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窃听独激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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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劳疫之家

楼山木被打,没有任何人在场,也没有任何人看见,是谁把这一消息告诉外交部长牛水灵的呢?想来想去只有吕大头的全球窃听器,除此之外就只有鬼。当外交部长牛水灵得知楼山木挨了打,连夜赶制发言稿。她要在第一时间内,把这则消息通过窃听器传进想要告诉人的耳躲里。

准确的说,牛水灵准备了两份发言稿。在早间新闻的时候,她这样说道:

“村书记都敢打,特是活腻了,之下,要他们家有好果子吃!”

这是故意说给楼山木和他的死党们听的。而另一份发言稿是在晚间新闻的时候播报的,她说:

“打得好。我们受够了!”

这是写给广大群众的,也是写给赵桂芝的。

大家对外交部长牛水灵这两份发言稿议论纷纷。听不出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真的听起来像假的,假的听起来像真的,云山雾绕,只有窃听器明白牛水灵的心思。

后来,大家才明白牛水灵真实面目的。她想金家人和楼家人真枪实弹的干起来。一来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二来好看热闹,两面买乖充当好人;三来可以从吕大头那里获取一大笔奖金,壮大自己家业;四来争取在国际舞台上获得更多的发言权,树立自己的威信。如果这四点都没能实现,对于一个发言人来说,又有什么损失呢?

吕大头非常赞赏牛水灵的聪明才智。准备和她洽谈窃听器全球合作事宜,而不是安装,维护,保养这些事儿了,要更深入的合作,譬如分析窃听器监听到各国首脑谈话内容,等等。

大概过了好久好久,具体时间是六年,金国平再也没有出现在村子里。有人说他躲起来了,有人说他猫在村子某个角落要对妇女主任下手,还有人说他委屈死了。他不出现,外交部长牛水灵也就好久没露面。她是故意玩深沉。她玩深沉有些人就要玩妖言惑众。谣言嘛,往往会扬起沙尘暴,把大家的生活搅得惶惶不可终日,这就是牛水灵的庐山真面目。看来,她真的学坏了。

其实,金国平早去了三百公里外的大城市。那里更热闹,更刺激。他成天和流浪的人、浪荡江湖的人打成一片。学得油腔滑,调吊儿郎当。帽子倒着戴,香烟鼻孔吸,鞋子拖着走,头发红黄绿三层,纹的是左青龙右白虎,肚脐上挂了一个一斤左右的铁圆圈,说话摇头摆尾,南腔北调,总之,已经没了正行,十足的地痞流氓。

金国平锒铛入狱早晚的事,罪有应得,但是,最受罪的人是谁?——他母亲赵桂芝。丈夫死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便是天蹦地陷,现在儿子又进了牢房,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就是伤心欲绝。赵桂芝一夜煞白头。可是,她还必须顶住一切外来压力,和其他孩子紧紧地抱在一起,在赤北空山往前活。

为了孩子们不挨饿,有书念,赵桂芝只有早出晚归,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日没夜劳作。一有空,她还和孩子们坐在樱桃树下,要么谈论学习,要么畅想生活,有时候还和孩子们坐围在火坑旁,讲先生抗战时的事。她总是耐心的对孩子们这样说道:

“孩子们,你们虽然没了爹,但他的精神还活着,就在你们身体里,你们一定要意识到这一点,不信摸摸胸脯,是不是在跳动啊?

他要我们好好地活着,他要你们活出人样,不能当怂包,做一个有利于社会的人。不管现在还是将来,你们兄弟姐妹要和和气气相处。大的要让小的,小的要敬哥姐,不得以小卖小,以大欺小;不管怎么样,家里不要吱哩哇啦的哭闹,吼叫,打嚷。只要我们团结向上,牛水灵和吕大头才不能见缝插针,从而搬弄你们兄妹之间的情谊,也就不可能离间我们母子之间的感情;如果兄弟姐妹不团结,母子不团结,大家不和气,谁看谁都别扭,谁看谁都不顺眼,互相挑毛病,人人为自己着想,个个变得自私自利,到头来这个家必将明争暗斗,四分五裂,不但成了牛水灵和吕大头一帮人茶余饭后的话题,而且还落入他们的圈套,成了他们利用的牺牲品,这个家必将声败名裂,不复存在了。

你们要知道,这伙人一贯利用手足之情相互残害,从而谋取暴利。我们要是上了他们的当,受了他们的骗,赤北空山人都会笑话你们只长身体,不长脑袋啊。你们兄弟姐妹也就成了各奔东西的猪,任人宰割,成为别人餐桌上的大餐。“

家如此,国尚不如此!?

