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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永昌之夜——宝藏(1)

张慎之继续翻阅阵中日记。

公历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六日。阴,大风,永昌·高家堡。

战争处在胶着状态,互有攻防,但不激烈。双方似乎都在坐待局势改变。

今天下午,军参谋长马德率队赶来永昌,方知十二月十二日张杨发动西安事变,马德在此召开旅以上军官会议,一方面传达马军长对西安事变的态度,一方面检查军纪,部署下一步作战计划。

马德带来马军长《复南京军政部何部长电》和《复陕西中华回族救亡联合总会电》,让我给与会者宣读——

复何部长电云:

南京军政部部长何钧鉴:

文酉镇电奉悉。张杨叛变,委座被劫持,职等不胜愤慨。奉电前因除随时与附近友军确取联络外,对于甘绥署人员避难来青者均已妥为招待安置,祈释廑念。职深受国恩愧少报,处此叛军共匪重围环绕之下,职等只知报效党国,报效委座,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枕戈待命。

恭候机宜敬闻。

马步芳叩删末警机印

马德要我给与会者解释电文,何应钦的文电是十二日发的,马军长的删电是十五日回复。沉思三日,可见郑重。

在我宣读给陕西中华回族救亡联合总会的电文时,半躺在炕上的马元海扬起了如雷的鼾声。我以目示马德,是否还要读下去,马德走过去,拍了拍马元海的穿着皮裤的腿:

“元海哥,你起来坐着听,西安事变委座被劫,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好睡觉?”

“你们说的我都听着哩?”

“我们说的是什么?”

“早日把共军消灭呗!”

众皆窃笑。而后马德讲话,他说:

“现在是谁当权我们拥护谁,谁力量大,我们接近谁,军座意思是审时度势,静观时变,趋利避害。谁对我们‘团体’有害,就是敌人,眼前危害我们的是共匪,是燃眉之急,危险之敌,除了彻底消灭之外,别无出路……”

马元海微微笑了,满脸自得之色:

“明丞,你说了半天跟我说的那一句一样。”

众又大笑。

马元海设晚宴为马德洗尘,酒至半酣时,他低声对马德说:“我们在前些日子消灭了共军的前进剧团,俘获许多女演员,子香来电说女俘留在军中易生祸患,要我全部押送西宁,我扣下了几个漂亮的,今晚你要不要?”

“别胡闹!”马德正色说,“你这样怎能整饬军纪?”

“这和军纪有什么关系?前天我下令枪决了骑二师强奸本族妇女的一个排长,他们竟扬言报复,他敢!……我就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河西战场上只有一个总指挥……谁敢攀比?”

“子涵,你喝多了。我沿途劳顿想早点睡。你啊,不爱江山爱美人,早晚要后悔……”

“明丞,此言差矣,自古英雄爱美人……你啊,人间的快乐都没有享受过……”

“你总是什么都不在乎……”马德不无责备地说,但他和军座都懂得“生材贵适用,慎勿多苛求”。

第二天,马德回西宁,临行前,暗嘱我规劝总指挥注意言行。“生为百夫雄,死为壮士规。”他希望总指挥除勇敢之外,成为全军的表率。

我以美利坚合众国,南北战争中的罗伯特、里和尤利塞斯·格兰特之不同应之,马德参谋长以我之说为然也。

这篇记述,张慎之是颇费心机的。他是准备未来有朝一日,公开此日记,以证实自己之明智及尽职。四面讨好八面玲珑,“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问”,以明防前,以智虑后。

他向马德讲的美国两将军,是一个典故:

罗伯特将军在人的心目中是一个标准的军官形象,出身高贵,相貌英俊,举止高雅,在内战爆发的十年前就是西点军校的首长,威望很高,一八六一年南北战争开始,罗伯特成为南部军队的总司令,对林肯总统的联邦军队作战,屡战屡胜。

格兰特却大大不同,他也曾在西点军校受过训练,在一八六六年的对墨西哥战争中也曾立过功勋,一八五四年才是上尉军衔,因贪杯渎职离开了军队,当了农民,又开过一家商店,勉强维持妻儿温饱。

南北战争开始,他被当作有作战经验的军官为联邦军队任用,指挥一个团队在维克斯堡取得了一次重大胜利,林肯苦心遴选一个能够战胜罗伯特的军事指挥员,他从此次胜利中看到了格兰特的指挥才能。

