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郑成功府客厅内，董娴拿出一小把金光草递给丫环，交待说：“这是金光草，是隐元大师在万石岩采来送给我的，服了能补气养血、延年益寿，快拿去给国姓爷煎了。”正说着，新来的厨子张德进来了。他禀告道：“夫人，煎这种神草，很有考究，让我来煎吧。”董娴点头：“好吧。”
过了几日的一天夜晚，张德和化了装的表哥——清军旗牌官喝酒，他有点自鸣得意地道：“哈哈哈，不是小弟自夸，自从为国姓爷掌厨以来，岛上谁不对我恭恭敬敬？”旗牌官道：“唉，表弟呀，不是大哥说你，你真像古时候齐国宰相晏子的车夫，以为能做相府的奴才就了不起！”
张德一时语塞。
旗牌官道：“我们是同族兄弟，不是我笑话你，你一月拿几两银子？”
张德道：“能给国姓爷做事，是万般荣耀啊，谈什么银子！”
旗牌官道：“什么万般荣耀，郑成功不就是一个海盗逆贼吗？我告诉你，李率泰大人的二十万大军马上要来围剿，不日将踏平金、厦两岛，跟着郑成功，死路一条呀！现在大家都在想出路。自家兄弟，我不瞒你说，愚兄乃是福建总督李大人的旗牌官，此番来厦门，是来联络马信的。”
张德一愣：“啊，马信他……”
旗牌官故意神秘地低声道：“他是受朝廷派遣，假装投顺，以待日后里应外合。”
张德闻言大惊：“啊，连马信都是奸细？”
旗牌官道：“一旦厦门被攻破，你就会看到，郑成功多少部下，早与朝廷有所牵扯了。只有你一个，还蒙在鼓里，自鸣得意！”张德听得目瞪口呆。
旗牌官继续言道：“李率泰的大军就要踏平厦门了，为兄不忍看到厦门破城之日你的惨状！”
张德闻言突然跪下，口中连呼：“大哥，你趁早拉小弟一把。”
旗牌官笑着扶起张德：“只要你做一件事，自有锦绣前程。”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慢慢地解开，拿出一枚黑色的东西，说道：“这是孔雀胆。”
张德一听，脸上立时变色，颤巍巍地道：“孔雀胆？这会毒死人的呀！”
旗牌官道：“只要你能毒死郑成功，日后封官加赏，易如反掌。把这东西放进汤里就是，有何难处？”
张德闻言大惊：“要我下毒？我不敢，我不敢呀！”
旗牌官咬牙切齿道：“无毒不丈夫，下不了狠心，做不成大事。你说郑成功狠不狠？他连他父亲的生死都可以不顾！跟着他，你是死定了！”
张德闻言，又惊又怕，瞻前思后，颤抖着接下旗牌官手中的孔雀胆。
18
厦门，郑成功府柳圆圆房间，董娴搀扶着柳圆圆坐下。董娴道：“妹妹不嫌弃的话就在这儿住下，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这时，柳圆圆摸索着搂住董娴：“姐姐，我真想看见你。”她说着，看着董娴的方向，流下眼泪。董娴鼻子一酸，又赶快忍住：“我们女人就是苦命，若有来世，我们都去做男人。”柳圆圆闻言，抱住董娴放声大哭。
19
过了数日，厦门海滩，化装成渔民的清兵旗牌官问张德：“你怎么还不动手？”张德敷衍道：“我在找机会呀！”旗牌官一脸凶相道：“还找什么机会，李大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张德惶恐道：“孔雀胆是剧毒，味道难闻，很容易被识破。这两天我煎金光草药给国姓爷，味道和孔雀胆几乎一样，但国姓爷嫌味道难闻，不肯喝。直到今天他才喝了。我明天就下孔雀胆。”旗牌官满意地点头道：“好，明日中午你一投完毒，就立即到这儿，我已准备好一只小船。”张德道：“你千万要等我呀！”旗牌官道：“一回到李总督那边，你就是大功臣了，我怎么能不等你？你升官了，我也有奔头呀！”
翌日，张德正在郑成功府厨房内熬药，外边传来丫环的声音：“张德，药熬好了没有？”
