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三,天刚亮,那头队里的屠夫刘伯伯就提着他的杀猪提篮过来了。父亲搬开砌猪圈的两块大石头,母亲提着空潲桶在猪圈豁口外,啰啰啰地唤猪出栏。父亲手拿一面簸箕站在一旁等候。
饿了一天的肥猪立刻做跳跃状,肥笨的身体一弓就跨出猪圈。饥肠辘辘的它嗅着母亲手里的潲桶一步一步走去祠堂门前的空坪。
父亲叫了堂伯和祠堂旁边的二拐子一起来帮忙。大肥猪很快就在屠夫娴熟的宰猪大法中停止挣扎。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又响起来,我连忙舀水加入猪血盆里。
被刘伯伯吹得胀鼓鼓的大肥猪现在看上去更肥更大。父亲提着已烧滚的开水壶淋洒着趴在两个木澡盆上的肥猪,淋完一壶,又装一壶接着淋。刘伯伯拿着专门刨猪毛的刀一下一下地刨,刨一会儿,手臂酸,他停下来洗洗沾满猪毛的手,从衣兜里掏出旱烟卷。父亲见了猛的喊我:“老大!去里屋抽屉拿包烟给刘伯伯。”
“嗯。”
我和二妹靠着屋檐下的木柱子看他们刨猪毛,这时候,见表姐夫柳云飞带着一个小伙子笑盈盈的走过来。柳云飞撸起衣袖,拿起搁在木盆里的刀,也有模有样地刨毛。刨一会,把刀递给身旁的那个小伙子。好陌生的面孔,是堂伯家的亲戚吗?他们俩有说有笑的轮流刨猪毛,不知为什么,刨猪毛的他们竟然还时不时的瞄向我们。心里开始觉得有些纳闷。
刨好毛的猪被刘伯伯用个大铁钩挂在靠墙的长木梯上,开膛破肚清理内脏,过了一会儿,半边猪肉被抬到临时架起来的门板上。这时候的母亲在灶房里忙碌地做杀猪饭,我坐在灶前的小马凳上帮母亲烧火。带弟和增增好奇地在外面看杀好的猪。
父亲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他笑着对母亲说:“多淘点米,等下他们也留下来吃早饭。”
一锅新鲜的杂烩汤、两大碗辣椒炒猪肉、一大碗酸豆角炒小肠、两碗红红的辣椒末炒大白菜。热腾腾的杀猪菜一一端上桌,父亲出去请来帮忙摁猪的邻居二拐子和堂伯,四爷爷也一并请来。刘伯伯搁下切肉刀。他们几个弯着腰在门口石凳上洗手,父亲把柳云飞和那个陌生的后生也请进屋。
带弟和增增盛了饭夹好菜就围坐在火炉边,吃得津津有味。我端着碗就溜出去,主动去看住木板上的猪肉,我得看好,别让馋嘴的狗偷吃。窗户里面的他们,几个大人在饭桌那喝酒吃菜,客气地寒喧着。久不久,父亲喊道:“你们几姐妹,谁过来帮手添饭?”
你推我让的无人愿意去,父亲只好喊:“带弟,你来。”
母亲嗔怪地说“几只窝里鸟,出不得众。”
我在外边偷偷笑,还好我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二妹也端着饭出来替我。已吃好饭的我把空碗放入灶房的洗米水盆,便进里屋烤火。饭桌上的他们还在吃吃说说。柳云飞一见我进屋,他也摞下筷子说吃好了。他进来里屋悄声问我:“你在广州有照片吗?拿出来看一下。”
“照片?有啊。”我拿出一个影集。这是我们姐妹俩这两三年去照相馆照的相片,整整厚厚的一本影集。他慢慢地翻看,看完了说:“表妹好漂亮,给我拿两张吧。”
“你要照片?”
“给他拿回家。”柳云飞用最小的声音说。
然后,他从影集里抽出他认为最好看的两张,塞进衣兜里,笑眯眯的步出房间。
吃饱喝足的他们一个个走出屋子,陆续有邻居过来割猪肉。父亲让我拿本子站在一旁记数,谁买几斤肉,给多少钱,赊账的更要写得清清楚楚,方便父亲计总数。父亲让刘伯伯给那个陌生的后生先称。小伙子谦让着说:“不着急不着急,先称给他们吧。”
父亲客气地说:“那不行,你这么远过来,当先称。”
刘伯伯切了几斤他指定位置的猪肉。他付钱时,父亲与他为了五毛钱的找零在那瞎客气地推来推去,小伙子推开父亲捏着零钱的手说:“五毛钱,小意思,不用找了。”
父亲手里的那张五毛钱的票子又塞进他手里,说:“亲兄弟明算账。该多少就是多少。”
“这么客气,还在您老家吃饭呢!五毛钱就不用找了。”
“吃餐饭算什么?你们一大早就过来帮忙刨猪毛。还别说和你屋里是亲戚,就算不是亲戚,吃餐家常便饭也没关系。”
这时的刘伯伯望着推来让去的他们,带笑的说:“吃饭是吃饭,找钱是找钱。该找的还是要找,年轻人这么客气?”
