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的描南实丁道:“总督阁下,现在已经是最高速度了。”
揆一向他问道:“我们还有多长时间可以到达金门外海?”
描南实丁道:“最快也要一个小时。”
揆一气恼地捶打舵盘:“该死的一个小时!”
11
一轮红日喷礴而出。赫克托号战舰和郑成功水师的中军船在红日的照耀下接近。两艘舰船渐渐靠拢,赫克号水手从舰上抛下舷梯,郑成功从容自若地带着随从沿舷梯拾级而上,登上赫克托号战舰甲板,被前来迎接的樊德朗延入会议室,宾主双双落座。郑成功和樊德朗分坐长桌两端,樊德朗身后站着十来个荷枪实弹的卫兵,而郑成功身后仅有陈永华一人。
樊德朗高兴地开口道:“郑将军,我对你的胆量表示钦佩,你应该数一数你面对了多少只枪,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和你的陈将军马上就会变成两个马蜂窝!”
郑成功不紧不慢地道:“司令官阁下,你知道我为什么敢带陈将军来赫克托号吗?”
樊德朗讥笑道:“大概是郑将军不怕死吧?”
郑成功纠正道:“没有人不怕死,我来赫克托号是因为我相信司令官阁下的教养和品格,我更钦佩司令官为爱情所做出惊天动地的壮举。”
樊德朗听了很感意外,高兴地问道:“你敬佩我的举动吗?”
郑成功点点头:“是的,我们的文化不一样,我们的信仰也不一样,但我们同样崇尚伟大的爱情。”
樊德朗严肃地道:“可我们是情敌呀?!”
郑成功表情肃穆地道:“不错,我们都爱琳达,但中国人的爱不是独自占有,我是爱琳达,但我更希望她得到自由。”
樊德朗深感奇怪地道:“你真是这样想的?你能替我劝劝琳达接受我的感情吗?”
郑成功摇摇头:“不能。”
樊德朗道:“这又是为什么,你不是说中国人的爱不是独自占有吗?”
郑成功道:“司令官阁下,爱的前提是自愿,如果你真爱琳达,就应该尊重她自己的选择。”
樊德朗恼怒地道:“不行!她的选择就是抛弃我,这是我所不能接受的。你今天必须向琳达申明,你决定放弃她,否则我就要杀掉她,然后率领我的舰队进攻厦门!”
郑成功义正辞严地道:“樊德朗,我提醒你,我是来谈判而不是来接受你的命令的,我不可能放弃琳达,我只尊重她自己的选择。至于说你要攻打厦门,如果你有足够胆量的话,你可以试试,你也许会有胆量开第一炮,但你决没有能力取胜!”
樊德朗道:“郑将军,你在威胁我?”
郑成功道:“樊德朗先生,是你首先恐吓我!”
樊德朗道:“郑将军,我去过厦门,我了解你船队的底细,你们不堪一击!”
郑成功道:“如果单纯在海上较量我们可能不是你的对手,但你应该了解我堂堂中华有千万里沃土,我八闽有数十万铁血之师,登陆厦门,恐怕你自己也不敢想象吧?你有庞大的铁甲舰队,我有鱼船千万条,除非你有用不完的火药,成百上千年地轰击下去,否则,一旦你的炮火有一点间隙,我上百万的鱼刀、鱼叉就可以把你剁成鱼子酱!”
樊德朗嘲讽道:“郑将军,你描绘的画面好像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围猎,战争和打猎不是一回事,你的人都不怕死吗?”
郑成功怒目圆睁:“看来你一点都不了解中国人,我一军之统帅敢登上你赫克托号,你想想,我的百姓还畏惧什么呢?”
这时,樊德朗满脸堆笑,换了谈判口气:“我知道你对我是很友好的,我现在还保存着你送给我的礼物,我也不想随意发动一场战争。在我们荷兰王国,战争的决定权不在司令官的手中,战争与和平都是评议会决定的。我今天只是想请你帮助我说服琳达,让他接受我的爱情,这样也可以挽救她的性命。”
郑成功毫不退让地道:“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权利和义务!”
樊德朗气恼地道:“好,我告诉你,我有这个权利!”说着,樊德朗对舰长命令道:“给我把琳达带上来!”
舰长答道:“是!”
这时,郑成功讥笑道:“樊德朗先生,你觉得这样绑架来的爱情有意义吗?”
樊德朗推脱道:“这个责任不在我,是琳达的表哥揆一欺骗了我,耍弄了我,我如果不报复,那将丧失一个军人应有的尊严!”
