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中原大地上,有几个得天独厚的诸侯国,自洛邑至汝水,便有郑、申、吕、陈、息、蔡、蓼诸国。陈国为舜帝之后,传十六世至宣公。陈宣公生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大女儿嫁给了蔡哀侯,小女嫁给了息侯。楚文王六年,陈宣公的小女息妫回乡探视父亲,路过蔡国,念及姐妹之情,顺便入国探望。
蔡哀侯见小姨前来,盛情款待。偏这息妫生得美貌绝伦,如出水芙蓉,一颦一笑,皆楚楚动人。蔡侯原本贪色,见了如花似玉的小姨,免不得心猿意马,言语挑逗,动手动脚。息妫念及姐姐颜面,不便发作。蔡侯得寸进尺,索性撕下面皮,搂住小姨便要动粗,息妫气得粉面通红,挣扎而出,喝令随从,登车而去。探亲而归,却不入蔡国,径直匆忙赶回息国,向息侯告了姐夫一状。
原来息侯也是少年夫妻,恩爱绵缠。听得蔡侯调戏了自己的老婆,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把捉住蔡侯,狠狠教训一顿,出一口恶气。偏那蔡国实力远胜息国,蔡哀侯也算诸侯中颇有名气的人物,息国还奈他不可!
息侯闷气难出,却又忍不住,放不下。每当搂住娇妻卿卿我我的时候,总会想起蔡哀侯那种猥亵不堪,满嘴胡须,臭烘烘地要亲吻自己爱妻的下流之举,顿时要恶心欲吐!刹时间激情全无。
常说“女人是祸水”。息妫正当芳龄,每次与丈夫相拥,正挑起她情欲方浓时,息侯却突然冷了,几次下来,惹得她欲火中烧,恨得咬碎银齿。终于忍他不住,恨恨地说:“难道夫君嫌了妾身了?”
息侯忙说:“爱妻说哪里话来?你永远是我心头的肉!”
息妫撅起嘴来:“那你为啥每次撩起妾身兴来,却又不上身来,这是何意……”
息侯一愣:“这……”
息妫:“什么这,那?分明你就是嫌弃了我,又找了别的女人……”
息侯慌忙分辩:“你这是从何说起?且莫辱了好人!”
息妫不依不饶,乘机撒起娇来。息侯无奈,只得吐出了满腹的不快。偏息妫不以为然,反恨恨地说:“亏你还是个男人,称一方诸侯,连这口气都出不了,却拿女人做垫背……”
“唉!”息侯长叹一声“那蔡侯不仅是两姨之亲,而且名满诸侯,国势远在本国之上,本侯又奈他何?”
息妫:“那你又何必耿耿于怀,丢不开,放不下呢?还是个男人吗?”
“我,可我,咽不了这口气!”
“好,是个男人!如果你真想出这口气,妾倒有一计。”
息侯一听,来了精神,忙问:“夫人有何妙计?快快讲来!”
“你不是说,打不过蔡侯吗,难道别人也打不过吗!比如楚人还怕蔡侯吗?”
“夫人的意思?是要请楚人帮忙?可是楚人能帮这个忙吗?”
“在娘家曾听父亲说,如今楚人是楚文王坐了位,年轻气盛,崇武尚战,像他父亲一样,四处扩张,扬威诸侯。前不久灭了申国,还想继续东扩,要观中原之政,正愁找不到借口和目标下手呢!”
“如此说来,不失为一计。不过怎样说动了楚人而又不直接获罪于蔡侯呢?”
“亏你还是个男人,枉为诸侯。你就请楚人假兵息国,然后求蔡侯出兵相救,而蔡侯一旦出兵,必为俎上之肉,逃得过楚人的手吗?”