所以,金家兄弟姐妹在缺衣少食的日子里不管怎么苦,再怎么难,他们紧紧地抱成团,互相鼓励,互相帮衬,手挽手一步挨一步往前走。

一走六年过去了,赤北空山唯有的劳改犯金国平回来了。外交部长牛水灵格外紧张,十分兴奋,她搂住楼山木的脖子又亲又啃,激动得满床打滚。她激动的原因窃听器完整的记录下来了,我就原原本本念给大家听:

“我想尽快看到金家人和楼家人上演大戏。戏演得越大越热闹,吕大头发给我的工资就越多。

金国平在坐牢的期间,我牛水灵拿的是赤北空山基本工资,基本工资是赤北空山最低工资。不够我抽烟喝酒,不够我支付小白脸小费,不够我打一圈麻将,把老娘折磨惨了。

而今,金国平回来了,预示着我牛水灵的春天要提前到来,幸福的日子要提前享受;从今往后在小姐妹面前,我有了新的课题,不再说那些陈年烂芝的麻事。

犯人回来在乡亲们面前丢人现眼,而我牛水灵却要在乡亲们面前长脸,在赤北空山大大扬名。大家要知道,脸露的次数越多,找我的男人就少不了。今晚这个男人泡,明晚那个男人哄,换来换去的抱,换来换去的搂,不但新鲜安逸,而且还整一身金银首饰。这年头嘛,有钱就是富婆,没钱就是鸡婆,其它大道理闹不懂,还好经济学我牛水灵贼明白。”

想到钱,牛水灵不辞辛劳,火急火燎发了言。她说:

“吃过‘豆渣饭’(劳改饭)的人必不是好人。大人小孩请务必远离,以防‘牢疫’之灾。”

牛水灵的文房四宝就是扬败,诋毁,挖苦和讽刺。她这个个性像吕大头,不隔三差五出来说点“冒皮皮”(大话)话,弄点响动,心里就要长毛。

平日里,牛水灵和赵桂芝也往来。她尽挑些好听的话说。她说:

“赵大姐,这男人天生就得有个女人管,要不然烧得荒。我娘家有个远房侄女,长得水温柔,花好看,贼能干,菩萨心,改明儿叫他们俩见见,给他成一个家,再生几个娃娃,这男人在外野的心就收回来了。你说自己都养娃娃当爹了,难道还不懂事么?自己要教娃娃学做人了,难道还好意思在外不三不四吗?天下没有的道理。

这男人啊,什么都好,就是一有钱就变性,一有权就翘尾巴,受不得冷热影响,就成不了大气候。要想他们持续发展,必须给他们找一个厉害的女人睡他们。一帮他们消火去热,二帮他们加温助暖,三帮他们练成油盐不进的真金白银。只有这才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牛水灵说这些话的时候,直挺挺地站在田埂上。穿红色上衣,雪白裤子,蹬一双灰白高跟鞋。赵桂芝弯腰正在田里割稗子。牛水灵不但不觉得肩上背篼沉重,而且还手舞足蹈,好像一个演说家。演说家包包里一般都有一套骂人的本子。牛水灵也不例外。她一边说,一边把包包里东西往外掏。在监听器里,我找到了牛水灵悄悄扔在地上的本子,就把内容念给大家听:

“你儿子配吗?一个犯人,一个贱人,一个杂碎。瞎了狗眼的女人才嫁你儿子做老婆。我只不过拿你开开心,打发打发时间罢了,还真给你儿子介绍对象么?

呸!儿子不要脸,娘必定不要脸,全家老小都不要脸!”

牛水灵一边往家走,一边偷偷地笑,心里可痛快了。赵桂芝割稗子没累弯腰,但牛水灵数落她,把她的腰压弯了。牛水灵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历来阎王好对付,小鬼难缠嘛。所以,赵桂芝直起腰,像绿油油稻田里树起一颗高高的向日葵,她没有看牛水灵,也没有生气,而是望着手里稗子,绘声绘色地说道:

“牛妹子,这田稗子多不干净,来年让金国泰早点耕过来好好晒晒,看能不能除根。刚才你所说之事,让你费心了,月老大人的礼数我们不会少,还望你多多美言哈。”

赵桂芝真酸。

牛水灵的发言真不错。只要有人看见金国平,或者有人在心里想起金国平,都会有异样的眼神,和局促不安的表情。所以,金国平是唾沫,是咒骂,是指指点点,是茶余饭后的议论声;只要他和谁家的男人在一起说话,或是做事,就会有喊声,吼声,骂声,声声刺耳。当时俞欢欢跟他多说了几句话,被她娘关了黑屋子。