郑成功语气诚恳地道:“你想过没有,琳达是无辜的。你真要报复的话,应该去找揆一,而不应该欺负一个姑娘。这样的无知与卤莽对一个军人来说非常可耻。”
这时,舰长匆匆跑来,他面色惊慌地向揆一报告:“司令官阁下,不好了,琳达死了!”
樊德朗“嚯”地站起,惊讶地抓住舰长的领口:“你说什么?”
舰长重复道:“琳达死了!我刚刚在船舱里发现的,她已经浑身冰凉,没有了呼吸。”
此时,郑成功震怒地一拍桌子:“樊德朗!你竟然对琳达下毒手!”
樊德朗用满脸无辜的表情说道:“这不是我干的!琳达小姐一定是自杀!”舰长禀道:“司令官阁下,揆一总督的约克城号已经靠近我们了。”
樊德朗慌张地问舰长:“揆一来了,怎么办?”
此时,站立一旁许久没有发言的陈永华建议道:“揆一一定是来救他表妹的,可你已经把琳达弄死了。我建议你赶紧溜吧!”
郑成功假装愠怒地对陈永华说道:“陈参军,希望你不要管荷兰人的闲事!”
陈永华道:“是!国姓爷。”这时,琳达被两名荷兰士兵抬到甲板上。郑成功和樊德朗同时从会议室冲出去。两人来到甲板上,郑成功一把推开樊德朗,单膝跪在琳达“尸体”旁。他用手摸了摸琳达的颈动脉,慢慢站起来,逼近樊德朗,樊德朗心虚地后退着。
郑成功抡圆了巴掌,一个耳光把樊德朗打倒在地。荷兰士兵见状,立时端枪围上来。
樊德朗爬起来制止士兵,又转身对郑成功道:“郑将军,琳达小姐确实不是我害的。”郑成功故做愤怒地继续呵斥着,他侧过身,倒背双手在甲板上来回走动,看都不看樊德朗一眼。樊德朗又转向陈永华要求道:“陈参军,你是军师,也许你能帮我出个好主意。”陈永华道:“事情糟到这种地步,只有一个办法了,我建议司令官阁下赶快把琳达小姐安葬在大海里。要不然揆一看见他表妹的尸体,后果可想而知。”
樊德朗闻言连连点头:“对,对,如果他诬陷我逼死了他表妹,那样我会受到东印度公司的审判!”
郑成功此时回过身来对樊德朗道:“樊德朗,你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你根本不配得到琳达的爱!”
这时,樊德朗已六神无主,他不理睬郑成功,对赫克托克号舰长大喊:“舰长,传我的命令,不许约克城号靠近,立即为琳达小姐举行海葬!”
舰长应道:“是!”
这时,揆一乘坐的约克城号旗舰驶进离赫克托号约一海里的水域,他拿起望远镜,远远看去,赫克托号上的水兵正列队升旗。
揆一看着这有些现象不解,转身对描南实丁问道:“中校先生,樊德朗这个家伙在做什么?”
描南实丁也弄不明白,含混答道:“好像是死了人,他们在举行海葬。”
揆一道:“总不会是樊德朗畏罪自杀了吧?”
描南实丁闻言哈哈大笑:“我看他是没有胆量活下去了。”
揆一忽然缓过神,他惊恐万分地大叫起来:“琳达,是琳达!樊德朗这个混蛋,他杀了琳达!”
此时,停泊在海面上的赫克托号战舰甲板上,水手们敲起了军鼓。在众人的默哀中,白布缠身的琳达被推进了大海。
郑成功和陈永华注视着整个海葬的每一个过程。樊德朗走上前再一次向郑成功郑重解释道:“郑将军,琳达确实不是我害的!”
郑成功仍愤怒地道:“但琳达是死在你的船上,这笔账我迟早要和你清算!”
樊德朗闻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转而沉痛地道:“我和你一样悲痛,我们失去了共同的爱人。”
这时,号手吹响了凄凉的军号。樊德朗满脸忧郁地说:“台湾海峡真是一个让人伤感的地方,我想我还是应该回到美丽的巴达维亚去。郑将军,我请求你帮助我证明今天早上这里发生的一切。”
郑成功目视天空:“我只知道琳达是死在你的船上。”
12
金门近海海面,揆一的旗舰约克城号正在靠近樊德朗的旗舰赫克托号。揆一焦急地盯着赫克托号,他命令描南实丁道:“中校,请再向樊德朗发出登船请求的信号。”
描南实丁爬出驾驶舱,他向信号兵发出手势。随即信号兵向赫克托号战舰打起旗语。不一会儿,急不可耐的描南实丁对着驾驶舱高喊:“总督阁下,赫克托号有回话了。”
揆一喊道:“他们怎么说?”