林肯内阁成员却不赞成委以重任,说此人行为不检,在军内嗜酒,缺少君子气。林肯总统却说:“我要的是能打胜仗的将军而不是君子。”

非君子的格兰特终于打败了具有君子风度的罗伯特。

张慎之的这个故事,既赞扬了马步芳像林肯那样敢于启用格兰特那样有缺陷的将领,又为马元海不拘细谨的行为作了开脱。

显然,这次谈话,马元海已经知道了,在马德走后的第二天晚上,竟然约张慎之到他卧室里对酌,请他大讲美国南北战争,当他得知格兰特的许多生活轶事后,如饮酣醪,缓缓地抚摩着捻弄着短短的胡须自得地问:

“这个格兰特可上了世界名将录。”

“当然,当然。”

其实,张慎之并不了解格兰特的生活,只是顺口瞎编,使他与马元海颇多近似,以愉悦马元海的情绪,迎合他的虚荣心。

“你看我能不能?”

“那就看我们能不能打败窜入河西的共军了。”

欲望,比实际获得更具有吸引力,张慎之设法把话题引到发掘宝藏上,他把马步芳排除之后,便在马元海身上寄托着希望,他觉得马元海不玩阴谋,刚直豁达,是“义不负心,忠不顾死”的人,和他结为伙伴,危险较少。他在绕了许多弯之后,装作忽发奇想,给马元海讲了个探宝历险的故事,这个故事并非完全虚构,但也不乏捕风捉影,又加他握有历史依据,讲起来却完全像是真的。

那是一个草草杯盘供语笑,昏昏灯火话平生的夜晚,远处零落的枪声,反衬出战区之夜的宁谧。

马元海盘膝坐在狼皮褥子上,嗑着黑瓜子,嚼着木炭火上刚刚烤熟还“吱啦吱啦”响的羊肉串,津津有味地听张慎之讲古。

“这要先从大唐征服西域说起,唐高祖李渊武德年间,大约是武德二年(公元619年)……”张慎之特意把年代说得准确具体,以增加自己故事的可信性和真实感,“西域的西突厥和高昌两国人长安纳贡。

“那时,高昌是西域大国,物产丰富,又是汉代丝绸之路的要冲。公元前一三八年,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那时,现在的河西走廊是匈奴国,他去西域目的就是寻找被匈奴打败而西迁的大月氏族人,以联合力量从东西两方共同夹击匈奴,途中被匈奴俘获,拘禁十年;脱逃之后,经过大宛、康居、大夏一些中亚国家,终于找到大月氏国,但是大月氏族人由游牧无定的部落‘行国’改向农业定居,不愿意再杀回匈奴,张骞只好东返,途经匈奴又被俘虏,再遭拘禁一年有余。后来又第二次出使西域,虽未达到联络大月氏、乌孙夹击匈奴的目的,但开辟了中西文化交流的通道,密切了汉朝与西域的关系。”

马元海感到张慎之扯得太远了,哈欠一声:

“高昌国在哪里?是不是现在的永昌?”

“我查过,好像高昌国有两个,这有待历史家们去考证。”

“怎么会有两个?你讲的是哪个?”

“我讲的是前一个,而不是后一个。”

“这是一笔糊涂帐吧?”马元海失去了信任和兴趣。

“我先说后一个。据凉州史记载:公元一二七二年,只必帖木儿在西凉府(今武威城亦凉州城)北三十里处筑了一座小城,元世祖赐名永昌府。当时在武威地区,除了蒙古族外,还有以纽林的斤为代表的高昌回鹘,以阿台不花为代表的西域回鹘,这两个部落势力很大,公元一三○年纽林的斤在永昌府嗣为亦都户(维吾尔族的国王,当时称畏兀儿),一三一六年元仁宗封他为高昌王。我们从武威城北路过的时候,那个叫‘张府’的村屯,就是高昌王府的旧址。‘亦都户高昌王世勋碑’就是在这一带出土的。前几天在武威城开军事会议的时候,我还去看过。

“我想说的那个高昌国是在唐代以前的高昌国,唐太宗贞观十四年,也就是公元六四○年,侯君集灭高昌,以其地置西州,据我考证,是在新疆吐鲁番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