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系里去了一趟。我在系里的人缘不是很好。倒不是我和谁有矛盾,而是由于我不太注意系里的事。我认为我与他们没有很大的关系。我到系里只是去领我的一些稿费单和挂号的邮件。我的稿费比较多。我注意到他们有时候会流露出一点嫉妒的情绪。一个或者几个老师会因为一些稿费而嫉妒一个学生,可见他们在此问题上的随便态度。这种做法的后果之一,就是让人怀疑中文系所倡导的那种自由或者宽容的学术气氛。
我认为我在中文系的课堂上没有学到什么东西。老师们大多数看起来过于苍老。他们的讲义发散出腐败的气味。他们讲课的姿态和言语与他们十年前或者二十年前没有什么两样。老梅则是有限的令我们感觉到趣味的老师。然而老梅之有趣不是来自讲义,更多的来自他朗读诗歌的天真可爱。他的诗其实不那么好,但是他很喜欢它们,热衷于朗读时刻对自己声调的偏爱。他的自恋和裸露的欲望构成了对诗歌的挑逗。这挑逗足以让很多蹩脚的诗歌爱好者珍惜自己的诗歌,从而多少虚构了中文系诞生诗歌的声名,呈现出一种泡沫一样的繁荣。他言语之间的色情和下流,也是远胜于课堂本身的生活的。
所以老梅之远游,并非是他嫖了什么,乃是由于他在课堂上不能够朗读自己的诗歌。
我今天去系里不是去领稿费。系里的一个领导找我谈话。我最近旷课比较多。如果旷课达到一定数量,系里就有权力警告或者开除。我早已达到需要警告的次数了。
路上有雨。我没有打伞。在雨中走路是比较有趣的。这样也于我的情绪要好一点。我偶尔会想到,如果我退了学,我会去干什么。或者我可以干什么。但是这个假设让我觉得很无聊。我发现我除了写一点东西,不会做别的任何事。很多我们鄙夷的事情实际上对我们形成了压迫。我们只不过在虚伪地躲避,故作姿态地漠视。我们是离不开它们的。
当然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系主任对我简直很客气。她看见我全身都淋湿了,就埋怨我说,为什么没有打伞,淋雨对身体不好。另外,她还以为我淋雨印证的是我的心情。所以她看起来更加慈祥了。
我坐在那里,等待她提起我旷课的事。但是她许久没有说。她跟我说我写诗和写色情文章的事。她说大部分她都读过了。她认为我有语言天才。中文系果然名不虚传。我就是那给中文系增加了荣誉的人。她还提起她年轻的时候也写诗。有些诗发表了,还收到过读者的来信。后来不写诗了,不写诗的原因很复杂。不过现在还是喜欢诗歌。
但是。她说,你写的那些纪实文章我觉得有些过分,虽然你可以赚到稿费,可是它们真的不好呀。我这样的人读了当然没有什么,可是有些年轻人看了,会受到不好的影响的。
她慈祥而严肃,和蔼而正直。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她说话的姿态仿佛我们的亲人。这位五十岁的老太太其实也不容易,她守了三十年的寡,全凭她的凛然正气才熬到今天。她居然还热爱和阅读诗歌,算起来难得之至。
终于,她说到我旷课的事了。她说,只要你以后继续上课,我保证你没有什么事。当然,这完全是出于爱护之意,也算是特殊处理一次吧。
她还提到下面的事:
个人生活上不要太随便。诗人嘛,应该有正直的心灵,不要滥交朋友。听说外语系的姬瑶是个不检点的女孩。不要和她来往,她那种女孩对自己不负责任。我们要对自己负责任。
我有点吃惊。我想她肯定是听到什么说法了。她知道的似乎比我还要多。
我试图想在这个问题上申辩一下。她和蔼地冲我摆手。拍拍我湿漉漉的肩膀。她说,你什么都别说了。年轻人嘛,总有失足的时候。我是过来人我还不知道嘛一哪天有空,咱们再好好聊一聊。我相信你,你就把我当成朋友好了。
我往回走,雨还在下。我走着走着,忍不住想笑。路上有人,我拐到一旁的树林里,大笑了一通。许多人朝我这里看。
我感觉到奇异的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