张德连声道：“好了，好了，马上好了。”张德见四下无人，便从怀里拿出孔雀胆，他将孔雀胆倒进煎药的罐里，他双手颤抖，额角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不一会儿，张德端药出来，正巧在庭院过道里遇见董娴。董娴道：“张德，今天怎么是你亲自端药呀？”张德紧张得满头是汗：“我，我怕不放心，不是，是国姓爷嫌苦，我怕他不喝。”董娴道：“你先放这儿吧，一会儿我给国姓爷送去。”张德点头道：“好，好。”张德慌张退下，随即又返回：“夫人，你一定要耐心劝国姓爷，要不然他不肯喝。”此时，董娴满脸疑惑。董娴赶到厨房，她看见了地上熬过的孔雀胆。董娴抓在手里仔细看着，不知是何物。于是，董娴大喊：“张德！张德！”张德早已不见了人影。这时，张德正奔回家中，一进门，便催促他的老婆：“快点，快点！”张妻要把一条裙子装进包袱，张德抢过裙子，丢在一边。张妻舍不得道：“哎呀，这是绸料呀！”张德不耐烦地道：“到了福州，我给你一箱绸料！”说罢，拉着他的妻子往外走。这时，门外传来陈永华的声音：“张德，你跑不了啦！”张德一看，陈永华参将正带着几个士兵走进屋来，张德立即瘫倒在地。
落日黄昏，一只小船停泊在厦门港湾的浅水区。化装成渔民的清军旗牌官正坐在船上，紧张地四处张望，远处见不到一个人影，却出现巡逻的一小队郑家军的骑兵。
旗牌官做贼心虚吓得急忙令艄公划走小船。
当天晚上，张德跪在郑成功府议事厅内的地上，浑身不住地发抖。抬头望着坐在案前的郑成功，叩头如捣蒜：“国姓爷，奴才一时鬼迷心窍，才上了清兵的当。只要国姓爷能饶恕，奴才愿立功赎罪。”
郑成功冷笑一声喝问道：“你还能立什么功？”
张德供认道：“奴才从老乡那儿得知，有一个大奸细潜伏在国姓爷身边。”
郑成功闻言一愣，随即追问道：“你说，是谁？”
张德供道：“那奸细就是马信！”在座的诸位将军闻言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郑成功厉声道：“你有什么凭据？”
这时，郑芝魁进言道：“我早就觉得马信不是个好东西，当时他投靠我们就心怀鬼胎！”
郑成功转过脸，盯着郑芝魁，不置可否。
第十九章用反间马得功损兵厦门岛 应虚招郑成功诓骗樊德朗第十一章用反间马得功损兵厦门岛
1
翌日，福州、清总督府书房内，刚从厦门回来的旗牌官向李率泰禀报：“张德答应今日中午将孔雀胆投进药汤里，要是不出意外的话，郑成功必死无疑！”
李率泰问道：“张德为何不随你过来？”
旗牌官回禀道：“卑职曾同他约定，黄昏时在海边会合，不知为何他没有如约而来。”
李率泰想了想，道：“只恐郑成功防范森严，张德难以得逞。”
旗牌官进言道：“倘若郑成功不死，马信也难以逃生！”
李率泰闻言抚掌大笑：“哈哈哈，临战之前，郑家军将帅内讧，将不战自溃！”
2
厦门郑成功府议事厅内，郑成功召集众将商议处置昨日厨师投毒之事。郑泰道：“当此清兵压境之际，马信却将自己的厨子推荐给国姓爷，的确令人起疑。”郑芝魁亦进言道：“我对北方人本来就不相信，他为何好好放着满清的将领不做，偏要来投奔你呢？”陈永华在一旁沉默不语。郑泰道：“在未弄清马信是否奸细之前，也应该劝藩主暂收了他的兵权，以免临阵误事。”杨旭道：“马信为人豪爽仗义，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他会当满清奸细！”郑芝魁反驳道：“这可难说，大奸似忠吧！”
陈永华道：“定远侯，话不能说死。或许这是清军使的一个离间计，我去马信府上探个究竟。”言罢，他向郑成功请命，郑成功认为陈永华说得有理，便点头道：“你到马信府收回印信，探明原委，速去速回！”陈永华领命而去。
少时，陈永华率两个随从来到马信府中，向马信说明收取印信的原委。马信随即将印信捧与陈永华道：“陈参军，马某差点成了千古罪人，请你将此印信交还给藩主。”陈永华接过印信，言词恳切地道：“马将军，待众怒平息之后，我再劝国姓爷把印信交与你。”马信叹道：“唉，我马信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张德是我主动推荐给国姓爷的，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上。”马信说罢，抽出佩剑，要往自己脖子上抹去。陈永华惊叫一声：“马信！”他紧紧地握住马信的手：“大丈夫死也要死得光明磊落，你向国姓爷解释完再死不迟。”这时，一个仆人匆匆走进来，向马信禀报道：“将军，不好了，国姓爷带一队人马，将府院团团围住。”马信闻言大惊，手中的剑掉落地上。马信随即跪下，几下扒开衣服，叫道：“陈参军，请你把我绑起来！”这时，郑成功悄悄走了进来。陈永华没发现，继续捆绑马信。郑成功一声不响坐在椅子上。
