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功摆手道:“你们都不要自责了,今日的变故谁也没有料到,郑泰这家伙城府太深了,他竟然身藏武功!”
杨旭愤然道:“这种人,什么功夫都救不了他的狗命!”
郑成功挥挥手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想在这儿陪陪夫人。”
众人领命退下。
烛光下,郑成功紧紧握住董娴的手,他将董娴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董娴也受到了感染,她努力睁开眼睛,眼角溢出两行热泪……6
黄昏,郑成功走出万石岩山洞,隐元大师也跟了出来。
郑成功痛苦地道:“大师,今日我逼郑泰自行了断,血溅郑家门厅,夫人又受重伤,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血腥了?”
隐元大师道:“国姓爷不必自责,郑泰完全是咎由自取,而夫人舍身救你身负重伤,可歌可泣。这一正一反,一伤一亡都是天意。”
郑成功道:“本来我一直在给郑泰机会,想让他将侵吞的库银还回来,这样也好有理由免他一死,谁想他竟然欺骗我父亲,妄图银盆净身逃脱罪责!”
隐元大师道:“国姓爷不必为这件事多想了,郑泰虽是郑家人,但居功自傲,为所欲为,吞噬库银,罪大恶极,理应遭到诛杀。只是今日国姓爷应该做到更加彻底才对。”
郑成功眼里露出了诚恳的眼神:“望大师指点。”
隐元大师道:“今天虽然除了郑泰,但郑芝魁还在,他一定会对自己的处境焦虑不安,也许,他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郑成功道:“郑芝魁现在很难成气候。他的任何冒险只能把自己更进一步推向灭亡之路。可是大师,我心中有所顾虑。”
隐元大师问道:“什么顾虑?”
郑成功道:“我自从接替父亲统领郑家军以来,惩处无数有罪之人。可每次杀人之后,我都心存悔意,我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心太狠了。”
隐元大师道:“国姓爷不应该怀疑自己的行为,你虽然杀人无数,但诛灭恶贼等于拯救了善良生灵。国姓爷不必体味什么血腥,而应该在血光之中坚定成就大业的雄心。我以前的一句忠告,想必国姓爷不会忘了吧,无情无义,方能大慈大悲!”
郑成功茫然道:“上天会理解我的行为吗?”
隐元大师道:“国姓爷,你抬起头来!”
郑成功抬起头,只见远处又出现了天崩地裂的霞光彩云。
隐元大师道:“这神奇的景象实际是上天的表情,苍天已经在肯定你的行为,你还犹豫什么呢?”
7
这天傍晚,厦门上空忽然阴云密布,雷电交加,大雨倾盆而下。郑成功书房里侧的大梁上,无数条绸布从梁顶垂下。绸布上写满了人名,其中姓郑的最多,显然,这是郑成功的杀人记录。刚从万石岩山洞回来的郑成功手拿毛笔正欲在一幅绸布上写上“郑泰”二字,此时,郑芝魁进来了,闪电光亮之中,他的脸色惨白。郑成功道:“三叔来的真是时候。”郑芝魁愤怒地道:“是呀,我郑芝魁今晚是来请死的!”郑成功指着悬挂在书房里的绸布冷冷说道:“三叔想效仿这上面的人吗?”
郑芝魁道:“我今天是为郑泰的死来向你讨个说法的。”
郑成功道:“郑泰之死罪有应得,只是我今天下手不狠,没有将郑泰的余党铲除干净,否则三叔也没有机会来替郑泰鸣冤叫屈了。”
郑芝魁吼道:“郑成功,今天你不给我个说法,恐怕难给列祖列宗交代清楚吧!”
郑成功道:“人们会理解我所做的一切,至于列祖列宗嘛,三叔是不是有兴趣替我向他们解释去?”
郑芝魁闻言顿时周身汗毛直竖,满面惊恐,他强装镇静道:“森儿,你,你想把我怎么样?”
郑成功闻言哈哈大笑:“三叔也有害怕的时候?我现在还不想把你怎么样,你既然赶得巧,我正好让你看看死在我郑成功刀下的都是什么恶人!”郑成功说毕,将悬挂绸布条的绳索扯住一抖,顿时,写满人名的绸布条铺天盖地压下来,压在郑芝魁身上,郑芝魁浑身上下直打哆嗦。他大怒道:“郑成功,你,你太残暴了!你看看,你冤杀了多少人,其中有多少是你的亲人!你死后必定是恶鬼缠身!”