那些叽里咕噜的声音刁钻毒辣,撕心裂肺。好像要把“牢疫”驱使开、骂绝种。如果一位妈妈牵着孩子与金国平相遇,伟大的妈妈会把孩子藏在身后,就像母鸡把小鸡藏在肚下一样。然后凶神恶煞的对视金国平,害怕“牢疫”毒害孩子似的,而顽皮的孩子一弯小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从妈妈两腿之间偷看犯人。看得犯人心狂跳,眼泪狂流。

这时候,可爱的妈妈发现孩子偷窥就两腿一拼,把孩子的头正好夹住,疼得孩子眼泪汪汪,面红耳赤。心灵手巧的妈妈迅速将手蒙在孩子脸上,像乌云挡住太阳,像花布遮住羞耻。孩子在恐怖的黑暗里颤抖。妈妈不会在意孩子的感受,只是一门心思担忧孩子幼小的心灵是否被“牢疫“翻耕。赶忙用锥子般的眼神盯住金国平,宛如母鸡炸开翅膀敌视路过的猫,示意金国平赶紧滚开,不要身上的“牢疫“威胁到孩子人生安全。当金国平离开后,妈妈们一边吐口水,一边咒骂,以此驱邪避祸。

当时,妈妈们一度想为孩子们打“牢疫”疫苗,又担心疫苗比“牢疫”更不靠普,就不了了之。自金国平出牢回家后,赤北空山妈妈们总为孩子生存环境而忧郁寡欢,有人甚至要学孟母三迁家,可想母亲之心多可贵。

赵桂芝和孩子们成了“牢疫“的传播者。人们在他们脸上,前胸,后背,甚至头发尖尖上,清清楚楚写着“牢疫“二字。他们走到那里,这两个字像影子一样跟到哪里,人们就看到那里,手指就指到那里,唾沫就飞到那里,使他们无地自容。金国强的同学们这样说道:

“你不要和我们耍。你哥哥是'牢疫'犯,你也是,你们一家人都是传染病。你是我们学校小'牢疫'病种,你哥哥姐姐是大'牢疫'病变,你娘是老'牢疫'传染者,你们家是赤北空山'劳疫'瘟床。”

“牢疫“像一块沉重的石板压在金国强幼小的心田上,让他喘不过气,使他无法呼吸。同学们冷嘲热讽使他小胳膊小腿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他要和同学打架。打架是他发泄和维护尊严的唯一出路。只有打架他才感到轻松,只有打架他才感到有尊严,这就是孩子,用最简单的动作解决复杂的问题。

金国强自然被同学们贴上了不合格标签的伪劣产品,抛弃在校园的边边角角,让他独自一人上下学,他独自一个人享受“牢疫“。说来也奇怪,金国强觉得独自一个人玩,赤北空山才足够大,才如此宁静;如果他看见同学们,就阴沉着脸,呆滞不前。尽管可怜的眼里充满强烈的归群愿望,但是小伙伴们却用大人的眼神嫌弃他,鄙视他,边远他,使他承受孤独。这样的时间一长,金国强自然而然就恨上了源头——他的哥哥——金国平。

歧视和偏见一朝一夕改变不了,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学会。很多不正确的观念的确是父母潜移默化灌输给孩子们的。称金家人为“劳疫”也是大人教唆的。所以,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不是父母生出来的,而是从狭隘的心里滋长出来的。

记得那是一个春节前,赵桂芝要金国强给狱中金国平写信,她说:

“国强,快过年了,你给三哥写封信吧。这么多年不见,不知道他怎么了,这当娘的就是------。”

眼泪伴着沙哑的声音从赵桂芝的心里往外涌,话还没说完,金国强想都没想便回道:

“我才不给他写信呢,我没有他这样的哥哥。”

金国强的话像一根硬梆梆的棍子拦腰打在母亲的身上。赵桂芝随之捂住肚子,可怜地坐在椅子里,痛苦地眨着眼睛,盯着金国强好像在责问自己。从监听器里,我找到了赵桂芝责问自己的话语,写在下面,以供大家思考。

“侮辱是我生下来的么?是我让这一屋孩子没有尊严的么?我这个肚子真不争气啊,为什么生不出理解、宽厚、包容和善良呢?”

大半天,赵桂芝没有再说一句话。那以后,赵桂芝也很少说话了。好像在检讨自己:“一个母亲除了会生孩子,是不是要交给孩子们更多的做人道理?”

赵桂芝深深地叹了口气,轻声道:

“唉,他也是我儿子。要是年轻几岁,我走着就去看他了,不用求你写信。”

一声叹息,道出一位母亲多少无奈和心酸。谁又能理解、倾听她无助而苦涩的心呢?

赵桂芝可以步行三百多公里去看望坐牢的儿子,而金国强为了自己心里的一个不愉快,不愿代母亲写一封信,这是多么长的一段路和多么残酷的一庄往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