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布亭先生忽然变得很亲切。他的言辞和眼睛里透露出一股想和你亲近的欲望。他就仿佛是你失散了很多年的一个兄弟。在此之前,我与曹先生其实比较陌生。他的态度令人惊奇。
曹先生经常会在晚上来。老梅住过的宿舍看起来要比从前干净一些。我有时候会搞一搞卫生。自从老梅离去,宿舍里也显得比从前安静。有一些人来,有一些人不再来。然而曹先生却成了常客。就仿佛他一直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只不过从前隐藏于喧闹的背后。现在,由于老梅的离去,他终于可以让我们看得清晰了。
曹先生来的时候,我正伏在桌子上读书,或者写作。我从来都感觉到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读书,或者写作。除此之外,我不热衷于做别的,也不善于做别的。但是曹先生认为我并非如此。他认为我很寂寞。我之所以感觉到寂寞是因为我在事实上是热爱混乱的。所以曹先生来了。
曹先生坐在床铺的对面,或者坐在一侧,眼睛里充满了柔和的动人的光芒。他说,在我们这所大学里,有许多名不副实的诗人:他们的诗歌写得很臭,而他们自以为写得很好一我认为他们很可耻。唯有你,我认为是一个有才华的诗人。你的诗写得不错,真正达到了美的境界。
我不知道说什么的好。曹先生的赞叹听起来多么突兀。他裸露出来的亲近的欲望仿佛事先准备好的阿谀辞令。曹先生与我们从来疏于亲近。他过着严肃、正直、美满的生活。在我们的想象里,他会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曹先生又说,当然啦,无论你的诗好还是不好,有这种状态都是不错的一原先我曾经瞧不起诗人。现在,我认为不必非要如此了。我发现我在有些方面是比较浅薄的。它令我很后悔。
我说,曹先生何悔之有?
曹先生摇头说,我说的是真的。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得出,你好像不大相信的样子。可是我为什么要骗你呢。现在我都有点悔之晚矣。如果我在你这个年纪的话,我想我无论如何要试一试的。那样才有意义呀。
曹先生还不老的。我说。
是吗。曹先生笑了。他脸上的粉刺在灯光下仿佛红润的、随时要溢出汁液的某种果实。他说,当然,要说老还算不上。但是,至少有些浪费了。
哈。我说。
姬瑶这时走进来。我们认识她很久了。我还曾经陪着老梅在女生楼的下面等她。每当我们要去找她的时候,她总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我想她就是如此吧。老梅同时也留给她一把房间的钥匙。留钥匙本身没有什么,因为在大学的一间房子里住进不同的男女没有什么。他们在不同的时刻做房子的主人。他们在事实上不具备什么关系,无须去虚构一些什么或者想象一些什么。我与姬瑶就是如此。只不过我们认识,我们差不多是陌生的朋友。
姬瑶的身体是有气味的,这一点我早就说过了。这时她走进来。我们打招呼,像一对熟悉的朋友那样。姬瑶说,明天她要在房子里做一点功课。
好的。我说。
曹先生注意地看着姬瑶,和我们说话的神情。曹先生看起来兴致勃勃,他肯定闻见她身体上的气味了。我知道在曹先生看来,一对男女共用一间屋子是暧昧的。这与他亲近我并且讨厌他自己其实是不矛盾的。他把这件事情看得很严重。
姬瑶也仿佛看出了曹先生的心思。她翻动我摊放到桌子上的稿纸,把它们弄出哗啦的响声。她故意如此,为的是制造某种让曹先生惊奇的气氛。她不过是在表演。
曹先生许久没有说话。姬瑶已经走了很长时间。曹先生坐在那里,就像在思考一些问题。
曹先生忽然说,他们怎么样?
我知道曹先生说的他们是谁。
我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呵呵。曹先生看起来是多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