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荆楚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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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熊通娶邓曼,感情甚笃。已生有二子,长子名瑕,封屈地,故祢屈瑕;次子名赀。屈瑕自幼英武过人,喜兵法、武功,熊通钟爱有加。及称王,以莫敖一职授于长子,称莫敖屈瑕。晚年又得一子名善,字子元。

周桓王十五年,熊通称王,朝廷已更加衰落,无力问罪,桓王只得望楚兴叹,隐忍难发,眼睁睁地看着楚国日益作大。

楚国西南邻,有一个强大的巴国。其实巴人于春秋时期,在汉水中游以及江汉平原,都是一个分布广泛而且十分善战的民族。相传他与越、濮在民族起源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被认为是同一文化渊源,故巴濮、巴越连称。但处在江汉一带的巴、濮、越人,其文明的发展却滞后于荆楚。史载,巴人、越人巢居,断发文身,渔猎为主,并有猎食人头的习俗。而楚人早在殷商时代,便以农耕文明为主,虽然还处在原始的刀耕火种,产出不高,但至少人口定居,与中原文化也实现了最早的融合。这一点从保康县重阳乡发掘的新石器文化遗址,可以得到印证。

公元前703年,巴人遣使来楚,提出要学楚人与邓通好,并请楚人从中斡旋。武王熊通刚刚称得王号,但诸侯反映平淡,连天子都没放个屁,这有点使他大失所望。他平生总爱别出心裁地引人注目,于是他一口应承了巴使,愿从中撮合,并派大夫道朔伴随巴使往聘。不料中途被鄾人设伏,劫了聘礼,杀了二使。熊通大怒,指责邓君治国不善,盗贼横行,出兵伐鄾围邓,要为使臣道朔复仇。

不日,武王派莫敖屈瑕为帅,斗廉为副将伐鄾,并围了邓国。邓侯恼熊通反脸不认人,先派兵救鄾,被打得大败,楚人火烧鄾城,杀人无数,夺取鄾地。再击邓侯,打得两个小舅狼狈而逃。这是熊通称王后笫一仗,使诸侯个个寒心。莫敖屈瑕乘机与貮、轸两国结盟,以图持续东进。

郧侯得知楚与贰、轸为盟,这两国与郧唇齿相依,只恐埙害了本国利益,加上楚若东扩,也会直接威协自身的安全,于是联合随、州、轸、绞、蓼等国,抗击楚军。

莫敖屈瑕得知郧侯联合诸国,抗击楚军,便与斗廉率军进攻郧国。郧侯面对楚人的进击,急忙通知随、轸各国,迅速组成联军,但随君口头答应,却不敢出兵,轸国更按兵不动,郧君无法,只得带本国人马及州、绞、蓼四国联军,屯兵蒲骚,决心一战。

楚军进军蒲骚,见郧国早已布防,只得扎下大营,商议对策。

原来蒲骚也是一座小城,四周有城墙、城堡,方圆不过二里,虽城墙不高,却是郧都的门户,平素便有驻军防守。郧君屯兵蒲骚,便住得满满的,其他三国联军只得距三十里外扎营。

屈瑕显得有些浮躁,对副将斗廉说:“先辈对目下形势,有何看法?”

斗廉:“日前,我对敌营态势进行了察看,郧君统军三万在左,州、绞、蓼联军三万在右,形成掎角之势。不仅阵法严谨,且兵力也胜我一倍。”

屈瑕:“看来这一仗是凶多吉少了。”

斗廉:“那也未必,所谓兵不在多而在精。我楚将士久经战阵,都是从死人堆里滾爬出来的,而郧、州、绞、蓼诸国将士都不曾真正参加过实战,从这一点上说,其战斗力要相差甚多。问题是如何用兵,才能以少胜多。”

屈瑕:“言之有理。不过我们何必要冒这个风险?不如请我父王立即増兵,不是胜算更大吗?”

斗廉:“不可!楚地相距千里,援兵何日能到?万一敌方乘我兵少,合力攻击,我军就只有被动挨打了。所以要努力寻找有利战机,出奇制胜!”

屈瑕:“前辈有何良策?”

斗廉:“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军帅可用一万兵力,屯兵于州、绞、蓼军一侧,造成强军压境之势,威胁和牵制敌人。末将带兵两万,夜间突龚蒲骚,只要郧军一溃,各国自然不战而退。”

屈瑕一听,连连摇手,说:“这个计策风险太大,蒲骚虽然不大,城墙不高,但万一郧军有备怎么办?诸国联军相距不远,如果联合突然反击怎么办?而且随军骤然增援又怎么办……”

斗廉:“自古兵无常势,免不得涉险犯难,不然何以致胜?”

屈瑕:“话虽如此,也当慎之又慎。要不占一卦,看看上天的意思。”

斗廉:“大帅!占卜起卦,是为了解惑断疑。而眼下的事非常清楚地摆在面前,何必犹豫不决?何必占卜问卦?所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贻误战机,后果不堪。末将恳请大帅决断!”

