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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慎之终于慎之

张慎之对马元海大谈挖宝之后,自感有失谨慎,过分直露,时时怀有戒惧,早已作好应变之策。天下英雄所见略同。在他应召晋见马步芳时,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假定马步芳已经完全知道了他的秘密。

他完全懂得鸟雀尽而良弓藏、狡兔死而猎狗烹的道理,就像身在东吴的诸葛亮一样,在“祭东风”之前,他是安全的。

他听了马步芳询问及允诺之后,便喜形于色,如实相告,并请马忠林随他回家,去取宝窟指南图。

他说得极为诚恳,而且兴奋异常,好像宝窟已在囊中:

“这宗财产原应归于马家,不管马文禄取此宝的手段和来源,毕竟是他所存……”

他把挖掘此宝的种种思考和忧虑和盘托出,马步芳和马忠林皆颔首叹服,以致感到挖掘财宝之后若是将他秘密处死未免太过分了,甚至情愿给他以丰厚的奖赏,与其有宝共分,有福共享。

马步芳认为张慎之提供的挖掘方法是可行的,以军事演习为名,挖堑壕和地下掩蔽部,不会引起任何猜疑,且有指南图指引,工程量甚微;即使被人发现,也无伤大局,一不是清东陵墓葬,二不是嵩里山国宝,仅仅是马文禄掠夺的不义之财,挖取出来充作军需有何不可?埋在地下岂不浪费?

道义上完全说得过去。

马步芳当即宣布:此事仅有他们三人知道。此财宝发掘成功之后,以六、三、一分成。马步芳得六,张慎之得三,马忠林得一。

张慎之提到马元海可能生疑。

马步芳笑笑说:“那时他已经在海南听他的藏曲看他的藏舞了。”

开掘宝藏的布置是很周密的:

马步芳第一道命令是驻肃州的骑兵团移防甘州集训,派步兵团进驻肃州,由原河西参战部队总参谋长张慎之指导步兵作城防演习,“发掘宝窟”均以“挖掘掩蔽部”为代称。

开掘工作由张慎之和马忠林共同负责。

马步芳另派亲信监视张、马二人行踪。

真正负责开掘地下掩蔽部的“部队”,是以补充团里挑选的红军战俘,以便在挖出宝藏之后,以其“图谋不规、组织暴动”为名,尽杀灭口。

多想出智慧,张慎之几乎就像旁听了马步芳和马忠林两人的预谋。若要他处在马步芳的地位,他也会那样干,这里面谈不上正义与仁慈,只能是以诈对诈,以奸对奸,是智慧的较量。

张慎之即使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要摆脱也是十分困难,犹如狐狸已入笼中,没有高超的智谋,绝难自救。

张慎之毕竟是张慎之,他在开掘之前,就预先写好了一封信。原文如下:

军长钧鉴:

开掘工作已按期进行,对施工情况详记如下:

第一天,我偕忠林按图作精确勘察。

第二天,开始动工,军士效命,工程进展颇速。职恐挖掘物受损,令其缓掘,深及三尺,仍未见迹象,甚急。唯见有几处土质松软,乃挖掘而后填实之痕迹。

我与忠林详视,仍不能断其原因,心中焦躁不宁,喜忧参半。

遂令挖掘部队休工,我与忠林独留工地,用铁锹仔细挖掘,因土质松软,极易掏出,乃一洞穴,其形如灶坑,穴壁坚实……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如锤击顶,几近昏迷,汗水渗渗而下,暗自思忖:莫不是此窟已被人发掘而去?

昔曾闻马仲英倡乱之后,兵布河西走廊,传有挖宝之事,确有此平?为保持挖掘之信心,未敢言明,今留填坑之土一包,望日后延请专家化验,当知发掘之年代矣。

果如职所判断,此宝窟已为人发掘,军座费神劳师,空无所得,皆职之罪也。

职虽知罪而又心怀冤屈,本是诚意献宝而绝非有意欺君罔上自取其咎,因不知能否获得军座原宥,故不能不畏罪潜逃他乡暂避,以免军座威怒之下严惩重罚。望军座顾念职追随马家军有年,恪守职能,聆听明训,同矢救国之热忱,共除祸国之暴类。胥遵上命,未敢稍懈。如获宽恕,职当重回军座麾下,奉以驱驰。

