自幼顽劣,所以其父熊通请严师,柯严律,以严导而使其成人。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尽管许多坏毛病能够改掉,而劣根难除,熊赀就是这样一个人。所幸的是他对国家根本、核心利益从不丢,一生驰骋疆场,奋发开拓,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最终为楚国的强大,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不失一个楚国的明君。而当他要耍起流氓来,却也使天下人瞪目结舌了!
息侯也彻夜难眠!宴席不欢而散,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心中忐忑,竟然面对娇妻,也难得兴来。息国是个不见经传的国度,若不是祖上为天子一脉,得封诸侯,以其家族不过是泛泛的平民,毫无治国理民之能,更无决胜千里的才智。不过息侯却生得一表人才,颇识礼义,谦恭随和,乃至被陈侯赏识,把自己宝贝女儿嫁给了他。息妫嫁了少年郎君,自然也是两情相悦,感情甚笃。这样的两口子分明可以厮守一生,安享富贵,谁料想一口气忍不下来,引狼入室,双双改变了一生的命运呢?
天亮了,一夜没有睡好的息侯刚要合上眼皮,突然一阵喧哗,卫兵报告:“禀国君,斗丹、斗班二位将军求见!”
他一惊!睡意全消。急忙穿戴齐整,前厅会客。
对楚国的文臣武将,他早有磨不去的印象。个个如金雕玉塑,人人气宇轩扬,真是天神临世,星宿下凡,胜过天帝灵霄宝殿上的众神。果然,二将恰似两座天神般地站立厅前,不言而威,慌得息侯连连拱手,说:“不知二位降临,恕罪,恕罪!”
斗丹略一抱拳:“奉我王命,请息君前往迎宾楼,我王致答谢之礼!”
息侯一愣,不知所云。
斗班忙说:“君侯不必多虑,我王即将返国,在此讨扰了君侯,不过一表致谢而已!”
息侯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叫了几个随从,登车而往迎宾楼。
迎宾楼距息君府不过一条街,片刻即到。然而息侯尚未下车,就发现楼前尽是楚兵,戈矛生辉,一片肃杀。息侯大惊!一夜之间,这么多楚兵进了城,竟然没有得守城兵士半字回报,这楚王到底想干什么?他不得不格外小心,提心吊胆地进了迎宾楼。
楚王今日一改昨日的装束。只见他一身戎装,青铜铠甲,外罩紫红色的衮袍,腰悬宝剑,脸色铁青。一见息侯,劈头就问道:“息君昨夜快活吗?想必怀中搂着美人儿,心里骂着楚蛮子,说本王是个道道地地的无赖皮吧?”
息侯吓得冷汗直冒,急忙拜伏于地,说:“小侯不敢!敝国礼义不周,慢待了大王,还望恕罪……”
文王一声断喝:“大胆!是慢待了本王吗?你和你的祖宗一样,从心眼里瞧不起楚人,才给本王演了一场戏弄本王的闹剧!”
“小侯不敢,小侯不敢!实在是拙妻不明,还请大王海涵!”
文王恨恨地说:“呸!什么拙妻不明?本王为了你一点私怨,伐他人之国,失信誉于诸侯,结嫌怨于君臣,还残了我大将之双脚!而君夫人视寡人如草芥,不屑为寡君敬一杯薄酒,使孤王颜面尽失!孤王能忍得下这口气吗?左右,将这无情无义的小儿拿下!”
兵士闻风而动,刹那间把息侯捆了个结结实实。随从见主子被擒,慌忙逃出,返回侯府报信。然而斗丹、斗班早已把息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息妫自楚将带走了息侯,一直心惊肉跳,不消半个时辰,楚兵就围住了侯府。她终于明白过来,大祸已经降临了!正当她设法想要逃出侯府时,斗丹、斗班带着楚兵己杀进府来,直觉告诉她:息侯已凶多吉少了!