屈瑕沉思片刻,才下定决心,说:“就依先辈之见,立即行动吧!”

当夜,斗廉带兵偷袭浦骚,乘着夜色,借用绳梯,翻越城墙,攻上了城头。守城将士仓促应战,偏楚军有备而来,人人骁勇异常,很快突破城门,攻入大营,郧军还在梦中,见楚军杀来,黑暗中不知多少兵马,只见火光冲天,杀声震耳,顿时大乱,来不及成军,将士护着郧君勉力冲出,逃回郧都。其余三国之兵,见盟主败绩,各自散归国中。楚人终与轸、贰结盟,把势力扩展到汝水以东,可直出两淮。

蒲骚一战,展现了斗廉的谋略,而接下来的一段插曲,则又考验着莫敖屈瑕的才智和能力了。

屈瑕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身材上继承了其父的高大魁梧,个性上也显得坚韧不拔,但在才智上却稍逊一筹了。熊通自幼遭受曲折,一生奋斗不上,因此对儿女的教诲从不含糊。他看到这个长子,很有乃父之风,于是亲自教导武功,兵法,并延请名师,传授《六韬》《三略》,并习文、礼之道。但屈瑕除了武功、兵法有所长进,而文章、礼仪学无所成。

蒲骚之战,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威振汉东,使熊通倍感欣慰。因为不仅是自己的长子成为三军统帅后的笫一仗,而且又展现了楚人不可战胜的神话,同时也为选定王位继承人好了铺垫。于是宫内摆宴,一家人欢聚,为屈瑕贺功。

邓曼生了两个儿子,次子熊赀比起长兄小了很多岁。奇怪的是人才、胆识则远不如其兄,身材矮小,体形瘦弱,且喜静不喜动。其父教他武功,无论如何难掌要令,重兵器更拿不动,使不开。因此熊通常叹不像自己的儿子。邓曼则一视仁,关爱有加,常为此发发脾气,闹闹个性,熊通也只得赔个笑脸,一家人又和和美美。熊赀虽不喜武,却聪明有智,心底深沉,不言于表。熊通便从申国延请名士保申,作为熊赀的老师。

酒席宴上,谈起蒲骚之战,屈瑕讲得眉飞色舞,熊通也听得津津有味,偏熊赀觉得过于浮夸,听不进去,早早回房抱书本去了。

熊通说:“蒲骚一战,是你笫一次出征,要好好总结经验,以后还有很多出征的机会。”

屈瑕:“何必要等到以后呢,眼下有一个诸侯小国,就应当教训、教训!”

邓曼:“看来又是哪家诸侯惹烦了我儿。”

屈瑕:“母亲不知,并不是得罪了儿子,而确实罪该当伐。”

熊通:“哪家诸侯?”

屈瑕:“我军破了蒲骚,大败郧军,刚刚撤出就得探马回报,原来州、蓼二国准备退回国中,唯绞国提出要追击我军,当得知我已远撤了,方才罢休。”

熊通猛一击案,怒道:“这绞人竟敢与楚抗衡,确实当伐!”

屈瑕:“只要父亲一声号令,孩儿即刻领兵前往!”

邓曼:“你们爷俩,只知打杀,也不看看现在是啥季节了。”

熊通回过神来,说:“夫人所言极是,打仗不可误了农时。现在正是春耕大忙,待秋下收种以后,我儿领兵伐绞!”

屈瑕:“儿臣遵旨!”

转眼霜降已过,丹阳的山山水水已披上了深秋的彩妆,而金黄则成了色彩的主导。金黄的树叶金黄的草,金黄的稻谷金黄的田。只有低矮的冈丘上,少见树木,大片的野菊花盛开了,白色的、淡黄的、浅红的、紫红的,层次丰富而鲜明。

又到了将士出征的时节。

熊通决定,为了更好地锤炼自己的长子,就要给他独立指挥战斗的机会。于是便由莫敖屈瑕担任主将,熊率且比担任副将,出兵三万伐绞。为了给儿子壮行,他准备举行大型阅兵式,并且邀请了周边各国的诸侯前来参观,既可展示楚的强大实力,又可为儿子以壮行色。

阅兵式在宽大的演兵场进行,场前专门为诸侯们撘起了观礼台,周边各国得到楚武王的请柬,没有不出席的。自然,随、邓、庸、巴、唐、鄢、卢、罗早早地来报了到,而申、息、陈、葵也不甘落后,就连秦、郑、宋、齐也派使前来凑热闹,想看一看楚人又将出台什么新花招。

阅兵式开始了,首先出场的是步兵方阵,继而是战马方阵、弓箭方阵,士兵们执着剑、戟、戈、矛,排着整齐划一的队列,从检阅台前走过,戈矛在太阳光中闪着耀眼的光恽。熊通伸手揺了摇,喊了声:“将士们好!”士兵们立即回应“楚王千岁!千千岁!”

