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什城几乎一年四季都在冰雪之中,狩猎日短暂过后,很快冰雪将这座城市又再次覆盖,嬷嬷说从来没有这么冷的冬天过,听说最北边,那里的雪就从来没停过,踩下去一个人都没了。
“一群流浪的孩子,躲在垃圾房里生活取暖,后来火烧着了垃圾,他们睡着了,最后都烧死在里面。
“这么吓人。”
“在城桥头那片贫民区冻死了好多人,尸体就摆在外面都冻实了,让人堆在在城门外就像一堵墙,以后打仗了都不需要筑墙了。”
嬷嬷开起了玩笑,已经习以为常这种事情的发生了,缪一却听起来难受。
各种谣言四起,说是灾难到来了,将会出现大乱。缪一记得以前戈殊花开放的时候,草原上的人也总是说末日灾荒要带来了。
这次纳什王将国库的大门大开,粮食衣物来救济穷人。而且命令雪王节当天,王室们到穷人聚居的地方看访。
缪一、李陵澈还有李瑾在侍卫们的保护下,走到街头与人们招手,道路两旁的人欢呼阵阵,涌上来想要与他们握手。
“大王子,”一个女人从侍卫阻拦的缝隙中钻进来,手直接抓住李陵澈的的腿,跪在他面前,“谢谢,如果不是大王子,我们今年都要饿死在这里。”
“能帮上你们的忙是我的荣幸。”李陵澈带着微笑,女人的双手将他身上的衣物都抓乱了,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厌恶。
侍卫将女人拉走,场面失控,他们行走的十分缓慢。
“我还要和多少乡巴佬握手?”李瑾脸上堆着假笑,手里有块丝巾,不停地擦拭着自己的双手,然后再向两侧的人招手。
身旁的侍卫劝说道,“二王子,现在是你树立形象的最好机会。”
“你知道刚才那个男人他的手好像刚摸过屎一样,又黏又臭。”他还在抱怨着,“一年中我最讨厌这个时候,那些人会一个个上来说感谢你,你必须保持微笑,像一个白痴一样,但是你根本就没做这些,而且你也不想要这些人感谢什么。”
“耐心点,将他们当作你的子民。”李陵澈听见李瑾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手在寒风中都冻红了,却依旧保持着谦和的笑容和姿态。
“我真没哥这么好的定力,”李瑾乎着热气,瑟瑟发抖,“我以为父王终于想通了叫我回来,现在我知道了,他是想让我死得更彻底。”李瑾刚从军营回来,整个人没瘦反而胖了一圈,看来在军营里也没少偷懒。
李陵澈问身旁的缪一,“冷吗?”
缪一的小脸都冻得红通通的,却摇头,“不冷。”她要像陵澈一样,不怕冷不怕脏,绝不能让他担心自己。
突然一个身着肮脏衣服的男人,浑身恶臭,他一个眼睛高肿着,像是脚上受了重伤,背像弓箭一样弯曲,他冲上来要和李陵澈握手,侍卫想要将他拦住,不允许他靠近。
他那双像石灰一样的眼珠子里饱含着泪水,伸出自己的双手,让人觉得惊奇地是那双手非常干净整洁,左手大喊着“神爱世人,将再次重返人间,建立荣耀国度。”
李陵澈挥手,示意侍卫不要粗鲁压制。侍卫放开了他,李陵澈走上去,握住他伸在空中的手,
男人的眼睛里都是虔诚,“凡信他名者,蒙神之恩典将重新获得生命,赐予粮食,土地,力量;不信他名者,将忍受饥饿、寒冷、病痛。”
“冒充他名者,必坠落地下,沉没于深渊极深处,”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又黑又黄的牙齿,“而你,身披光明欺瞒世人的恶魔,将要跟随他们一起毁灭在深渊之中。”
他的手伸到背后,要掏出什么,后面的侍卫立马将他推到在地,双手别在后面制住了。侍卫将他准备掏出的东西拿出来,是根木棍。
他发出大笑声,声音刺耳难听。“真正的神会降临,那时候你们都将走向毁灭。”
缪一关切地走上去,李陵澈的脸有些苍白,但已经从刚才的事情中缓和过来,微笑着面对缪一。
“你还好吗?”