郑成功平静地道:“三叔,我活着都没怕恶人,死后还在乎什么恶鬼吗?”郑芝魁用衣袖擦眼泪:“泰儿从小和你情同手足,今天竟惨遭毒手,他死得真冤啊!”说着,他跪在白色大绸布前,凄声嚎道:“你们死得冤啊!”
郑成功拽起郑芝魁,愤怒地指着一个个名字,念道:“隆武三年七月,宣毅镇郑田临阵退却、弃守潮州,该不该杀?”
郑芝魁只好点头:“该,该。”
郑成功又念道:“隆武三年八月,义勇伯郑疆欺上瞒下、擅杀大臣,该不该杀?”
郑芝魁紧张地道:“该杀!”
郑成功再念道:“隆武四年二月,堂叔郑联纠集叛党、谋害本藩,该不该杀?”此时,郑芝魁神色慌张地道:“该……杀。”
“永历元年四月,堂叔郑芝莞竟然帮助清兵攻取厦门。该不该杀?”
此时,郑芝魁已讲不出话来。
郑成功扫了郑芝魁一眼,继续念道:“永历四年五月,五叔郑芝林私敛军饷,临阵脱逃,该不该杀?”
郑芝魁跪在地上浑身直打哆嗦。
郑成功又念道:“永历七年六月,堂兄郑天佑强奸民女、贩卖军粮,该不该杀?”
郑芝魁绝望着点头:“该杀,该杀,都该杀!森儿,我就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杀我?”
郑成功两眼瞪着郑芝魁:“那要看你的造化了!”
8
黄昏,台湾海峡海面停泊着赫克托号战舰。甲板上,琳达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难过地流下了眼泪。此时,在远处盯着她的樊德朗赶忙走上前来。樊德朗掏出白色的手绢递给琳达:“琳达小姐,这是你看见的最后一个落日了,请把眼泪留给黑夜吧,今晚将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夜晚。”琳达怒视樊德朗道:“你离我远一点!”樊德朗道:“今天,我们两个在同一艘船上,我离你远不了。明天就不同了,明天,你将长眠在冰冷的海底。”
琳达愤怒地道:“你身为荷兰王国的海军军官,竟敢做这样的事情,我真为你感到羞耻!”
樊德朗不为所动,表情漠然地道:“琳达小姐,你和你的表哥对我做的评价竟然一字不差,到底是兄妹啊。我告诉你,我不会对我的行为产生任何羞耻感,相反,我认为我的行为很高尚。至少和你表哥,和你的中国情人郑成功相比,我的行为比他们高尚得多!”
琳达鄙视地道:“我表哥是有教养的绅士,我的情人是有情有义的中国将军!”
樊德朗道:“如果揆一还能算个绅士的话,我樊德朗简直就是他妈的圣人了。我告诉你,琳达,你表哥是背信弃义、内心肮脏的小人,为了他的所谓的成就,他可以把你转让给不同的男人。他竟然用你来欺骗我的感情!”
琳达斥责道:“没人欺骗你,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那一切仅仅是你自作多情的想象!”
发泄了一通之后,樊德朗心平气和道:“你也许不知道,我和你的爱情本来就是一场交易,我的特混舰队驻守台湾,而你这个人从此就属于我樊德朗。如果这是场公平的、遵守诺言的交易,我不会计较你表哥的心灵如何肮脏,因为我爱的不是你表哥,而是你,可爱的琳达。但我被他像小丑一样地耍了,我如果再忍气吞声,那将辱没我作为一个军人的尊严。”
琳达正色道:“不许你污蔑我表哥,他才是荷兰王国最优秀的军人,他只是想劝说你与他共同保卫台湾。”
樊德朗刚毅地道:“你是女人,理解不了男人的想法。我只想告诉你,揆一是个沽名钓誉的政治骗子,他无限度地夸大所谓郑成功的威胁,夸大所谓台湾的地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自己捞取政治资本。”说着,樊德朗点上香烟:“至于你的中国情人郑成功嘛,你说他是什么?哦,我想起来了,有情有义的中国将军。可笑!我告诉你,郑成功的胆量和他的船队一样弱小!他连跟我谈判的勇气都没有,还说什么对你的情义呢?这样一个懦弱的对手,揆一先生硬是把他描述为荷兰王国最强大的敌人,而东印度公司那些傻瓜们竟然相信你表哥的谎言。”
琳达不耐烦地道:“你的演说结束了没有?我要去休息了!”
