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2年南北战争时期,波士顿肩负着“解放黑奴,保卫联邦”的重要职责,教堂地下室也被用做火药贮存库,为战争胜利做出过贡献;1817年,美国基督教的第一个星期日查经班在此开始,第一批派往夏威夷的传教团从这里出发;1829年奴隶解放斗士威廉·劳埃德·加里森在这里发表了解放黑奴的第一次演说;1832年,美国最著名的歌曲《我美丽的家园》第一次在这里唱起。也正是由于这些历史性事件的发生,这座教堂在波士顿占有很重要的位置。生活在波士顿的每一个离乡背井之人,都会不约而同地把教堂当成自己的精神家园,正处于多愁善感少年时期的宋耀如更是如此。
宋耀如喜欢在休息日一个人来到教堂,静静地站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沉思默想。在这里他可以抚慰自己因孤独而带来的思乡忧愁,也可以通过敏锐的观察,学习体会美国社会的风土人情。
在这里,他开始了一种含糊不清的哲学思考,他开始关心自己的灵魂和理想,他在试问“我是谁”这个古老而年轻的命题。因为,愈是随着时间的增长和他对美国社会的深入了解,他愈感到东西方的巨大差别和不平等。他想要弄明白!
波士顿教堂在宋耀如人生旅途的开始是如此重要,它引导了一个东方青年正视西方文化即比较中西学的理智和冷静。
随着语言的掌握程度提高,宋耀如最爱来这里听牧师讲解《圣经》和基督教教义。随着对基督教义的理解越来越深,他对教堂越来越感兴趣越来越依恋,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宋耀如每次走进公园街教堂,都怀有一种神圣的感情,总觉得那是生活中最庄严神圣的时刻!波士顿教堂让他感觉到上帝对他的关注,使他暂时忘记孤独,感觉到了在这异乡他国的温暖和安慰。一种对基督的皈依之情,在这个远离祖国和亲人、孤立无援的少年心中觉醒得越来越清晰。
波士顿公园教堂
虽说在海南家乡对神的敬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虔诚,但当时还是孩子的他对大人们所做的一切除了好奇外,并没有在心灵深处有太大的触动。现在则不同,生活的经历让他开始理解信仰对于“人”的重要性。特别是对上帝的信仰!
每当这时他总会想起往事,想起在航海遇到艰险时那些教徒真诚的祷告和镇定的神态,他知道是对上帝的坚定不移的信仰使他们得救并给了他们战胜困难的力量。如果说航海中的灾难让他看见了基督之光的闪亮,而教堂里的气氛则让他领悟到上帝的光明。
每当唱诗班的青年男女声情并茂唱起赞美上帝的歌声,虽然他还不能完全理解赞美歌词的内容,但那真诚优美、低沉凄婉的旋律以及娓娓道来的倾诉,往往使他感到这么地亲切、温馨和动容。每一次他都会感受到那股莫名的忧伤,而这种忧伤因为旋律的出色,深入心扉,令人向上。
人生的准绳
宋耀如后来一生,不论是高兴还是忧伤,顺利还是不顺之时,总爱一个人安静地坐一会儿,以回味波士顿教堂那天籁般的钟声,感受人教合一的氛围,在一阵若隐若现、洗涤心灵的韵律之中,体会雨后彩虹般的绚丽和振奋。每一次,他都久久不能平静,热泪盈眶。
波士顿教堂还是宋耀如最初学习语言和接触美国社会的一个开放式社会大学,在这里宋耀如观察到美国民众最真实的日常生活面貌和美国基督徒的最基本行为方式,感受到普通美国人的喜怒哀乐和理想抱负。他深深为美国普通民众的淳朴善良所感动,从中学习到了很多他后来从书本上和学院里永远学不到的东西。
以后无论是在传教或在对儿女的教育中,对基督教最初的信念,都成为宋耀如生活中一件有着十分重要和非凡指导意义的事。他和妻子一道,以这种对上帝的信赖和虔诚,感化了这个家庭中的每一个成员,以致他的六个儿女在以后的人生风雨雷霆生涯中,尽管政见迥异,但对上帝的信仰总是和父母亲相同。
勤奋卑微的华工
刚到波士顿时,宋耀如虽然人在美国,但生活环境并没有跳出华人社会的圈子。
因为语言不通,和当时美国人普遍存在对华人的偏见和不理解,他只能整日待在店里,而光顾小店的顾客也大多是华人,就是有少数当地居民来买一点东西,因语言不通,也是由其他人来招呼。
这些华人,大多数都是义父原先一起移民来美国的劳工,他们虽勤劳善良,但由于生活艰辛,除了出卖劳动力赚钱外,对其他的事并没有多大兴趣和热情。他们大多数文化低下,说话粗俗,不拘小节,成为当地美国人诟病华人的借口。以致发展到歧视华人的地步,酿成美国历史上不公正排斥华人的极端事件。
19世纪中期加利福尼亚州的“淘金热”淘金热(Gold Rush,英语里意为对金子的向往)以西进运动引发的人口迁移为开端。在人口第三次大规模的迁移浪潮来临之际,美国移民萨特在加利福尼亚的萨克拉门托附近发现了金矿,接下来冒险商人、操纵者、土地投机家布兰那使金矿发现的消息扩散到全世界。与中央太平洋铁路的修筑,为华人投入美国经济建设提供了动力与契机,致使大量华工进入美国。
从1820年起,美国就有中国移民入境的记录。由于华工吃苦耐劳,工价低廉,美国资本家开始从中国东南沿海大量招募华工来美。到1850年代,华人移民开始大批到美国西部淘金、兴建铁路。
从1849至1882年,共有30万华人进入美国。在初期,其中绝大部分人是为淘金而来,而后来,则主要是从事筑路工作。
