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鄱阳文化的成熟期
我以前曾经说过,宋元两个朝代是鄱阳文化的成熟期。我为什么这样说,根据是什么?如果我们从大历史看,也就是说把历史的视角放大,看看长江流域的文化状况,我们就会发现,在这个历史时期,长江流域经济水平高于北方,文教事业空前发达,加上安定的社会环境,中国封建社会的文化重心,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南移,长江流域文化,才开始走进文化的成熟期。鄱阳地处长江中游地带,又与两宋经济文化最发达地区的长江下游紧密相连,在这种大文化背景下,尽管有着得天独的地理优势和资源优势,但绝不可能高于或先于这个文化带,她同样只能同时或同步进入这个阶段。
我们知道,北宋政权是在公元960年太祖建隆元年正式建立的。这个王朝,是开国皇帝赵匡胤,用政变手段,从后周手上夺取的。赵匡胤原是后周柴荣的部将,他在将士的拥戴下,黄袍加身,当上了皇帝,演绎了历史上“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故事。可是,北宋建立政权之后,并没有结朿割据分争的局面,直到公元979年太宗太平兴国四年,中原地区和南方才基本上统一。不过,这种统一是有限的。从全国范围看,北有契丹族的辽政权,西北有党项族的西夏王朝。此外,还有云南的大理、西藏的吐蕃等不在宋朝的版图中。可就是在这种畸形格局下,形成了统治危机来自北方,物资供应基本上依赖江南的局面。这就使得江南地区,在人民加重负担的同时,也促进了经济的发展。而这种发展,实际上就是文化水平提升的充分表现,所以说这也是鄱阳文化的成熟期。那么,鄱阳又有哪些具体的事情可以表明,她在这段时期的文化成熟呢?
我认为有至少有这几个方面:
第一、鄱阳教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远的不说,以鄱阳州学为例,北宋仁宗庆历年间(1041——1048)的学徒,也就是生员达一千多人,居江西各地第一,由此可见当时鄱阳的办学规模。至于鄱阳乃至饶州地区,对求学的重视程度,鄱阳人洪迈在他的《容斋随笔·饶州风俗》中说:“为父兄者,以其子与弟不文为咎;为母妻者,以其子与夫不学为辱”。为什么会有这种风俗?我认为这是儒家教育观,渗透进人们思想的结果。“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学而优则仕”,读书做官成了人们的追求。在这种思想支配下,教育的地位大大提高。两宋期间,江西有进士5442人,其中北宋1745人,南宋3697人。当时,江西有68个县,按平均数每个县应该是80个人,鄱阳占了多少呢?北宋56人,南宋59人,共计115人,按80个人的平均水平,鄱阳多出35个人。这时的鄱阳,不但有州学、县学、书院,还有私塾。这种教育结构,有如现在办学模式,不但有公办学校,还有民办学校。书院、私塾,就是民间开办的教育场所。可以说在两宋期间,鄱阳的教育触角,已经伸进了农村。南宋末,有位叫张采的人,他就是迄今有记载的,鄱阳开办私塾的先行者。