自从嫁给了息侯,少年夫妻,金童玉女,无人不说是天生的一对。而息侯对她也是呵护有加,恩恩爱爱。岂料平地风云,姐夫蔡侯作了不齿之事。这一口气难以下咽,才想起借楚人之手,教训那个老色鬼,谁知反而引狼入室,造成今日之祸。这一切都是自取其咎,悔之晚了……
她正在自怨自艾,猛听得喊杀声越来越近。原来侯府的卫兵都不是斗丹、斗班和猛虎似的楚兵对手,片刻间就被斩杀无数,直冲内府。
眼看楚兵冲杀而来,血染侯府,她又悔又恨,又悲又痛,只怨自己一念之差,毁了丈夫,毁了国家!作为一个女流,眼看鸳鸯各飞,生死难料,她百感交集,万念俱灰。自恨没有珍惜昔日的恩爱,甚至相伴数年,没有产下一男半女,竟然还为了一点私怨,惹下飞来横祸,眼看夫君性命难保,一切都将逝去了!自己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于是,她高呼一声:“夫君,为妻前来陪你了……”
楚兵已掩杀过来,息妫只得奔向后园,恰有一口浇园的水井,她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井去……
突然,她被人紧紧地抓住了,并把她拉到井边。原来,斗班奉文王之命,专程前来掳息夫人。当他带兵撞入后院,恰恰听到息妫的一声高呼,便紧其后追了过来,猛见息妇纵身跳井,便飞身一跃,把夫人救起。
息妫见自己被一员楚将轻轻地托起,又放到地上,又羞又恼,挣扎着仍要投井,岂料那斗班勇力过人,轻舒猿臂就把她抓得牢牢的,丝毫动弹不得,只有放声痛哭,一边仍要寻死觅活。
斗班冷冷地说:“夫人如果真想去死,本将军就放手你去。可是,夫人一死,息侯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息妫一惊,忙说:“将军此话怎讲?”
斗班:“事由夫人而起,夫人一死,吾王还能饶了息侯?恐怕息侯自己也难容自己吧!”
息妫见说得在理,只得又说:“小女子死何足惜,请将军转告楚王,千万饶了息君吧……”
斗班冷笑一声:“夫人不去自求楚王,末将为何要为他人求情?”
息妫只得跪倒在地,说:“小女若亲自去求楚王,楚王真的能放我夫妇吗?”
斗班:“你不去求人,又怎知人不饶你?”
息妫止住了哭泣,说:“求将军即带小女子去见楚王吧!”
楚王擒了息侯,料定息妇定来求情,反而气定神闲,他要演一场夺人之妻的闹剧了!实在说,听了蔡侯赞美息妇的话,开始他很不以为然,认为不过是掩饰之语,充其量无非是美誉过分。但是几年来没有美人相伴的日子,总是有一种渴求,有一种冲动,于是决定亲眼要看一看。不料果然是天下少见的美色,更重要的是一下子就把他的心给拴住了!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使他神魂颠倒,牵肠挂肚。于是彻夜难眠,设计了完美的行动计划,并有效地付诸实施。
果然,那昨日还避之不及的息夫人,今日却主动地送上门来,还要迫不及待地拜见他。但是,他玩起了猫和老鼠的游戏,不仅避而不见,反而当即撤军,带上了息侯夫妇回到郢都,留下彭仲爽管理残破无主的息国,把息君投进了大牢。
息夫人被带回了郢都,楚王却没见她的意思,这使她如坐针毡,度日如年。既不知息侯的死活,更不知楚王能否饶他夫妇一命,能否再回息国也如天空中的白云,可望而不可即了。自从进了楚王宫,息妫就住进了最豪华的寝宫,穿上了最华丽的锦绣衣饰,戴上了价值连城的珠玉珍宝。无数的宫女,众星捧月般地围着她、伺奉她。但是她心中却只装着一个息侯,盼着能够尽早见到楚王,赦免了夫君,纵然一死也就无怨了!然而,一天、两天,转眼过了三天,楚王连个身影也不见,她望眼欲穿,忧急如焚,天天以泪洗面。
息妫出生名门,作为陈侯的女儿,自幼娇生惯养,加之美貌出众,格外受父母宠爱并且为兄妹所呵护,从来没受过委曲。息侯登君位,恰是风华正茂的年月,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听说陈侯之女美貌如花,便亲往陈国纳聘,陈侯一见就允下了亲事,恰又是息侯初登君位,又娶佳妇,一时成了一段佳话,被人称着了金童玉女,美满姻缘。然而天下的事有利则必有弊,是福未必也不是祸。息侯夫妇都是在优越环境长大,只知锦上添花,不知世事艰险,一旦风云突变,只有听天由命了!