马信突然发现了郑成功，惊呆了。陈永华也随之望去，只见郑成功面带微笑道：“你们两人是在搞苦肉计吗？”
马信跪着挪向郑成功：“国姓爷，我知道自己罪不容赦，必死无疑，我马信只有一个请求。请国姓爷一定要答应我！”
郑成功不露声色，道：“你肯定是请求临死前和清兵血战一场，先报杀妻之仇，然后再战死沙场。对吧？”
马信大惊：“一点不差！国姓爷怎么知道的？”
郑成功道：“因为这是你马信的性格！”
马信激动得流出热泪：“国姓爷，末将恳请你答应我！”
郑成功站起，点头：“我答应了。”
马信拱手道：“谢国姓爷。”
郑成功站起道：“且慢，我只答应你和清兵大战一场，为妻子报仇，但绝不答应你战死沙场。”此时，陈永华在一旁观察，心里已经有了数。
马信昂首道：“那就求国姓爷让我马信血战一场之后再杀我吧！”
郑成功仍不动声色地道：“我杀你理由何在？”
马信闻言，一下子愣住了：“我……我送给国姓爷的厨子对你投毒，我已没脸再活下去啦！”
郑成功离开座椅走到马信跟前，亲自为马信解开绳子，扶起他：“张德投毒不是你马信指使的，我心里很明白。”这时，陈永华轻松地端把椅子坐到一旁。
马信道：“可是国姓爷，我有口难辩呀！”
郑成功道：“那就让我来替你辩解。如果你想毒死我，能主动向我推荐张德吗？张德到我家做饭以后，你还到处向人夸耀，心安理得，你马信还不至于愚蠢到这个程度吧？”
郑成功踱回原地，重新坐下：“所以，你马信根本无罪，何谈要死呢？我命你打一场漂亮的仗，而且你必须给我好好活着。马将军，我郑成功需要你呀！”此时，马信泣不成声地给郑成功再次跪下：“藩主，从今往后，我马信跟定了你，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郑成功笑道：“起来吧，等你打完胜仗，为妻子报了仇，我给你庆功！”
3
次日，李率泰、马得功正在清营远眺对岸马信的营地。对岸，隐隐约约可见一面“马”字大旗在闪动。忽然，“马”字大旗降了下来，代之升起的是一面“郑”字大旗。
李率泰发觉了这一易帜的举动，惊喜地道：“郑成功中吾计了！”身边的马得功不解地问道：“郑成功中了何计？”李率泰对马得功耳语，并指了指对岸的旗帜道：“马信的大旗被摘了。”
当天夜晚，整个马信营地静悄悄的。马得功挥着战刀，率大批清军步兵摸进马信营地，进到营寨，发现马信营房是座空营。马得功一下大惊，立即喊了一声：“撤！”清兵们一阵惊慌，急忙转身，争先恐后地往原路上跑。忽然惊天动地一声炮响，只见马信骑着马，率领一支举着火把的骑兵从左右两边杀了出来。马得功率兵急撤。他借着夜色掩护，率残兵败将一口气逃到厦门海边，正要上船，杨旭率水师突然出现在海面上，向清兵开炮。此时，马信率骑兵从后面赶到，拼命砍杀未上船的清兵。情急之下，马得功跳入水中，拼命向对岸游去。
此时，厦门对岸的李率泰营帐内，清军将士们正忙作一团。李率泰对下属道：“研好墨，铺好纸，待马得功将军凯旋归来，就立即写捷报。”下属们纷纷回禀道：“好，好。”
李率泰喜道：“今宵首战一告捷，金、厦两岛人心浮动，攻之易如反掌！”
忽然，一部将禀道：“总督大人，对岸火光冲天，杀声不断！”
李率泰更乐了，言道：“马得功可真是马到成功啦，哈哈哈！”少时，门外忽然传来马得功的声音：“总督大人！”
李率泰一愣，回头一看，只见马得功浑身湿漉漉，跌跌撞撞地闯进来。马得功进门就哭丧着脸道：“我们中计了！”
李率泰听罢，脑袋一嗡，手中的笔落地，他“啊！”了一声，瘫倒在座椅上。
4
厦门演武场上，洒满金色阳光，一面“明招讨大将军”的大旗迎风招展，将士们整装肃立。郑成功威风凛凛站立在拜将台上，陈永华捧着印信站在郑成功的身边。杨旭等将领仰着头，凝望着郑成功。