敢布腹心,惟希明察。

张慎之敬上

张慎之借用诸葛亮借东风之法,借来东风之日,便是趁机逃亡之时,但他深知自己的处境绝非当年诸葛亮可比,诸葛亮只要逃离东吴就可保安全,而他则不能。

古谚云:狐因其皮而亡,麝因其脐而死。

诸葛亮借到东风之后可以避祸;他张慎之如果把宝挖出,他就绝无活命的可能了。

他的结论是此宝绝不能挖出。

所以他早用保密锁钥之法修改了宝窟的座标。此法犹如密码保险锁,只有他心里明白,别人即使得到钥匙,亦无法打开:名为南,实为北;名为一,实为六。

他必须作出此宝已为他人挖走的迹象,以绝马步芳继续追查之念。

这封信在他带部队出发之前早已拟定,并且将其夫人、儿子送往老家以观动静。

张慎之的这种自救式的安排,当然是权宜之计,在逃亡之后,他将另投明主,宝窟秘密仍在他手中。

他决定再挖掘一天,就把信和一包土放在马忠林的桌子上,而后骑上一匹骏马,带上挖掘部队的薪饷扬长而去。

他相信马步芳不会大事张扬地追捕他,那会引起各种猜测和传闻,马步芳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把足智多谋的军座给耍了。当然这是万不得已!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张慎之的意料。

与张慎之的“兴奋情绪”恰恰相反,马忠林的心绪反而低落下来。他非常忧虑,这天晚上,他心事重重地来找张慎之。

“参谋长,今天挖到的那个坑,你说像不像墓穴?”

“很难说,”张慎之说得十分谨慎,“可里边为什么没有尸骨?”

“也许是已经迁葬了!”

“可能!“

张慎之认为马忠林的判断是对的,那是一个长约一丈,宽约六尺的深穴。他写在信中的洞穴之状是假的,他是想把此墓穴改成藏宝之穴,好给马步芳造成宝已被人挖走的印象。

“我想,挖不到宝也许反而更好!”马忠林吞吞吐吐地说,颇似试探。

“为什么?”

张慎之大吃一惊,以为马忠林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

“我是因为马鸿逵泰安挖宝逃到这里来借地藏身的,现在又来挖宝,我们再向哪藏身呢?”

“……”张慎之默然,心里却雪亮。他记得一位哲人说过一句名言:“友谊最巩固的基础莫过于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他们两位挖宝者面临的将是同样的命运。但他不能急于表态,他需要马忠林更进一步地展露内心。

“马副官,你说这话很危险,咱们六、三、一分成,不是言定了吗?我想,我们三人都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马忠林又沉默了,考虑能不能把他与马步芳的密谋说出来。

“我想,咱们再挖一天,碰运气吧,……”张慎之明知不可能挖到,但不能不做做样子,“我想,刚才你的忧虑也许是不必要的……”

马忠林悻悻地走了,他决定挖出来之后,再把危险告诉张慎之,也许能想出更妥善之法。他非常奇怪,张慎之是聪明之人,为什么不懂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马忠林在张慎之门口停了一会儿,几欲转回。这几天,他彻底想通了:挖出宝窟,张慎之先死;张慎之死后,他也必死。

张慎之完全洞察了马忠林的心理,却不动声色。他的思绪从原来的潜逃的设计中摆脱出来,另寻万全之法,他又开始想入非非了。甚至后悔不该误指座标。早知马忠林有此心思,还不如按真座标将宝挖出,将马忠林杀死然后带宝潜逃。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想的挖宝千难万险,现在却水到渠成了。这不正是马步芳播种他收获。马忠林撒网他捉鱼吗?

此时,他需要有几个心腹配合,也需要把真正的座标方位告诉马忠林,不然,有什么理由改变挖掘方向呢?

这时,挖掘的工地上又挖到一个墓穴,是个女尸。墓中除了几件陶器外,还有一个首饰盒。

这真是意外的收获。这是一个嵌有金线的紫檀木盒,当场就打开了:

里面有祖母绿耳环一副,金项链一挂,翡翠领花一枚,镶红宝石的金戒指一对,发着暗淡的光泽。

本来,这座小小的古墓可作文物考古来研究,可是当时的大兵们,谁也不去考虑这些,仅仅是在挖堑壕时,发了一点小财!

几乎没有引起任何风波,只起了一丝小小的涟漪,收工时,也就慢慢平静了。

马忠林以此受到了启发,他跟张慎之商量,说:

“我看挖宝已经无望,宝窟已经被前人挖走。只掘到两处墓葬,一处空穴,一处有尸首和未烂的首饰,这些首饰已当众开验。我们全部交给军座就算完成任务了!”

“这个想法很对!”张慎之引而不发,“可是,咱们得拿出让军长相信宝已被前人挖去的证据……”这个主意他在来挖宝前就想好了,但他要马忠林说出来,不争夺这种可以送命的发明权。

“就说挖到了一个空穴!”

“你说对了,”张慎之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也许那第一个空无尸骨的墓穴就是原来的宝窟呢。它之所以是长方形,那是因为要放两个圆缸……”

“一切合情合理!”马忠林高兴地说,“就这样,我们可以复命了!”

事有凑巧,他们回到西宁时,“七·七”卢沟桥事变发生了。举国震动,好像他们举行这场小小的军事演习,就是为这场“事变”进行的,谁也无暇细究了。

马步芳大失所望,但两人所言情况不容置疑。他派去监视张、马的亲信也做了同样的证实,也只好私宴为他们两人接风……

一场恶果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