一场秋雨过后,楚王宫内的树木都染上了红叶,菊花也盛开了。三天来,息妫食不甘味,夜难成寐,无时不想见到楚王。清晨而起,宫女们刚刚为她梳冼已毕,又摆上了满桌的奇馔珍肴,请她用餐,而她毫无口味,独坐一边,喑自神伤。
猛然,侍者喊了一声:“大王驾到!”
她一惊!像久旱的农夫听到一声春雷。果然,楚文王魁梧的身躯出现在她的眼前,迈着方步,面带着自信的微笑,朝她走来,她暗叫了一声“愿苍天有眼!”便跪倒在地,口称:“贱妇恭迎大王!”
楚文王今天却是一身的王服,上绣龙凤,金丝滚边。头戴王冠,垂珠帘里露出一张紫红色的脸庞,眉似玄黛,双目加电,鼻高梁耸,须黑如墨。唇绎口方,透出一股刚毅的男性魅力。一见息夫人跪伏在地,慌忙双手搀扶,说:“夫人何必行此大礼,寡君可领受不起!”
息夫人忙说:“贱妾夫妇获罪大王,请大王以宽厚为怀,恕不尊之罪。贱妾夫妇没齿不忘……”
文王沉下脸来,打断了息妇的乞求。冷冷地说:“以夫人的意思,是要寡人放了息君?不过本王要问一问夫人,为了君夫人一己私怨,寡人兵伐他国,无数将士血染沙场,这些楚人丢失了性命,何人补赏?寡君无故加兵诸侯,失了天下之信,夫人能替楚国挽回信誉吗?”
息妫一愣,无言以对。
文王又说:“为了一个蔡侯,竟然使我君臣不睦,并残我大将双脚,乃至终生不能建功立业。夫人能赔我一员大将吗?”
息妫呆住了!楚王的话更使她惊诧不已!万万没有料会出了这么多奇岔事,还有这么多严重的后果。怪不得楚王加罪于息,而自己过于矜持,一时执拗,竟然不愿亲奉一杯薄酒!得罪了这样一个枭雄,看来楚王实在难容了……
文王见息妫已被震住,便又缓一口气来,说:“夫人若想救夫君,也并非难事,就看夫人愿不愿作……”
息妫慌忙应道:“大王若能放了息侯,小女子愿当牛作马,报答楚王!”
文王突然大笑了,一手搀起息妇,一手捋着黑须说:“寡人不仅可放了息侯,还可命他仍为息国之君!”
“大王果能如此,小女定感大德,当牛做马,无以为报!”
“慢来!”楚王突然话锋一转,“寡人不用你当牛做马,只要夫人毕生伺奉本王!”
犹如一声晴天霹雳!息妫顿目瞪口呆。她终于明白,自己是掉进陷坑里了!三天来她食不甘味,夜难成寐。一恨自己引狼入室,二恨息君懦弱无能,三恨楚人兵强马壮,四恨楚王足智多谋。恨来恨去,到头来只恨自己是个女子!常言红颜薄命,女子祸水,也许自己就是祸水,如果息君为她而失国丧命,自己的罪过就更大了。陈、蔡不齿,息人难容,有何颜面再回息国,再为息君之妇呢?看来唯有救息君返国,等待时机,他日才能洗耻雪恨,才能对得起亲人、国人!于是,她只得强颜作笑说:“大王若真的留恋小女,就请大王即刻放了息侯,让他返国为君,小女子愿终生伺奉大王!”
文王大喜,双手抱起息妫,拥上了龙床……
数日后,文王册封息妫为王后,息君回到故国。
这一场“夺妻大战”以楚王熊赀的全胜而告终。然而,有得也必有失。如果说,楚自立国,经历了无数的战争,都是为国而战,为民族而战,无论胜负都是正义的战争,公理之战,得天下人所景仰。而这场战争从此使楚人的威望跌落下来,成了一个不讲信义、以强凌弱、反复无常的国度。而那些自以为高贵而正统的诸侯或史家,更加蔑视楚蛮了。故而历史上演绎了许多轻蔑楚人的传说故事,甚至不少还成了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