樊德朗此刻也不耐烦了,他点头说道:“随便吧,明天这个时候你已经听不见我的演说了。在明天日出之时,郑成功如果不出现在我的甲板上,那他很可能连你的尸体也见不到了。”没等他说完,琳达扭头而去,离开甲板,离开了这个自作多情的家伙。
赫克托号战舰的船舱内,只有几盏微弱的灯光。琳达刚刚走进船舱,一条黑影在她面前一闪。琳达正要叫喊,她的嘴被捂住了。琳达定神一看,只见眼前站立的是陈永华。琳达惊喜地低声叫道:“陈参军!”
陈永华压低声音告诉琳达道:“明天国姓爷会来和樊德朗谈判。”
琳达连忙摇头:“不能来呀,樊德朗已经变成一只疯狗了,国姓爷来赫克托号会很危险的。”陈永华低声道:“琳达,我们会考虑周全的,你放心。”说着,陈永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琳达接过来打开,里边是红色的药粉。琳达不解地道:“这是?”
陈永华道:“你现在把这些药粉喝下去,然后你就会死过去……”
琳达闻言连连摆手道:“不,不,我不要自杀,那样我就再也见不到国姓爷了,那样上帝也会惩罚我的。”
陈永华低声道:“你不会真死的,等到明天夜晚来临的时候你就会醒过来,那时你就在国姓爷身边了。”
琳达摇摇头道:“不,万一我醒不过来呢?”
陈永华焦急地道:“琳达,这是我们丐帮的秘药‘还魂散’,在我丐帮也仅仅是我陈永华一人有权使用,我今天是破例用它来救你的。”
琳达低声哭泣道:“牧师告诉过我,死人是不能复活的,只能升天。要吃,除非国姓爷和我一起吃!”
陈永华气愤道:“琳达,你怎么连我都不相信!”
琳达也生气道:“实话告诉你吧,我只相信国姓爷,我现在连我表哥都不相信了。再说,这么大的事情,国姓爷总该写封信让你带给我吧?”
陈永华道:“他哪有闲功夫写情书?就算写了,你能认识几个中国字?这个药是救你的惟一办法,喝不喝随你吧,我走了。”说着,他要离开船舱。琳达见状,慌忙拉住陈永华,她犹豫一阵,几滴眼泪快要涌出眼窝,无可奈何地对陈永华说道:“好吧,这药我喝,可你一定要告诉国姓爷,要来救我啊,我可不想死!”
陈永华拍拍琳达的头:“放心吧,傻丫头,我陈永华做事是不会有闪失的!”
琳达当着陈永华的面,闭着眼睛将药粉倒进嘴里,用一杯水服下。
9
台湾之夜,荷兰人总督府揆一的房间,刚从荷兰东印度公司归来的描南实丁急匆匆地闯了进来,摇醒正在睡觉的揆一,连声呼叫道:“总督阁下,总督阁下!”
揆一揉揉眼睛,见是描南实丁,他顿时来了精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描南实丁道:“我连夜乘快船赶回来的。”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文书交给揆一:“这是东印度公司免去樊德朗特混舰队司令职务的文书。”揆一一边兴奋地展开文书浏览,一边道:“好,中校先生,你为台湾立了大功!”
描南实丁充满忧虑道:“只要琳达安然无恙就好了。”揆一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中校先生,今天几号?”描南实丁道:“今天是一六六一年二月五日。”揆一闻言一下子坐了起来,他赶忙穿衣服,口里说道:“今天日出是樊德朗约定郑成功谈判的最后期限,郑成功不会为琳达去和樊德朗谈判的,我担心樊德朗会对琳达下毒手。快,通知约克城号,立即起航开往金门!”
描南实丁立正回答:“是!”
10
金门海面,东方出现鱼肚白,云彩中已隐约闪现霞光。赫克托号战舰甲板上,樊德朗叼着烟斗望着远方,自言自语说道:“看来郑成功来不了了,真是个胆小鬼!”
这时,舰长从⑼塔上跑下来,大声向他报告:“报告司令官,郑成功来了!”
樊德朗惊讶地对赫克号舰长说道:“什么?”舰长将望远镜递给樊德朗,樊德朗向西边望去,只见一艘挂着“郑”字大旗的兵船缓缓驶来。樊德朗高兴地说道:“舰长,准备迎接客人!”
这时,台湾海峡海面上出现了另一艘荷兰战舰“约克城”号,它是台湾荷兰舰队的旗舰。揆一站在旗舰驾驶舱内焦急地注视远方。他对身边的传令兵道:“传我的命令,加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