真搞不懂他们在客气什么呢?显得不好意思的他接过那张五毛钱,拎起他买的猪肉,腼腆的笑着讲一番客气话后,便朝着德英婶子屋后的小路那边走去。
我凑近母亲的耳朵小声的问:“刚才那个买肉的年轻人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他怎么没和柳云飞一起走?”
“他就是坢冲夏老师的儿子,干外婆说媒的那个。”母亲笑着低声告诉我。
“啊?就是他呀。那他今天来买猪肉干什么?”
“一来看你,二来也是让我们见见他。”
哎呀!母亲也真是,不早告诉我。丑死人了。还以为是堂伯家的亲戚呢?很奇怪的感觉,他就是晓芳的哥哥。心里庆幸着,幸好有二妹在,我们俩站在一起,或许他不知道谁是谁呢?这样想着,就觉得没那么尴尬。
下午,干外婆来了。她又在说给我做媒的事,父亲进进出出的收拾着杀猪后的残局。干外婆跟进跟出的一直嘀咕。嘀咕好一阵子,干外婆又迈进里屋来,把我叫到一旁小小声的说:“人还是可以的吧,做事很细心的哦,在家煮饭炒菜,灶台抹得干干净净嘞。他家是红砖屋,你也是晓得的啦。家里的粉刷都是他自己搞的呢。做事很勤快,你跟着他,不会吃亏。”
听到干外婆说搞粉刷的事,我想起刚上初中时,常听晓芳说,周末在家帮忙和灰沙、挑灰沙。她哥哥自己粉刷墙壁。我只是由着干外婆说,也不应她,也不说什么。她看着沉默的我又说:“你爸爸嫌他年纪比你大几岁,又嫌他个子矮。男的大几岁有什么关系,人家大十岁的都有。个子矮点与你才般配,你个子也不是很高,个子很高的和你也不一定相配。他爸爸也矮,可对他妈妈很好的嘞。他爸爸月月领工资,将来退休也有退休工资,老了也不用你们负担。你自己的婚姻大事要自己作主。”
我想起他爸爸曾经是我的物理老师,又想起与晓芳过去的不愉快,心里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如果真的那样,天哪!我该如何面对?如何面对我的物理老师?如何面对同桌的晓芳?就这两点都令我很为难。我和晓芳之间的事,我也不方便说。不知道晓芳在家是否有提起过呢?
“我要给我的老师当儿媳妇?这……”我不知道怎么说好。
“这有什么关系?夏老师一听说是你,举双手赞成,说你读书好,人也老实。她妹妹也赞成。他妈妈就没见过你。”
我的脑袋里有些乱,理不过来了。我总想着老师变家翁?同桌变姑姑?这实在转不过弯来。
“他们家都准备好了,已择好交手巾的日子。要是你同意,就二十八过来。”
交手巾,以前听说过八英交手巾,梅表姐处两次对象,交两次,退一次。今年初,琴表姐也交手巾。只是听说过,也没亲眼见过。现在,我的这一天也要来了吗?交手巾到底是怎么个交法呢?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交了手巾,就算是正式处对象。
结婚好像还是很遥远的事。
干外婆絮说半天,又去找父亲。她跟父亲说二十八来交手巾。父亲一脸疑惑,“这么快交手巾?我们家谁答应的?”
转头没好气地问母亲:“死蠢婆!你同意了?你要把女儿这么早推出去?”