描南实丁气愤地道:“他们说,如果我们再敢靠近,他们就要开炮了!”
揆一气恼地道:“樊德朗这个混账,靠上去,我要亲自告诉他,他若是敢动琳达一根头发的话,我扒了他的皮!中校先生,你听见没有,给我靠上去!”但他喊了半天不见描南实丁的动静,揆一正要发作,对着甲板上高喊:“中校先生,你聋了吗?”这时,描南实丁出现在驾驶舱门口,他脸色凝重地道:“总督阁下,赫克托号升起了哀悼的信号,旗语告诉我们,琳达死了。”
顿时,揆一犹如五雷轰顶,有些站立不住:“什么?!樊德朗害死了琳达?”
描南实丁低下了头:“赫克托号上的信号旗就是这样传达的。”揆一闻言,暴跳如雷,他冲到甲板上,冲着赫克托号大喊:“樊德朗,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你!”这时,描南实丁也跟着冲到甲板上,对总督道:“总督阁下,赫克托号虽然火力比我们强大,但只要我们攻其不备,现在立即发动进攻,也能拼他个你死我活!”揆一摇摇头,他眼含泪水命令道:“立即返航,回热兰遮城。”
描南实丁疑惑道:“不为琳达报仇了?”
揆一道:“中校先生,约克城号不是樊德朗的对手,再说,理智告诉我,这个时候不应该挑起内讧。中国有句话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个渔翁就是郑成功!”
13
第二天下午,琳达躺在郑成功府房间的床上,郑成功、陈永华和郑府的侍女们围在床前。郑成功望着脸色苍白的琳达,他焦虑不安,他对站在旁边的陈永华道:“陈参军,太阳都下山了,琳达怎么还没有醒来?”陈永华的手搭在琳达的手腕上,半晌,陈永华缓缓摇头:“是呀,应该醒来了。”郑成功担心地道:“陈参军,这药会不会……”
陈永华道:“国姓爷请放心,没有十分的把握,我陈永华是不会冒这个风险的。”这时,奇迹发生了,琳达的眼皮微微动了起来,终于,她睁开了眼睛。琳达惊讶地望着四周:“我这是在哪儿?”陈永华抢过来抓住琳达的肩膀:“琳达,你还记得吗?昨天在赫克托号我告诉你,今天落日前你就会醒来,你已经在厦门了!”
琳达一边回想着,一边点点头。琳达仔细辨认郑成功的脸,她终于认出了郑成功。琳达紧紧搂住郑成功,惊喜地叫道:“国姓爷!”郑成功激动不已地告诉琳达:“我可担心坏了,琳达,这次是陈参军救了你。”琳达紧紧依偎在郑成功怀里:“我知道,可我现在想和你在一起。”
陈永华连忙向侍女们使眼色,侍女们悄悄离开了房间。
琳达道:“国姓爷,昨天陈参军给我药,我真的不想吃,我真怕吃下去再也醒不来了,那样,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郑成功道:“傻丫头,你这不是见到我了吗?”
琳达道:“你说万一我吃了那药醒不过来,万一我死了,你会不会很难过,然后也不活了,来天堂找我?”
郑成功点点头:“我会很难过的,但我不会因为你的死而去天堂。”
琳达惊讶地道:“为什么?我都能为你去死,这不公平。”
郑成功道:“琳达,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肩负着弘复天道的重任,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使命。无数人为了这个使命已经付出了宝贵的生命,如果在事业未竟之时我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放弃了肩负的重任,对那些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人来说,才是最大的不公。”
琳达噘起了嘴:“我就知道,你不会像我爱你那样来爱我。不过,你是做大事业的人,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满足了,当然,你要是能哄哄我,多讲几句山盟海誓的话我会更开心的。”
郑成功认真地回答道:“琳达,做不到的事情我从来不许愿,如果那样就是欺骗!”
琳达笑道:“其实爱情有时候需要一点点欺骗的小把戏。”
郑成功表情严肃地道:“不,我不能容忍丝毫的欺骗。”
琳达捶打着郑成功:“你就说几句谎话吧,哄哄我,好不好?”郑成功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