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轮起航后一路疾驶,行至舟山群岛海域的白节山附近时,已是子夜时分,此时天空愈发阴暗了,“太平”轮却没有依照惯例打开航行灯。很多人依然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喝酒作乐,大口吃菜、大口喝酒。就在此时,突然听得一声巨响……
这声巨响,在寂静的夜空里,犹如急滩崩涛,星陨碧海,楼崩殿坍,天惊地战。原来是“太平”轮在暗夜中迎面撞上了一艘从对面驶来的货轮。这艘载重几千吨的货轮就像利剑一样,一下把“太平”轮劈成两半。人们惊恐万分,在一片漆黑之中,绝望地四处奔逃,惨叫声、呼喊声乱成一团。随着“太平”轮渐渐沉入水中,船上的乘客全部落水。泡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小孩、大人的哭泣声、尖叫声凄厉地划过漫漫寒夜。
“啊——”黄士忠哀号着从梦中醒来。“士忠,士忠,你怎么了?”妻子被他的叫声惊醒,翻身坐起。“士孝……士孝,出事了!‘太平’轮出事了!”士忠也坐了起来,额头上亮晶晶、冷飕飕的,全是汗水。妻子一边帮他擦去冷汗,一边安慰道:“瞧你,又做噩梦了吧?士孝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睡吧。”士忠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自毛毛死后,士孝又走了,士忠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又好像长出了魔爪,百爪挠心。妻子见状,索性也不睡了,两人一直聊到天亮。
然而,不止是黄士忠在梦中听到了一声巨响,舟山群岛附近的渔民也听到了;巨响过后,接着是一片哭喊声和惨叫声。惊慌失措的渔民赶到海边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海面一片狼藉,冷冽的海浪滚动着冰冷的潮水,到处是漂浮的木板、皮箱、珠宝、首饰、文牍和无以数计的尸体。
与“太平”轮相撞的货轮为“建元”号,当时载有2700吨煤炭和木材,同样是摸黑航行;相撞后被“太平”号的船头直接切入腰部第二货舱,因吨位较小,当即沉没。而“太平”轮也严重受损,单层底舱出现大的破洞,海水迅速涌进船舱,在艰难支撑了15分钟后,开始下沉。
两船相撞后,“太平”轮发出各种求救信号。船上的人一个又一个落进水里,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拼命挣扎,黑夜里海面上丸子一般人头攒动(据幸存者王兆兰回忆当时场景)。
幸存者都无法忘记那梦魇般的一夜。幸运的人抓住木板或皮箱在海上漂浮;会游泳的则拼命游向岸边;不会游泳的、力气小的,没多久就再也见不着人影了。凛冽的海浪滚动着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小孩、大人的哭泣声、尖叫声,凄厉地划过深夜。入冬的海水,越来越冷,许多人熬不住冰冷,逐渐失去体温而松手、沉没。在漆黑的夜里,四周尽是哀号声、惨叫声。不分阶级、地域、年龄、性别的人们同舟共济,互相扶持直至灭顶。据幸存者叶伦明回忆:“有一个男人努力寻找是否还有生存者,有人伸出手来,就尽量拉住他们的手,让大家可以齐心扒着木桶,等待救援。”但,也“有人划着救生船,不管身边的哭喊声求救声,扬长而去”,暴露出人性的丑恶。而“太平”轮的船长,在船沉以后,自觉无脸见人,拒绝援助,从浮桶上跳海自尽。
老王因身体肥胖,落在水中,拼命呼救。身强体健的黄士孝在船沉落水那一刻,抓住了一只木桶,拼命划向他,抓住了他的手。两人趴在一只木桶上,在海面上漂流。木桶因不能承受两人体重,时间一长,便沉浮不稳了。士孝一手抓着木桶,一面拼命划水,向别人呼救,却突然感觉一支硬邦邦的东西抵在自己的脑门上。回头一看,士孝惊呆了,只见老王正用那把他非常熟悉的手枪对着他。“下去,把木桶让给我!要不,咱俩都得死!”老王厉声命令道。“大哥……你……”士孝顿时如被冰雪,不知所措。老王眼睛通红,好像要流出血来:“士孝,我不能死……我家里还有80岁的老母,6岁的女儿,他们正等我回家……我求求你了……士孝!你别逼我,我要开枪了……”士孝一阵眩晕,感觉天昏地暗,抓住木桶的手不自觉地松动了……老王面目狰狞,一双血红的眼睛紧盯着他的手。这时黑暗的夜空下,大海如立,一排如墙巨浪迎面卷来……
