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你叫我什么?”
耶律汀站起身走近魏天,仰起一双泪眼望着他问道。年轻人双手扶住她的肩膀,颤声道:
“兰妹,兰妹,咱们一起逃走吧。”
耶律汀哇地大哭起来,扑到他的怀里,双手捶着他的胸道:
“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我早就知道。可是你为什么像是一块木头,我怕是我自作多情,我怕你骂我不知羞。”
魏天抚摸她的肩头,道:
“我觉得我们之间不可能,我不想害了你,也不想对不起老爷。可是现在,你如果不想嫁到银夏,不想当什么公主,愿意和我们成一家人,就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南边。那里的风都是暖的,那里的人不分贵贱,刻苦读书就能做官。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天哥,天哥,你为什么不早说!早说我一定跟你逃走。我可以装病,让朝廷另外选人。可是现在晚了!朝廷不会让我们逃掉的。他们会杀了我和你的家人。”
魏天抱着她,低下头盯住她的眼睛:
“为什么不可能?我想好了,送亲的路迢迢千里,要经过无数荒山野岭,那里有的是土匪,有的是游荡剽掠的蛮族。我去投奔他们,让他们去打劫送亲的队伍。车队里有那么多金银财宝,总会有人愿意干。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躲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再找机会逃到南边去。”
耶律汀在他的怀中使劲摇头:
“不行,朝廷护送的兵力强大,没人能打劫得了。那样做了,你就是死路一条,不死也成了亡命之徒。”
“不冒险当然不成,只要你点头,我什么也不怕。自从俘虏到契丹,人生对我已经毫无意义,苟活到今天除了为了家人就是为了你。我早就活够了,不如拼个活路。”
耶律汀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后退了一步,抹去眼泪,惨淡一笑说道:
“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天哥,从今之后,你就是我的亲哥哥,晴儿就是我的亲妹妹,耶律汀在这个世上不再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了,现在就是死了我的心里也是高兴的。天哥,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何必要走绝路。李继迁是朝廷封的节度使,做节度使夫人有什么不好。我会给晴儿留意,让她有个好归宿。天哥你要考进士做官,娶妻生子,奉养父母。我们还要等着你来看我们呢。”
“兰妹,你既然不同意这个法子,那我等你,等到哪天李继迁死了,你求朝廷接你回来,我娶你。”
“别说傻话了。就算李继迁真的死了,我这个公主是假的,朝廷谁会管我?谁会自找麻烦接我回来。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哥哥你和你的儿女们有出息,为魏家和我争口气。你要不断有好消息传给我和晴儿,我们活着才有意义。”
芳草萋萋的三月,一行人马离开南京延芳淀,向着西边的茫茫天际粼粼启行。车队中间最华丽的一辆马车上坐着义成公主耶律汀,前后数十辆车上载着她的义妹魏晴和十几名宫女太监、公主的妆奁日用和书籍琵琶,两千人的送亲兵马前后扈拥着车队,队伍的后面是当作嫁妆的三千匹撒欢跑跳的契丹骏马。
直到草叶枯黄满目萧瑟的秋天,耶律汀才到了那条她久闻其名从未见过的黄河。渡河之后继续向西南走了好几百里,才来到烽火连天的银夏之地。李继迁率兵到五百里之外相迎,耶律汀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丈夫。这是一个中等身材黝黑健壮的汉子,说他二十七岁看上去却像已经三十多了。李继迁一路如获至宝般将公主迎入自己的地盘。
耶律汀和晴儿下了珠玉镶嵌的马车,尽管做好了充分的想像,她们还是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只见黄沙滚滚,白日蒙尘,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沙漠中几乎寸草不生。定难军节度使的地盘上连营百里,都是大大小小的帐篷茅屋。耶律汀在契丹也是春水秋山四季捺钵住惯了帐篷的,但家乡的行营都是一座座花团锦簇的宫苑,选的都是绿水青山的佳境,何曾见过这等景象。
李继迁的五六个老婆和一群儿女挤挤搡搡地跑来看热闹,都想一睹大名如雷贯耳的契丹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她们见到一个清秀纤细不施脂粉的年轻女子,哇哩哇啦地指指点点,还不时发出一阵哄笑。耶律汀听不懂也没有兴趣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营中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李继迁将李继捧和银夏五州几乎所有有头有脸能请到的人都请来了,夸张地向人们展示他的契丹新娘。耶律汀心如止水,像个木偶一样任凭摆布。