第二、教育催生了人才的迅速成长。在唐朝,鄱阳仅有吉中孚进士及第。两宋不同,不但有那么多的进士,而且还出了状元。这还不算,担任尚书、节度使的有5位,侍郎、刺史的3位,也就是说省部级的共8位;知府、郎中这些地级官员有10位;县级官员占进士比例的五分之四。更让我们感到自豪的是,在两宋朝廷任宰相、副宰相的25位江西人中,鄱阳又有两位。这些政治家们,不仅成为了两宋南重北轻文化结构的核心,更为加快鄱阳文化的成熟步伐,起到了一定的推波助澜作用。以刻书和藏书为例,此前在典籍上,很难找到鄱阳刻书的记录,到了南宋不但始有官刻,而且还有私刻。官刻如:1165——1173年南宋孝宗乾道年间,俞诩饶州鄱阳郡斋刻本,范仲淹撰《范文正公集》20卷、《别集》4卷、《尺牍》2卷;1167年南宋孝宗乾道三年,有饶州刻本,范纯仁着《范忠宣集》;1186年孝宗淳熙十三年饶州刻本,陈襄着《古灵先生文集》;1208——1223年南宋宁宗年间,饶州鄱阳郡署刻本,史定之纂修《饶州志》两卷;有饶州刻本,赵士輵、耿延年编《皇朝考科录题名》;1223年南宋宁宗嘉定十六年,饶州鄱阳郡斋刻本,洪迈选编《万首唐人绝句》。私刻有李传叙刻本《晦庵续录》。这些刻本,不只体现了鄱阳印刷业的发达,同时折射出鄱阳刊刻技艺的很不一般。洪迈的《万首唐人绝句》,就受到皇帝称赞。此外,从另一个视角看,书籍的大量刻印,对文化的发展作用极大。在藏书方面,据南宋着名词人、笔记体作家周密的《齐东野语》说:“宋承平时,如南都戚氏、历阳沈氏、庐山李氏、九江陈氏、番阳吴氏……皆号藏书之富”。近代学者张金吾先生说:“藏书者,诵读之资,而学问之本也。”从这种文化现象中,我们可以窥视当年鄱阳的读书风气。
第三、两宋中重要的政治家在鄱阳的任职,给鄱阳文化的提升,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影响。我们鄱阳人在叙述自己的历史时,总喜欢用“颜范遗风”来总结。何谓“颜范遗风”,不说大家也都知道,颜指颜真卿,范为范仲淹,两位古代有名的人物,他们都在鄱阳任过职,又都给鄱阳人留下了浩然正气。不过,历史对于颜真卿的评价,只是“唐大臣、书法家”这么个定语。而对于范仲淹则以“政治家、文学家”称呼。事实上,范仲淹对于鄱阳的影响,远远大于颜真卿。范仲淹的在州之北办学,20年后定出状元的预言,造就了彭汝砺的状元及第。当然,又正是颜真卿、范仲淹的政治品性,才给“苏武第二”的爱国者洪皓,以巨大的人格影响。尤其是范仲淹和及后在鄱阳任过职的王安石,他们的从政风格和民本思想,都给后来任过宰相的洪遵、洪适很大启示和教育。甚至可以这样说,从两宋起,鄱阳从政的人渐渐多了。
综上所述,我认为两宋时期鄱阳的文化,已经突破了隋、唐和五代十国时期的文化盲区。并为后来鄱阳文化的繁荣奠定了基础。
文化广纳和博取
对于将宋元定为鄱阳文化的成熟期,之中还有一个要的因素,那就是进入宋代以后,鄱阳行政建置和隶属关系的变化,以及南宋朝廷南迁的影响。又正是这些因素,才使我们有机会,广泛接纳和博取先进地区的文化,丰富我们自身的文明与进步。
我为什么强调这个因素呢?因为我们的先辈和后来的乡贤,每谈到我们的文化,都习惯以“吴风楚俗”来概括。那么,吴风到底从什从时间,真正成为鄱阳文化的内涵?我想,两宋应该是重要时期。此前,我曾简单追溯了一下鄱阳从先秦到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国的历史,从当时的历史进程看,除隋唐之外,鄱阳一直处在吴楚交融和吴头楚尾的环境中。其实,从先秦到汉朝的鄱阳,这块地方就是楚的属地。秦始皇统一中国,在全国设立36个郡,鄱阳属庐江郡,其时江西大部分地区属这个郡。不过,郡治所在地就在鄱阳,可以这样说,秦朝时鄱阳是江西的首府。进入西汉,刘邦废庐江设豫章郡,郡治由鄱阳移至南昌。豫章郡所辖范围,包括湖南长沙等大片地区,到三国东吴统治时,基本还是这些地方。唐初立十道,后为十五道,鄱阳属江南西道。五代十国杨吴和南唐时期,其统治的范围,差不多和三国孙吴相似。所以说在两宋之前,鄱阳一直归属楚文化带。我们知道,楚族源于中原,楚文明源于中原文明,鄱阳文化的基础,还是华夏文化。