这分明是引狼入室,偏那息侯不过庸碌之辈,一时无远见之识,偏听误信,招来灭国之祸。
公元前683年。
楚文王失了“三宝”,却一时百无聊赖。其实,文王并不“文”,他体内流淌着楚人先辈的血液,喜欢驰骋天下,战场博杀,夺人之国,开疆拓域。他一生戎马,征战不止。何称一个“文”字呢?无聊之中,还是想着驰骋天下。
江汉平原上的仲夏,正是酷暑难耐,躺在浓荫下的凉床上,丝毫没有凉意。相反太阳如火,热风如炙,躲在树叶下知了,也不断地喊着“热呀,热呀!热……”侍从已经数次来到身边,请大王进殿,免得忍受太阳的烘烤,他就是不愿挪窝。
透过浓密的树叶,太阳怎么也照不到荫下,却见芳草萋萋,一片翠绿。看着蓝天上的白云,忽如飞马,忽如千军,瞬息万变。天边有一片乌云冉冉升起,恰似战场风烟,熊赀浮想联翩,犹如身临战阵,指挥三军,无限豪情油然而生。此时,侍从进来禀报说:“大王,息侯遣使前来拜访!”
他躺在那里,并不想动弹,说:“那息使要见寡人何干?”
侍从忙答:“看样子是有要事相求。”
文王冷冷一笑:“息国也是中原门户,寡人闲得无聊,正想北进中原,去会会陈、蔡、息、蓼各国诸侯。你去告诉他,明日早朝,寡人在宫殿迎候!”
侍从应诺一声,退了下去。熊赀再抬头看天,只见乌云已升到半空,看样子一场暴雨也快降临了。阵陈凉风吹来,暑气转眼消退了不少,他仰天笑道:“风来了,雨来了!寡人也当动动筋骨了!”
次日,刚交卯时,楚王宫大殿便响起升殿议事的大钟,浑厚,庄重而深沉的钟声响彻在清晨巍峨的大殿上空,文武众臣在洪亮的钟声中一齐参拜这个天下独步的诸侯王,恭祝之声与钟声相合,组成了一曲特别的合唱。
众臣参拜毕,殿前侍卫奏道:“息国使臣来访,正于殿外候见!”
文王:“有请息使。”
侍卫:“请息使上殿!”
息使初来楚国,看来也许是第一次出访大国,首先对楚王宫宏大气派感到惊叹不已,两目四顾,满口赞叹。满朝文武众臣,个个气质非凡,人人似金雕铜塑。文臣气宇轩扬,都是人中龙凤;武将雄姿勃发,犹如天神临凡。看得他目瞪口呆!举头上看,楚文王高坐王位,头戴紫金王冠,身着绢丝王袍,上绣龙虎,云纹花边。被太阳晒得黝黑的面皮,略呈古铜色,留着短须,浓眉粗眼,高鼻方口,无言而威。他以为周天子也未必有此气度。不由得躬身及地,口称:“息使拜见楚王!”
文王哈哈一笑:“原来是贵差到了,何必如此大礼?快与贵使看坐!”
侍从搬来一把锦凳,息使身未落座便道:“楚国果然在诸侯称雄,令下差着实开眼!”
文王:“贵使来楚,有何教吾?”
息使:“我主久仰楚国威名,特派下差前来拜访,并愿与贵国为盟。”
文王:“承蒙看重。息侯若有所需,敝国一定尽力!”
息使:“大王果然爽快。下差素闻,楚常有观政中原之心而故奉吾主之命,有求于大王,不仅可助吾侯,也是北进中原一次良机!”
文王不解:“唔?这是何意呢?”
息使:“我主求楚王兴兵伐蔡。”
文王不解,忙问:“贵国与蔡,同娶陈侯之女,乃是姻亲之国,为何反求寡人伐蔡?而况本王无缘无故又岂能兴兵呢?”
息使:“楚人原来也讲师出有名。可是大王不知,蔡侯与齐已经密盟,将联齐拒楚,大王将伐,何患无词?”
令尹斗祈进言:“贵使此言差矣!蔡侯联齐,何以为据?而况贵国与蔡为姻亲之国,岂有坐视楚人伐蔡的道理?”
息使:“令尹大人果然睿智,敝国与蔡虽同为陈侯之婿,但却产生了嫌怨。楚若加兵于蔡,敝国定作壁上观。”
文王哈哈大笑:“君侯如此,却令寡人大惑不解了!”
莫敖屈重一直冷眼相观,他对息使一言一行都仔细辨察后,发现此人并非有奸诈之嫌,定然是息侯与蔡侯有了迈不开的过节,有意借楚人之手,教训教训自己的这个老姨夫。如此看来,未必不是乘机夺得这块中原跳板的一次良机。而况齐蔡结盟拒楚,也是确有所闻。于是进言道:“若要吾王出兵伐蔡,只恐单凭君侯几句空话无以为据,不知君侯可另有良策?”