楚人本来就是个喜欢别出心裁的民族,他们总是在别人出其不意的时候,使你大吃一惊!果然,在各国诸侯兴味索然,以为楚人绝无新奇之举的时候,最后一支出场的部队,却是一堵堵模拟的城墙,下面装着车轮,被数名兵士推动着,向阅兵台驶来,后面跟着装朿怪异的士兵,到了台前,装朿怪异的士兵,突然向城头抛出长长的绳索,伸开来竟然变成了长梯,兵士们个个像灵巧时猿猴,不消片刻便登上了两丈多高的墙头,立即引起了阅兵台前一片欢呼!

诸侯们惊呆了,因为每一家的都城都建有高高的城墙,当时没有云梯、没有火炮和炸药,要想破城,确实需要经过很艰难的战斗,死人无数。而楚人却有效地发明了攻城器具,将在任何高大的城防前,如履平地!原来蒲骚之战楚人用了这一秘密武器,登上城头,一举败郧。看来,楚人的武力和谋略确实绝不可小视了!

阅兵式在众多诸侯的一片賛叹与折服中结朿了。回到后宫,邓曼迎了出来,望着他一脸得意,说:“夫君今天可算让诸侯们开眼了吧?”

熊通见夫人话中有刺儿,急忙说:“明天,瑕儿就要兵伐绞国,他笫一次独自带兵,不过想给他壮壮行色。”

邓曼叹了口气,说:“你呀,为妻总以为对两个娃儿有点偏见。”

熊通:“寡人一生,受过多少磨难,经过多少艰辛?好不容昜今日有成,国势日强,诸侯咸服,来之不昜呀!故而寡人要择贤而立,三个儿子至今未定太子。唉……寡人还是在想多多考察一番吗!”

邓曼:“瑕儿自劫聪慧,文武兼备,你不是说他有你这个父亲之风吗?”

熊通:“话虽如此,但毕竟稚嫩,尚未成熟,还需磨炼磨炼。”

邓曼:“那赀儿呢?为妻以为不在瑕儿之下,恐怕还有过而不及呢。”

熊通:“夫人所见不差。赀儿内心深沉,有过人之智,文韬武略也有造诣。只怕有点劣根,若不严以律己,恐难承大任。所以寡人专请名师,严施于教。”

邓曼长叹一声:“为妻与夫君相处四十余年,而夫君始终不纳妾选妃,早知如此,多养几个儿女,何以只有这三个孩子呢!”

熊通:“夫人差矣!寡人一生,有两个人最触动了我,更深深地教育了我。笫一个便是我的奶娘。她二十余岁入宫,家里撇下了自己的亲儿。五十八岁过世,整整三十余年养育我,呵护我,那都是她一生中风华正茂的年月啊!她把全部的爱、全部的心、全部精力都为我付出了。终于让我明白了无数的道理,使我受益终生。她教我要惜物惜时,特别要惜时如金,到寡人百年之后,没有浪费一寸光阴,毕生为国图强,也算不负奶娘的教导之恩了!”

邓曼被感动了,深情地望着熊通。

熊通又说:“第二个教育和触动了是叔父斗缗。寡人自幼从他学习武功、兵法,乃至为人之道,更为我登楚君大位立下汗马功劳。可谓仁智贤达,忠臣良将,一生清静寡欲,洁身自好,注重声名,不料到了晚年,反被财、色、权位所惑,萌了贪欲之念,晩节不保,落得身败名裂,世所难容……人啊!何以为贵?非百年高寿,非多子多福,更非家资万贯!所贵者是自己一生没有虚度,生则济世,死得其所,足矣!”

说到这里,二人默默相对,万分伤感。

片刻后,熊通立起身来,说:“好了,瑕儿就要出征,寡人还想勉励他几句。他正在宫外候着呢。”

邓曼:“那就传他进来吧!”

屈暇见过父母,熊通深猜地拉住他的手,说:“瑕儿,你知道为父为何把你召进宫来?”

屈瑕:“孩儿恭听父母教诲。”

熊通:“我儿就要出征了,而你此次出征却是独自带兵,父母有点不放心啦!”

屈瑕跪倒在地,深施一礼,说:“孩儿决不负二老所托,定然全胜而归!”

熊通:“孩子啊,兵者,国之大刑也。凡两国交兵,必有无数人失了性命,毁了家园。故用兵必慎,不战则已,战之必克。我儿独自伐绞,统帅三军,数万将士,命系你手,而身边只有副将替你谋划,可谓重任在肩,不得不慎啊!”

屈瑕:“请父王放心,孩儿定小心谨慎,不失父母所望!”

邓曼:“初次带兵,要多学、多看、多想、多听,多谋、善断。”

屈瑕:“谢母亲指点。”

熊通仰首向天,喃喃咏道:

男儿当励志,壮士忧国艰。

将军执长戈,疆场建功还!

孩子,去吧,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