华工们长期生活在荒山僻野,风餐露宿,在极其恶劣的工作环境中,以极其简单的生活条件,用鲜血和生命,为美利坚换回了极大的物质财富。一位牧师甚至夸张地说:如果没有华人劳工的加入,美国的经济建设一天都不能存在下去。
在西部制造业中,华人也是主要劳动力,1872年,加利福尼亚工厂中50%的工人是华人。
与此同时,华人也是西部农业劳动力的主要来源。但华工不管是开矿,还是筑路,以及后来在新大陆的制造业贡献中,都没有得到过美国社会真正的公平对待,至少在19世纪下半叶是如此。
偏见攻击的对象和牺牲品
华工们为美国西部建设付出了巨大努力,太平洋铁路的贯通,旧金山的繁荣,美国制造业的兴旺,都凝聚着华工的鲜血和智慧。
但中国人很快成为白人种族主义偏见攻击的对象和牺牲品。
一些种族主义者们无视华工在美国铁路建设中的特殊贡献,在利益纠纷面前,他们认为华人抢夺了白人的饭碗,由嫉妒而生怨恨,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反华蔑华浪潮,大有将华人统统扫地出门的趋势。
他们利用中国人的一些生活习惯诋毁华工,甚至蔑视华人的贡献和亵渎华人的人格。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淘金热的冷却和太平洋铁路建设完工后,大量的华工作为廉价劳动力越来越多地涌进西部城市,冲击了加州等西部地区的就业市场,引起与本土劳工阶层的摩擦。美国劳工举行罢工时,华人往往被雇来做替工。
由于华人不挑剔工作,也没有高报酬要求,更容易找到工作。接着爆发于1873年的经济危机,使矛盾更为凸显。白人劳工阶层指责华工从他们手里夺走了工作。
反华组织“工人党”应运而生,举行了一连串反华工集会和示威游行;而一些流氓地痞也趁火打劫,华人到处受到攻击、驱逐和谋杀;加州议会更是推波助澜,向美国国会发出在排华问题上要有实际动作的呼吁。
随着总统大选的1876年来临,为了讨好劳工阶层争取选票,民主党、共和党的政客们争相以“华人滚出美国”为竞选口号,争先恐后在各自的全国大会上通过反华纲领。
美国国会中的反华热度也逐渐升温,反华势力不失时机地在两院推出多项旨在限制华人移民的法案。1882年5月6日,切斯特·阿瑟总统最终签署了臭名昭著的《排华法案》。该法案规定,自通过之日起,10年内暂停华工来美,合法留居美国的华工欲离开美国回中国探亲并重新回到美国的,需在离关时登记,领取回美证明,否则一概视为非法行为并不得再次进入美国国境;中国政府发放的来美证明必须经过美国海关官员的认证;中国人无权加入美国籍等。
这种歧视和不公正愈演愈烈。
随之,19世纪80年代后期发生一系列重大排华事件,不但华人劳工来美被完全禁止,就连《排华法案》中列明可以自由往来的教师、学生、商人、旅游者和政府官员,来美时也受到多方阻滞和刁难。
每当谈及这些,义父及其同伴总是气愤地说,华人为美国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和牺牲,现在铁路修完了,他们指责中国人抢了他们的饭碗,是不公平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华人中绝大多数是文化低下的劳工,在这种备受排斥的环境中,他们没有能力为自己争取合法权利,是一个备受歧视的群体,很难融入美国社会,他们对美国抹杀和贬低华人在美贡献的事已屡见不鲜,习以为常。
华人只能是苟且偷生,干着报酬最低、劳动强度最大的工作,抱团安身,勉强立命。每提及这种事,义父的眼中总是含着泪水,他一再告诫义子,今天的这份家业来之不易,要老老实实做人,安安心心经商,鼓励他要多多学习美国文化,珍惜来之不易的环境,做好生意,赚钱生子,光宗耀祖,给宋家争光。
百思不解
但这些带给宋耀如的却是他对美国社会道德二元化的深思。宋耀如对“歧视”这个词并不陌生,在他的生活记忆中,文昌港外国船上的水手欺辱中国百姓是司空见惯的事。
但在航海途中,那些善良的白人对中国人无私的帮助也历历在目。他想,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同样是白人,有的人善良,乐于帮助中国人,有的人凶恶,专门欺负中国人,他对美国本土也存在歧视那些于美国建设开发有功华人的现象百思不解。
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中国人到处受欺辱的原因。
宋耀如目睹并体验华人在美国的艰难生活,反而对外面这个陌生世界,产生了更加强烈的好奇。一种与生俱来的倔强和好强,让宋耀如越来越感到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他要了解这个对他来说既陌生又亲切的国家,他要探究这些问题的原因。
他感觉自己不能做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他幻想着有一天要飞出这个樊笼,他开始为自己力争受教育的机会。
优秀的英语家庭教师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义父对宋耀如也没有更高的要求,只是希望他能尽快熟悉生意,将来继承家业。不过,他也有一些简单的计划,比如说随着生意的扩大,需要头脑灵活的儿子尽快融入美国社会和生意圈子。在美国生活做生意,总要学习美国的文化语言!