几天之后,送亲的官兵带着李继迁搜罗来的宝物作为谢礼回朝廷交差去了。只留下耶律汀、魏晴和那些被排挤出宫的倒霉的宫女太监。送亲的军队中有一个小校,相处数月,爱慕魏晴的人品,愿意为她留在银夏。公主劝她答应,晴儿说:
“嫁人就要尽为人妻子的责任,要相夫教子,要照顾家庭,我不想对不起姐姐,也不能对不起丈夫,何必自找麻烦,就这样和姐姐相依为命最好。”
耶律汀道:“要是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晴儿道:“我看着银夏之地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寺庙。万一姐姐比我先走,我就去寺庙落发为尼。”
耶律汀终于拗她不过,也只能随她去了。
李继迁有众多妻子,没有正妻侧妻小妾之分,名位平起平坐,契丹公主也不例外。他虽然忌惮契丹的强大,但也不能得罪当地的豪酋。因为契丹给他的是声援,而豪酋们则给他提供实实在在的钱财兵力。他对娇滴滴的契丹公主没有爱,甚至连色欲也谈不上。他娶耶律汀本来就不是为了给自己增加一个女人。直到公主进门,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妍丑。对这头西北狼来说,纤弱拘谨的高贵公主远不如当地的妖冶妇人更有吸引力。而且耶律汀有洁癖,嫌这里的蛮人不洗澡满身臭味,每次上她的床都要沐浴更衣,更令他觉得麻烦得受不了。公主的疏淡冷漠正好为他减少了一些麻烦,所以他只为了表示恩义才会不时光顾这间最华丽的寝帐。
耶律汀每天和晴儿作伴吟诗弹唱聊以度日,她的清高淡漠倒令那些女人解除了对她的戒备,两下相安无事。
做了亲戚之后,李继迁和契丹朝廷的往来变得频密,每年都有好几拨使团络绎往返,耶律汀和晴儿与家人可以书信往来,音信相通。虽然往往消息要等上一年但也可以聊慰孤寂。她们得知,魏天后来果真考中了进士,进入林牙院做了一名小官。得知他已娶妻生子,第一个女儿起的名字叫做念兰。
李继迁与契丹联姻,为他孜孜以求的事业带来了强大的助益,胜过增加千军万马。
第二年(990年)李继迁发兵攻打夏州的李继捧。虽然没有占据夏州,但是取得了不小的胜利。他便迫不及待地向契丹报功。钠钵朝廷封他为夏国王,耶律汀也升格为沙漠里的王后之一。第一次当上“国王”的李继迁投桃报李,从此开始每年八节都向朝廷上贡。
之后的李继迁开始加快统一定难五州的步伐。由于其它各州都各自有李家人把持,他的首要目标是和李继捧争夺夏州的地盘和五州之首的正统地位。继迁狡猾狠辣,玩弄继捧于股掌之上。在外人眼里他们之间像上演一幕幕双簧戏似地打打和和,一忽儿李继捧替继迁向开封请降,让开封授予继迁银州观察使,赐名赵保吉。一忽儿继迁又拉继捧投降契丹,契丹封继捧为西平王。直到八年后的统和十五年(997年),李继捧被族弟彻底赶出银夏。开封见落花流水杳然去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封继捧为“宥罪侯”让他在京城养老了事。转过头来不得不封李继迁为夏州刺史、定难军节度、夏银绥宥静等州观察处置押蕃落等使,终于承认了李继迁在定难五州的地位。但李继迁并不知足,继续向宋朝的土地扩张,于统和二十一年(1003年),攻下了西北富饶的西套平原灵州(今青铜峡东)。灵州知州裴济战死,宋朝从此丧失了一个重要的西北战略要地。这时契丹已经改封李继迁为西平王,他将灵州更名为西平府,作为王国的都城。在迎娶义成公主十四年之后,李继迁终于成为名副其实拥有土地和都城的一方雄主。然而好景不长,建都的第二年,他就在继续扩张攻打西凉的战争中受重伤而死,死时四十二岁。义成公主则一直活到开泰年间(1012至1021年)。这些都是后话。
再说自从收复易州之后,和李继迁不断在西边给开封制造麻烦直接相关,契丹和宋朝之间便一直没有大的战事发生。契丹朝廷腾出手来,决定一举解决悬置已久的高丽问题。
统和十一年(993年)闰十月,在辽阳府向东的官道上,二十万大军疾速行军。两名大帅骑在马上说着话。
“大哥,你有福气,卫国公主是个好女人。”
“呸,你从哪里看出来?”
“看你红光满面,还看到刚才卫国亲自来送行,眼睛肿得像个桃子。”
“胡扯!但是说实话,卫国真是没的说。她主动让我把阿连接来。她们姐妹相称,她还叫阿连姐姐,一点公主的架子也没有。”
“你以为那是为了阿连?那还不都是为了你。咳,都是一个娘生的,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
“你小子有什么牢骚可发?越国待你不好吗?上一次你受伤,听说越国急得要找皇上算账。你有本事不假,可要是没有越国在太后面前说话,怎么能一路青云。现在我这个当哥哥的还不是做了你的手下。这次东征,二十万大军全都交给你,连个监军都没有派,这是什么样的待遇。”
大雪节气已过,即将进入冬至,猎猎西风从背后鼓动着他们的战袍,马蹄哒哒敲击着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他们一张嘴就喷出一团白雾。弟弟是东京留守萧恒德,这次出征高丽,他被任命为主帅。大哥是南京统军使萧排押,担任此次东征的副帅。
高丽国王王治得到契丹大军来犯,亲自披挂上阵御驾亲征,率兵到了西京(今平壤)安下銮驾,又一路进兵到了清川江南的安北府(今朝鲜安州)。刚刚扎下行辕就接到前方军报,契丹大军已经打下蓬山郡(今朝鲜泰川與龜城之間),活捉了先锋军帅尹庶颜,正向清川江杀来。王治远远望见风尘滚滚,吓得丧魂落魄,原来那点保家卫国的雄心顿时烟消云散。一箭未发就掉头跑回西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