“没事,你有没有受到惊吓?”
“没有,”缪一握住李陵澈的手,“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没有问题,我们接着进行。”李陵澈和周围的群众挥手致意,这次侍卫保护在周围,李陵澈没有再和他们握手了。缪一也和李陵澈始终双手紧握,他的手传递过来一种温暖,高贵之下一点点显现出自己的力量。
夜晚的雪王节,人头攒动的广场,节日的热情洋溢在每个人欢笑的脸上,烟花升到最高空的时候炸成了雍容的花朵,照亮了缪一喜悦的脸庞。
缪一披了一件冰蓝色的斗篷,拉着李陵澈从人群的缝隙挤进去,戏剧刚开始演,没有位置了,李陵澈将自己的斗篷解开,缪一钻进了他的怀里,两个人保持这个姿势站着。
舞台正上演着一场戏剧,故事讲述在一个暴君统治下的国家,有个为了推翻暴君统治的地下党派,为首之人就是朝中的将军。教派策划着在庆典的时候发动叛变,但是消息却被人告密。暴君大怒,试图揪出叛军之首,他暗中派人监视朝中大臣。
监视将军的就是一个孤女,经过训练成为了王室的死士,然而假扮成侍女,监视将军。在这个过程中,她爱上了将军,发现了他其实是叛军的首领,但包庇了他。然而这一切将军都不知道,他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人。
最终暴君被灭亡,将军成为了新的国王,全国清算起过往的冤仇,那群监视者的存在使得太多无辜人惨死,最终被判处了死刑。
在行刑那天,全国像过节一般兴奋和热闹。等待行刑的人里又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表情或是恐惧或是绝望,忍受着辱骂和痛苦的煎熬。
新的国王看见那群人里的一个女孩,不声不响,有一双动人的眼睛,看向他时仿佛有着千言万语。他想起自己曾在奴隶贩手中,买过一个模样非常像自己过世妹妹的女孩,但是后来他发现她不像自己的妹妹,女孩沉默有城府,后来他事务繁忙,渐渐忘了她。
他有些不可思议,那个女孩竟然是派来监视他的人。一声鼓声,行刑的刀子落下,无数个人头滚落在地。
戏剧最后用一场雪还结束,尸体被掩埋,寒风吹拂。缪一哭得眼睛发肿,抿着嘴唇,不肯说话,李陵澈将她揽在怀里,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别哭。”
缪一抽抽搭搭地伏在他的肩头,她一直觉得故事都应该有个好的结局,如果爱情就应该得到回应,她没看过这样子悲伤的故事,她为那个故事里的女孩觉得难过。
“陵澈,你会厌烦我吗?”