突然号角吹起，战鼓擂动。马信全副戎装，走向将台，拾级而上，将士们的目光全都投射在马信身上。马信在郑成功面前跪下。郑成功从陈永华手里拿过印信，授予马信。马信捧着印信，热泪盈眶。郑成功扶起马信，充满信任。
5
过了些时日，福州，清总督府书房。马得功进来禀报道：“总督大人，叶成海求见。”李率泰诧异道：“叶成海？他已经贬官为民了，他来福州做什么？”马得功回禀道：“他只是说来拜见总督大人。”李率泰道：“备酒，我给他接风。”“是！”马得功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总督府庭院里摆了一桌酒席，李率泰满面春风地陪着从北方乍来南方的大学士叶成海缓步来到庭院，入席安坐。李率泰举起酒杯道：“来，我敬大学士一杯。”叶成海道：“不敢当，不敢当，老夫现在是一介草民，早就不是什么大学士了，李总督这样招待，老夫真是受宠若惊啊！”
马得功道：“不就是一顿饭嘛，你现在虽然被贬，我们也不会嫌弃你。我们二十万兵马都养得起，也不在乎多养你一个人。”
李率泰道：“大学士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在福州住下来，八闽虽无京城繁华热闹，却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叶成海道：“多谢总督大人的美意，我这次来是准备去厦门。”
马得功道：“叶大人该不是再去招抚郑成功吧？”
叶成海道：“谈不上招抚，我现在已不是朝廷命官了，听说郑成功想攻打台湾，老夫只想前往厦门去劝说他，不要轻举妄动。”
李率泰道：“叶大人虽无大学士的官职，却还在尽大学士的职责啊。你就不怕郑成功宰了你？”
叶成海苦笑道：“我是为大清着想啊！”
马得功道：“别胡扯了，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让郑成功的水师去跟荷兰人打去呀，何乐而不为呢？打输了，他郑成功就伤了元气，再也无力抵抗我大清铁骑；打赢了，他正好卷起铺盖去他的台湾，福建也就安生了。”
叶成海沉思片刻道：“马将军想过没有，如果郑成功占据台湾，以海峡为屏障与我天朝对抗，那我大清一统江山至少延迟百年。”
马得功搔首道：“叶成海呀叶成海，你可别去瞎搅和了，和我神州大地相比，台湾算个屁！”
此时，李率泰瞪了马得功一眼，道：“叶大人此番南下，朝廷知道吗？”叶成海道：“我叶成海草民一个，朝廷哪有兴趣关心我呀！”李率泰端起酒杯与叶成海干杯：“来，我祝大学士说服郑成功归顺朝廷。干杯！”三人一饮而尽。
6
厦门港口，碧空如洗。这天，郑成功在众将的陪同下来到港口视察部队。将士们群情振奋，挥臂高呼：“跟我藩主，实现中兴，踏平清廷，匡扶大明！”呼喊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郑成功感叹道：“有这些忠勇的将士，我郑成功如不能成就大业，那可真是有愧苍天！”
杨旭在一旁道：“国姓爷，现在士气正旺，我们不如一鼓作气再打南京，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马信亦赞成道：“对呀，上回南京之战让清兵捡了个便宜，这次可就饶不了他们，我们乘敌人大败之际，完全可以一路向北打去！”
郑成功摇摇头：“我也想立即打到中原去，但目前时机远未成熟。陈参军，现在李率泰在福州有多少兵马？”
陈永华回禀道：“本来被我们消灭了八千人，可仅仅十几天他又补足了兵马，大约共有二十万人。”
郑成功回首对众将道：“大家明白了吗？我们虽然只损失了不到五千人，可我们何时能填补上这五千人？”
杨旭禀告道：“国姓爷，厦门已无丁可征。”
郑成功道：“我们十万国姓军面对的是满清百万大军，我们金门、厦门两岛比拼的是清廷万里河山。清廷的确很强大，他们强大得就像一块海绵，它会把我们打出去的重拳化解，它会把我们的力量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