为此,他为宋耀如请了一个优秀的英语家庭教师。
不太关心政治、一心做着发财梦的义父怎么也没想到,正是他挑选的这个英语教师,给这个他寄予厚望的义子,打开了野心勃勃的美国梦所谓的美国梦(American Dream),是一种相信只要在美国经过努力不懈的奋斗便能获致更好生活的理想,即人们必须通过自己的工作勤奋、勇气、创意和决心迈向繁荣,而非依赖于特定的社会阶级和他人的援助。通常这代表了人们在经济上的成功或是企业家的精神。许多欧洲移民都是抱持着美国梦的理想前往美国的。尽管有些人批评美国梦过度强调了物质财富在衡量胜利和快乐上扮演的角色,但许多美国人的确认为,这种获得成功的机会在世界上其他国家是找不到也并不存在的。因为与其他大多数国家不同的是,在美国拥有的经济自由相当多,政府扮演的角色相当有限,这使得美国的社会流动性极大,任何人都有可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迈向巅峰。从美国独立直至19世纪末期,广大的土地都无人居住和拥有,任何有心人都可以获取并投资和开垦。而到了工业革命时期,美国庞大的自然资源和先进的工业技术则使得快速的社会流动变得可能,而且这种趋势仍在一天一天增加中。的大门。
英文教师不但是一个语言学者,还是一个思想家,一个共和主义者,他崇拜华盛顿和林肯等美国伟大思想家。
在朝夕相处的教学过程中,这位教师对宋耀如的经历发生了极大兴趣,当他从宋耀如结结巴巴的表述中,了解到这个中国孩子的内心世界、体会到东方青年的思想意识中那种原始的反抗精神和对自由民主向往的独立见识时,他有意识地给宋耀如讲解美国精神,讲解西方民主,完整、系统地把美国历史和美国基督教精神的内涵,灌输到这个中国孩子的灵魂中去。
海绵吸水一样
宋耀如第一次从英语老师那里听到华盛顿、林肯等人的事迹、伟大政治主张和民主、自由思想。
有时间时,英语老师甚至带宋耀如去参观波士顿那些著名革命纪念地,现身说法地让这个中国孩子体验汲取美国文化的精髓。使宋耀如这个如白纸一般的少年,海绵吸水一样地在英语文化的环境中饱受美国自由、民主思想的熏陶。
就这样,在接受英语学习的同时,宋耀如也自觉不自觉地在美国文化的影响中不断重塑自我,同时将对美国革命的理想与精神理解,潜移默化刻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这个从海南文昌走出来,开始是为经商做准备的男孩,逐渐地在世界观上起了微妙的变化,这就是他没有停留在一般南洋小商人那种唯经济利益为是的生活信仰之上,不像他的大多数同胞那样,以取得生活上的满足为目的的可贵之处。
在新的生活及学习环境启示下,一方面他开始了一个在东方人中少有的西方式思考,他渴望有更好的学习机会,受到更多的教育;另一方面他已从一系列的艰辛磨难之中,感受到了基督教环境下平等自由的召唤。随着他自己所受教育的逐步加深和在英语文化世界里融入面的扩大,渴望投身到新的世界环境中的愿望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迫切。
中国未来的华盛顿、林肯?
英语教师对于宋耀如的好学爱问非常欣赏,对宋耀如的思想单纯和悟性敏捷感到惊讶,他为自己有这么一个天赋极高、接受能力极敏锐的东方学生感到骄傲,他要把自己平生所学的丰富知识和炽烈的共和理想都传给这个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