“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不知道,从小的时候我就特别害怕,害怕别人忽视我,我想要改变自己,变得坚强一点,才不会让你这么为我担心。”
李陵撤的指尖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缪一,我不需要你变成任何人,你知道吗,你这样子很好,没有必要强迫自己。”
李陵澈捧着她的脸,缪一吸气忍住不哭。她从来不是一个要强的人,想着就做一个小傻瓜也好。
李陵澈轻轻拂去缪一头发上的雪花,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发育了,胸部像花苞一眼开始鼓起来了,身材已经初具女人的美好胴体,脸颊还带着点婴儿肥,带着青涩的笑容,却异常得美丽。
“你很漂亮。”他的手指摩挲在她的嘴唇上,声音低沉又带着磁性,慢慢地他弯下腰靠近缪一,缪一的手都抓紧了。他的唇很温热,像他的人一样。
李陵澈低下头吻住她的嘴唇,温暖的双唇,缪一一瞬间觉得心脏都停止了,她呆呆站立不敢动。
然后他停止住了接下来的动作,只是用一个漫长的拥抱来代替,缪一感受到他的心跳,沉稳而平缓,而缪一的脸颊通红害羞得连脸都抬不起来了。
只是缪一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声,李陵澈好笑问她,饿了吗。她害羞得脸都抬不起来,点了点头。
“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对面的街上给你买点吃的。”李陵澈将她的兜帽戴起来,微微弯腰和她说话,“不要乱走,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嗯。”她的小脸上都是汗,脸颊上还带着绯红,额头上的碎发湿黏地贴在皮肤上。李陵澈穿过拥挤的街道,时不时回头望她,她跺着脚朝他笑,很快人群就将他的身影给遮挡起来,再也看不见了。缪一心里甜蜜蜜的,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满满数着数。
没过多久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膀,她惊喜地回过头,一个陌生、穿着肮脏的灰色袍子的男人,佝偻着背,可怜可怜我,善良的小姐,给我点钱。”
那人看起来五六十岁,衣着破烂,勉强能遮住身体,看样子是流浪汉。
缪一搜遍了全身,身上没有一分钱。
男人赤着双脚踩在地上,双手合十,整张脸透露出哀痛,似乎还想问缪一讨要,“救救我们,我们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寒冬不知道何时能过去,我的儿子只有五岁却快病死了。“
“他怎么了吗?”
“他感染了风寒后就一直高烧,大夫只说活不久了,不肯再救治了。善良的姑娘,去救救我的儿子吧,他快死了。”
“你们住在那里?”
“在前面的那子里。”他手指着前面那栋被大火烧的只剩半个屋顶的废弃屋子,额头上皱纹像河底干涸的泥巴,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自从寒冬以来,那里就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每一天都有人死去,沧神已经很久没有眷顾这片土地了。“
“我有个朋友他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我和他一起去看你的儿子,好吗?。”
“姑娘站在这里很久了,你等的朋友什么时候才能来,他也许还要很久,你先去看一下,很快就会回来了。“他有些急切,缪一有些疑惑看着他,他突然说道,“去看看我的儿子,自从我们的房屋被冰雪压塌后来到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和他玩了,他很孤独,我希望在他死前,能有人看看他。“
缪一有些心软,“不会很久吗?“
“嗯,就在前面。“
缪一回头看着大雪覆盖的远处,李陵澈的身影却迟迟不见。她鼓了一口气,跟在他的身后,老人赤脚踏在被冰雪覆盖的土地上,拐进了一个深巷中,黑色单薄的袍子拖在地上沾满了泥污,声音在空旷的巷子幽深像从远处传来,“姑娘的口音并不像是纳什人。”
“我是祁连人。”
“纳什可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缪一点头,纳什的雪景下有一种庄严的肃重,却仍不失美丽。
“那个英俊的男人是你的丈夫吗?”
“不,不,”缪一否认,“我们不是。”她和李陵澈还没有正式成亲。
“但是你喜欢他。”
她喜欢李陵澈吗?她自己都没有去想过。此刻他们已经在深巷中走了很远了,前方已经逼近死路,她转过脸,长长的巷子积雪覆盖了几尺声,没有一个足迹。“还没到了吗?”她疑惑地问他。
他却不回答缪一的问题,固执地问她,“你也为他着迷吗?“
缪一隐隐觉得不对劲,“你是谁?“
“像白雪一样的心,却深深为恶魔所吸引。”深巷之中幽静得像死一般,他的黑袍融入了黑暗之中,他转过脸,“我愚蠢的公主。”
他的声音讲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变成了一个年轻的男声,低哑沉闷。缪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张苍老的脸突然在变化,被烈火烧毁的一张脸,几乎分辨不出五官。
缪一拼命地往后跑,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巷子的出口就在前方,身后却没有半点声响,她疑惑转过脸,身后没有人,纷扬的雪花掩盖住了她匆匆的脚印,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个丑陋的男人消失了。
夺眶而出的眼泪迟了些落下,她后悔没有听李陵澈的话,剧烈跳动的心脏咚咚地要跳出她的胸膛。
转过脸时,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冲着她诡异地笑着。
“琅阙缪一,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