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舅妈是苏州人,她很会吃螃蟹。难道还有人不会吃螃蟹吗?是的,也可以说有些人并不很会吃,把蟹腿儿什么的放到嘴里嚼,吃不净,在活蟹不断涨价的今天,岂不是很大的浪费么?舅妈是富豪人家的小姐,嫁妆里就有一套吃蟹的专用工具:银簪子、小银锤,红木砧子。这玩意儿在我们北京人家里太稀罕啦,也许王爷府里有,像《红楼梦》描写的那样,鸳鸯用银簪子给贾母剔蟹肉吃。然而鸳鸯还不够心灵手巧,曹雪芹并没写她如何处理蟹壳。我的舅妈用银锤把蟹螯蟹腿轻轻敲开,剔净蟹肉之后,还能把那半透明的壳儿摆成完整的螃蟹。每次吃蟹,她的艺术都受到我母亲和客人的称赞,叹为观止。舅妈更有绝招儿,会制作佳肴无壳蟹。一次,孙伏园伯伯来家做客,吃完一只无壳蟹,赞不绝口,还要,却是没了。我父亲大笑,说你这位美食家居然不知道无壳蟹是怎么做的!原来,是用剔出来的蟹肉、蟹黄,加上琼脂、鱼皮、紫菜、糖色,重新捏成的,贵宾每人一份,再要,又得制作大半天儿呀。
舅妈教会了我怎样吃蟹。可惜,参军后驻防朝鲜西海岸,在海滩打桩筑篱,退潮时一次就能截住许多海螃蟹,送到炊事班,大锅煮,没姜没醋没酒,吃不出好味儿来,等于浪费。也辜负了舅妈教给的一整套吃蟹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