公元997年北宋至道三年,太宗改道为路。公元1018年宋真宗天禧二年,江州(今天的九江)、饶州、信州(今天的上饶)、南康军(今天的星子、都昌)属江南东路,与长江南岸的江宁府(今天的南京市)、宣州、歙州、池州、太平州、广德军(均为今天的安徽所辖),共同为一个大行政区。这种状况差不多维持了350年,直到朱元璋建立明政权才结朿。
公元1127年北宋钦宗靖康二年,宋徽宗第九个儿子赵构,在南京应天府,今天的河南商丘正式登位,改号建炎,这就是南宋的高宗皇帝。南宋偏安王朝的成立,在中国历史上虽然是种耻辱,但在鄱阳文化史上,还是留下了一份灿烂。在这个历史时期,我们至少接纳了两个方面的文化,一个是中原文化,另一个是吴越文化。这里应该说明的是,这时候的中原文化较之先秦的中原文化,己经大相径庭。中原文化经过汉、魏、西晋、北朝、隋、唐等朝代,在数百年间的苦心经营,早己进入了成熟期。恰恰相反,长江流域的绝大部分地区,文化仍在发展阶段,而这个时候,广纳和博取就显得尤为重要。从北宋到南宋,从文化需求看,这正好是长江以南的中下游地区,更大的补充与输入期。
先说两宋时中原文化的传播,我想有三个方面给鄱阳带来了提升:第一、语言。我们的语言,在两宋时得到很大规范,不但在语音上受中原文化的影响,在语词上同样保留了很多的习惯用词。先说语音,成为乡戏的饶河调,至今的道白还是保留着中州音。中州音又称汴音,汴是指汴梁,北宋的首都,今天的河南开封。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现象呢?当时的开封是全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汴音尤如今天的普通话,是全国的通用语言,所以为全国各地接收。众所周知,我国地大物博,语言较为复杂。洪迈在其《容斋随笔·南北语音不同》一文中说:“南北语音之异,至于不能相通,故器物花木之属,虽人所常用,固有不识者……”可见语言障碍给人们带来的诸多不便。那么,是什么原因使我们逐渐接受汴音的呢?当然不是像现在推行普通话那样,实行语言规范化。移民,移民是汴音渗入鄱阳方言的重要管道。元代虞伯生说:“故宋南渡,阻江以为国。鄱之余在江之东、西之间,重湖之表,郡完地博,土沃而民安,去临安近而无险,是以贵臣大家而居之。”这里,我们应该注意到,以前朝代的移民身份,那时多是一般的平民百姓,这次不同,“贵臣大家”,有钱有势的,这对文化改变的力度,应该有明显不同。所以我们有很多的习惯用语,至今与两宋“话本”的用字相同。比方说“官”字,有“老官”、“小官”“新郎官”,它们的词源,都来源于评话的“官人”;称姑毋为“姑娘”,脚跟不着地谓之“跕脚”,说他和指去为“渠(音且)”,说疟疾为“打脾寒”,带头为“牵头”,以及农村保留的习惯用语“日下”等等。第二、风俗习尚。先说饮食,面食在宋室南渡前,鄱阳并不流行,南渡后成为仅次于稻米的主食;春不老煮黄伢头鱼,这也与南渡后兴起的时尚菜有关。不过,当时的鱼不只限于黄伢头,菜也不是春不老,但毕竟源于菜齑煮鱼;再说节日,如寒食、鞭春、端午、七夕、重阳、腊八等,追根寻源,都与南渡有关。还有不少用具,我举一个例子,卖鱼的木盆,现在的年轻人没有见过,45岁以上的人会有印象,以前卖鲜活鱼,用木盆盛水养着卖,不像现在用塑料盆。