息使:“阁下莫非就是莫敖大人吧?难怪人称荆楚大智者!楚王若不便直接出兵伐蔡,可托言出兵伐息,我主则求救于蔡侯,蔡侯一旦出兵,大王岂不可一举擒了蔡侯?”
文王点头笑道:“妙计!如此看来君侯与蔡侯定有难解的过节,故而欲借寡人之手为君出一口气吧!”
息使顿时十分尴尬,忙说:“大王真是明察,那蔡侯就是行为不轨,乘我主夫人路过蔡国,举止轻浮,丧失人伦,故吾主……”
此言一出,众臣皆掩口而笑。文王忙说:“看来寡君也不便多问了。众卿有何高见?”
斗祈奏道:“吾王且不可听信黄口小儿!”
斗廉:“此人言语支吾,唯恐有诈!”
蘧章:“微臣以为,无故伐人之国,恐遭诸侯非议。”
文王冷冷地说:“眼看暑气已退,秋之将至,难道寡人还要无所事事地消磨掉一个秋冬吗?”
莫敖屈重出班:“大王,请听微臣一言。先王有训:‘三年不出兵,当究国君之责。’我楚已近三年未出国门,当受先王之责了!如今正是天赐良机,无论何等风险,也当出兵北进,叩一叩天朝大门!”
文王猛一击案,站起身来叫道:“莫敖之言甚合孤意。为什么要前怕狼后怕虎?我楚自古就不依中原那一套陈规,所以能够驰骋天下,因为我们就是楚人!”
斗祈忙说:“大王骤然找回昨日雄风,臣等倍加恭贺!然而此次出兵既然由息侯而起,息侯自当表示真诚之意,否则何以掩众人?”
息使躬身一揖,说:“好,下差奉息侯命,为表示诚意,特献白璧一双,以此为信。”
文王:“好!寡人心意已决,今秋出兵,再入中原,尝一尝中原的烤羊肉去!”
众臣笑道:“大王只怕烤羊肉还没吃到,已经闻到中原的膻腥了!”
楚人对于秋季,似乎情有独钟。楚地的气候,春季太短暂却很难熬。所谓“青黄不接”、乍暖还寒,而且过于忙碌。故而俗话说“好汉怕的长三月”。夏天则酷暑骄阳,蚊叮虫咬,难得片刻安宁。唯有到了秋天,才是天高云淡,秋高气爽,而且一片金黄,丰收在望。
地里的庄稼都收割完了,坡田旱地上,棕褐色的土壤都被新出的麦苗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青绿,每棵麦苗顶着一颗露珠,在初升的阳光中闪着晶莹光芒。稻田里也变成了绿油油的麦苗,看来家家户户粮食都归了仓,又到了一年一度出征的时候。
楚文王要兵伐息国,按照传统的习惯是文臣治国,武臣安邦。武将们都要出征临战,文臣则守国治国、后勤保障。然而文王却亲自为帅,只命彭仲爽为将,鬻拳为偏将,领兵六万,浩浩荡荡直扑息国。
息侯见楚人果然来伐,匆忙遣使向蔡侯求救,蔡哀侯不知其中原由,即刻亲率大军救息。不一日便到息都城外,距城不足五十里,楚文王早已布好埋伏,见哀侯钻进口袋便全力出击,蔡军被打得晕头转向,一心盼望息侯出城,既可合力攻击楚军,又能解自己之围,偏偏息都城门紧团,任凭你杀声震天,蔡军被杀得七零八落,就是不见息侯派出一兵一卒。杀至黄昏时分,蔡军损失惨重。衷侯带着残兵,乘夜想逃进息都,偏那城上守奋森严,射下无数箭来,任凭蔡侯喊破嗓门,就是不得入城,被楚军追来,生擒活捉。
蔡侯被带进楚王大帐,他恨得咬咬切齿。一恨楚人无故加兵,害得自己全军覆没,作了战俘,二恨息侯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惨败于楚人之手!当他抬头一眼看到楚王的时候,不禁怒火中烧,大声吼道:楚蛮子!蔡国何曾获罪于你?无故加兵,不怕受天下人众口之责吗?