“太平”轮惨剧发生的第二天,即1949年1月28日农历除夕,即有媒体报道了这一消息,但仅有寥寥数语。近千条生命的沉没,在那个风雨飘摇的乱世中,只是一朵转眼消失无踪的涟漪;没有人深究这起海难的前因后果,所以在往后的几十年里,海难原因众说纷纭。
因为这艘客轮比较豪华,该航次的大多数乘客社会地位非同一般,且腰缠钱财不菲,所以沉船事件发生后,被人们称为“东方泰坦尼克号”。事后官方统计,这起震惊中外的“太平”轮沉没事件,共造成932人罹难,生还者为36—38人(实则多于此数)。能够买上船票躲避战乱的一千余名旅客大多“非富即贵”,在当时罹难的旅客中赫赫有名的就有著名音乐家吴伯超、刑事鉴定专家李昌钰的父亲李浩民、国民党山西省监察委员邱仰浚和曾在海南岛代表国民政府接受日本投降的王毅将军等知名人士。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凄凉。”黄士孝的哥哥黄士忠是在新年初一拜喜神的时候,得知“太平”轮沉船消息的,但详情不明。“人世遭逢多苦事,不过生离死别时。”历经此劫,士忠已形如槁木,心似死灰。黄太太也因受此打击而迅速衰老,就像一只毛发蓬松的老麻雀。他们已孤独了寂寞,风干了眼泪;只是在祖先的牌位旁,默默地摆上士孝的牌位,然后再无言语。
“西人认为生命来自上帝,上帝就是他们信仰体系中的原初生命;中国人认为生命来自祖先,民族的始祖就是我们信仰中最原初的生命。西人心中的人生意义就是要跟上帝处好关系,常感心灵沟通,所以西人最隆重的节日是圣诞节;中国人的人生意义就是要跟祖先处好关系,所以中国人最隆重的节日是春节,春节的核心内容就是祭祀祖先,跟祖先沟通心灵。”春节祭祖就是我们炎黄子孙的信仰。上海的大家庭中大多藏有祖宗的画像,规范的名称叫“祖容”,即祖宗容貌的意思;上海民间一般叫作“喜神图”,如果二代、三代、四代祖宗画在一图者,就叫作“二代图”“三代图”“四代图”。到了初一就要把“喜神图”挂在厅堂里,供子孙拜祭,叫作“拜喜神”。这种祭祖风俗,其目的即祈祷祖先保佑,让后代多多“有喜”,传宗接代。 另外,“岁时祭之,使鬼有所归,不为厉焉”(纪昀《阅微草堂笔记》),也有生人尊重祖先、神灵之意。更有一些善意的人,在街头燃起香烛,祭奠那些横死街头的人们,安慰那些游荡的阴魂。
恭恭敬敬地给祖先磕完头,士忠蹲在地上烧纸钱,黄太太则默不作声地蹲在他身边,陪着他。士忠饱含泪水,将一封发往天堂的书信寄往火中。信是写给士孝的,字是用毛笔写的工工整整的正楷。在朵朵舞动的火苗中,字被烧得吱吱大叫;灰烬却一言不发,它相信,总有一天,那人将在风中读到。
“天下之口有同嗜”,然“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站在坟墓的立场,思考生命,这种距离感才让人清醒。
其实,“死亡没有意义。任何关于死亡的戏剧性表演,自杀、出走、盛大的葬礼,都是因为内心虚弱、社会虚荣。”死者的意义,就在于让生者更好地活下去。“只有乐于生的人才能真正不感到死之苦恼。”(蒙田,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法国思想家、散文家)所以,“无论命运有多坏,人总应有所作为,有生命就有希望(霍金)。”
“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悠悠的过去只是一片漆黑的天空,我们所以能看到点点星光,全在思想上有坚定的信念。
老黄擦干眼泪,搀起妻子,目光投向远方,意志坚定。
“太平”轮惨剧发生后的第二天,即1949年1月28日,上海《大公报》上有一篇文章《太平轮是怎样失事》,其中提到:“……失事主要原因是‘太平’轮前舱甲板下塞了太多中央银行的金银,因此与‘建元’轮一撞,就失去了平衡……”此言一出,舆论大哗,再次触动了人们早已十分敏感的神经。
人们普遍认为“太平”轮装有蒋介石秘密运往台湾的黄金,太平轮很有可能就是当时启用的民船商船中的一艘,但运的是银圆、银砖,而不是黄金。至于多年后打捞上来的金条,很可能是当时旅客的私人黄金。
和近千条生命相比,“太平”轮是否参与偷运黄金已不重要了。然而多少年后,这起人间悲剧却成了少数人掩盖真相的借口。每当国民党清点抵台黄金,发现数目和账簿不符的时候,“随‘太平’轮沉没”便成了这些人最好的一个理由。于是原存上海中央银行的档案资料应是最好的凭据。但是,这次“太平”轮海难,却有1200余箱中央银行的重要文件随船沉没;那么到底是哪些中央银行档案沉入海底呢?吴嵩庆与央行签订的关键的“预支军费草约”是否也在其中?这些神秘档案与蒋介石运台黄金总量又有何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