最早记载木盆的是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这里的东京指的就是汴梁。他在《鱼行》”一文中说:“卖生鱼则用浅抱桶,以柳叶间串清水中浸,或循街叫卖”。这不和50多年前,鄱阳鱼贩子卖鱼同出一辙吗!所谓“浅抱桶”,实际上就是木盆。以前我们很多的家俱,都是用木料经过竹篾箍匝而成的,这种箍匝,犹如抱状,所以古人称作为抱桶。第三、宗教,永福寺塔的建造和延祥观之名。虽然,鄱阳有塔,最早始见于唐朝,但远远没有北宋时的永福寺塔;仙坛观在宋时称作“延祥观”,庙名与汴京的延祥观同名,总不能说它是沿用了我们的观名。
上面浅谈的是中原文化对我们的影响,吴越文化呢?我认为这个时期,是我们接收吸纳吴越文化的重要时期。别的不说,我们有兴趣去研究下,洪适的“盘洲”和洪迈的蠙洲“野处”的相关资料,我想里面一定有不少这类的东西。在这里,我顺便谈点我对吴越文化的理解。
我们知道,吴地的先民是勾吴族,算是古百越族的一个分支。吴地开发较早,接收华夏文明的浸润较深,加上身处太湖流域平原,经济富足,生活安定,以至养成求稳怕乱的守成心态。越人的情况不同,他们处在山区与海岛的“地狭民贫”的环境中,这就迫使他们致力以奋斗求生存,冒险和开拓进取精神比较强。鄱阳纳入江南东道之后,因为行政隶属关系,与吴地交往无形中多了起来,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在两宋时期,吴越有两个代表人物在鄱阳任过地方官。一个是苏州吴县人范仲淹,一个是温州乐清人王十朋,加上我们的洪氏父子四人,长期在江浙任官,在潜移默化中,吴越之习能不渗透进鄱阳的文化之中。
两宋时的社会经济状况
首先,我们从两宋时鄱阳的人口情况,看看当时的社会状况。宋代由于赋役政策造成的不良后果,《宋史》中的户口数,给后人带来了很大疑团,即人口的增长,户与口不能成正比。当时,鄱阳有户一万,人十三万口。然而,宋代在人口统计过程中,采用了主户、客户登记法。也就是说,凡是有土地的人称作为主户,不占土地的称之为客户。客户中大多数是佃农,一部分是贫民,而且主客户都在发生变化。太宗太平兴国时期,鄱阳的客户,约占人口总数的39·4%,到神宗元丰年间,减少了9个百分点。这种下降说明,丘陵山地得到开垦。但是,贫富差距还是很大,“贫者无立锥之地,而富者田连阡陌”。比方说,我们鄱阳有位叫甘绍的人,就“积财钷万”,结果遭到“群盗所掠”。尽管如此,农业生产还是比较兴旺。作物品种增多,耕作技术提高,仅水稻品种接近10个。那时候,鄱阳各地普遍栽培早稻和晚稻,不过是一季稻不是双季稻。除水稻之外,还开始种麦和五谷杂粮。因为粮食多,南宋高宗绍兴中期,知州程迈奏请朝廷:“蠲舟车征算,增米价以来远商”。这项免征车船税的建议,使得我们鄱阳一下子收到大米60余万斛。从这件事中我们可以看出,当时鄱阳的粮食生产,己经非同一般了。否则,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是无法收到这些大米的。
茶叶在两宋时一度是鄱阳农业的主要产品,据《宋会要辑稿》,食货二十九之二至三《中兴会要》所录,“户部左曹具绍兴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诸路州军县所产茶数:饶州鄱阳、浮梁、德兴十三万五千五百五十五斤三两”,这里不但特别标出了鄱阳,而且三个县的总量,已居江西各县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