楚王:“孤王伐的是息国,你偏要来掺和,不打你打谁去?你是自讨其罪!”
蔡侯:“笑话!息国又何曾得罪你?”
楚王笑道:“那还得问一问你自己!谁叫你一大把年纪还不自重,竟然调戏自己姨妹?是息侯请孤王来的!”
几句话说得蔡侯满脸涨红,恼羞成怒,越发骂道:“息侯更不是人,就是一只狗!为一己之私,引狼入室,你们这些狼和狗,都不会有好下场!”
文王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辱骂寡人!”
蔡侯气急败坏,更加骂不绝口:“楚蛮子!你们无缘无故,伐人之国,不讲道义,毫无信用,还逞什么能?都是一群阴险狡诈的小人!老夫骂了,你能把寡人如何?”
文王怒不可遏,大喝道:“兵士们!架起油锅,把这个狗东西烹了!”
一声令下,兵士迅速支起大鼎,刹那间油已鼎沸,架着蔡侯就要扔进锅内。蔡侯干吼干叫,却又骂声不绝。
突然,副将鬻拳冲了出来,大喊一声:“大王!不能烹了蔡侯!”
文王一惊,问道:“鬻将军这话是何意?”
鬻拳躬身道:“大王,蔡侯辱骂大王,罪当难赦。但他所说的话,当引起我等深思!”
文王:“既然该死,就当烹了,他的那些话,只当放屁!”
鬻拳:“臣恳请大王!蔡侯万万不能杀!”
文王:“笑话!本王偏要杀了,又当如何?”
鬻拳:“大王!这次北伐,师出无名,已使天下侧目,若无端再杀一个蔡侯,定使诸侯疑惧,人心离散,我楚刚刚立起的威望只怕毁在一旦了!蔡侯万万不能杀!”
文王忿然道:“大胆!寡人还用你来教训!要杀要剐还听你的吗?兵士们,速将蔡侯推入锅内,烹了!”
鬻拳大喝一声,猛然跃身直逼文王身边,一手揪住文王,一手拔出宝剑,对着文王,目眦尽裂。厉声道:“大王若不放了蔡侯,末将与王同时血溅三尺!”
文王大惊失色,全场将士也都目瞪口呆!
一时间,文王脸色发白,内心发颤。他万没有料到这个鬻拳竟然敢于以命相搏,只得唯唯:“快快放了蔡侯……”
蔡哀侯嘴上虽硬,其实却也吓得冷汗淋淋,突然捡回一条命来,却也瘫倒在地。
鬻拳见已放蔡侯,立即跪倒在文王面前,双手高高捧着宝剑,说:“大王请治末将不臣之罪!”
文王怒气未平,冷言道:“将军有何罪?是寡人的不是啰!”
“大王此说,末将无地自容!以臣挟君,是万死之罪,还望吾王命人施刑!”
文王长叹一声,努力平静了一下,沉思片刻,才说:“爱卿素来忠诚,力谏不杀蔡侯,也是事出有因,一心为国。寡人不治你的罪!”
鬻拳:“大王能听臣言,从善如流,这是国家之福。而罪臣威逼君主,罪在不赦。君能饶臣,而臣绝不能自恕!”说罢,起身找来一把板斧,坐在地上,猛举起来,挥向自己的脚踝,眨眼间,双脚应声而断,鲜血四溅!
顿时,众人大惊!他却强忍巨痛,大声说:“各位都听着!从今而后,凡对君王无理的人,就像我这样!”
文王被震憾了!一时间心潮起伏,五味杂陈,望着鬻拳,喃喃而语:“爱卿何必如此啊!其实寡人并非不明,杀了一个蔡侯,却疏远了天下诸侯。若人人震惧,相互结盟,共拒我楚,如再想跻身中原则更难矣!是寡人意气,一时之过,一时之过啊……”
当即,文王传来太医,为鬻拳治伤,释放蔡侯,传令班师回郢,并把断脚包装起来,放入太庙之中,以警示自己拒谏之过。封鬻拳为都城大阍,并世袭其职。
第十五章 荆山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