“我没答应,我哪有说同意?不晓得,你问老大。”母亲否认地说。
“我也没答应,是干外婆自己说的。”我说。
父亲望着已离开的干外婆,凶巴巴的说:“还强行做媒,这是要强迫我们吗?太不像话。”
见父亲这么生气,我们也都不敢说话,两个小妹妹也变得安静。
过了一会儿,父亲对母亲说:“三八货!你明天和老大去隆市,送些猪下水去。也顺便把做媒的事说一说,看看她们是怎么个意思。刘华说明年带老大去顺德找工作,是不是他对我们家老大有那个意思?和他们通通气也好。”
母亲嗯嗯地应着。我听了父亲的这些话,觉得莫名其妙,这怎么可能呢?我们可是亲老表呀。
自从初中毕业后,村里拿我开玩笑的阿婶阿婆也不少,那头队的老媒婆王老婆婆就说把我配给大我八九岁的和平。又听她们说波崽的小叔叔愿意倒插门,不过她们说,是二妹就行。要是我,他们家还不肯呢。这些饭后闲谈传进父亲耳朵里,气得父亲面红脖子粗。
“有什么资格挑我的女儿?大十来岁的老单身汉,都娶不到老婆的人,有什么资本挑三拣四?居然还嫌弃我家老大?老大怎么了?哪点不如人?”
我心里很明白,她们在说什么。是啊!九七年那场病,村里人多少都有点避忌,当面不曾说我什么,但背后呢?
原来我也是她们眼里的病人。想起这些,心里隐隐作痛。
姨父和姨母听了母亲的叙说,并未有什么反对的意思。姨母只是疑惑:“夏老师的大儿子应比刘琴还大一岁。”她想起她们结婚的那时候,姨母想了好一会儿,肯定地说:“比刘琴大,不过男的大六七岁也无所谓。”
姨父说琴表姐结婚时,去过一次他的老工友夏老师家里。
“房子是红砖房子,还有一套红色的新家具,应该是给大儿子结婚筹备的。”
姨父分析了夏老师的家境,他似乎也很满意这桩亲事。姨母也不反对。
只是,如果我们真的同意,交手巾那天,他们也不打算回去。
看着挺个大肚子的琴表姐,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母亲问:“什么时候生?”
“快了,预产期就在正月初三四呢。”
“哦,胎位正吧?”
“检查了,都正常。”
听琴表姐说华表哥要大年才回来。母亲笑了笑,说我们正月初三来拜年。
我和母亲坐了下午的班车回家,父亲询问今天在隆市的情况。他听了好像有些失望。
“肯定也是介意老大那场病。唉!问过就明白了。”
看父亲这么失然的表情,我笑着安慰父亲:“没关系,我也没那想法,而且也是近亲。”
现在的我不是好好的吗?他们她们为什么就那么介意过去的事呢?
想起那个他揣着我的两张相片那开心的样子,平静的心田不免泛起一圈圈涟漪。他,借着割猪肉来察家的他,是我的白马王子吗?我心里幻想无数次的那个他,就是他吗?可是父亲坚决反对的哦!二十八,年二十八,还有三天。他会来吗?
心里有某种期待,却又有些担忧。具体在担忧什么呢?又说不清楚。这是个复杂的问题,内心充满矛盾,不知该怎么办?唉!不想了,看缘份吧,看老天爷怎么安排。
二十五,父亲,母亲和我。三人一起去蒸市街上赶集买年货。母亲带着我去供销社,买了一对鸳鸯花纹的枕巾。只是预备着,不敢告诉父亲。成了就交这个为定,不成就自己用。关于交手巾的事,我也从未亲眼见过,也搞不懂双方到底是交什么。干外婆贴着我的耳朵细声说,买一对枕巾就行。
我问母亲以前与父亲相互是交换什么,母亲说早就忘了。
回到家,趁父亲不注意,悄悄地把装枕巾的红胶袋藏进木衣柜子里。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我又做了一次小偷。
阴冷阴冷的天,暖暖的冬日是那么珍贵,只是晌午时分才现一阵,又躲进灰色的云层。父母亲继续忙过年的一些琐事。我们四个围着煤炉,盖着一件母亲的旧棉衣烤火,身上暖烘烘的,坐着就不想动,这样一坐就是一下午。
晚上,我们四姐妹钻进被窝里,嘻嘻哈哈地用冰冷的脚互相蹭着玩。
躺在那边床上被窝里的父亲说:“明天二十七,松家冲的人真是搅心。老大!你真愿意……”
父亲一点睡意也没有,絮絮叨叨,絮絮叨叨,一直说个不停。听久了心里烦死了。
“不知道,唉!算了算了。不交就不交。不嫁了,在家里打一辈子工算了,谁也不嫁。烦死了。”我不耐烦的说。
父亲听到我如此不耐烦的回答,他也很生气。
“这叫什么话?谁让你在家打一辈子工?只是你还小,带弟和增增上学,想你迟几年再处对象,多帮帮家里。他家肯定是急着结婚,大你六七岁哪。”
“知道了,知道了。你明天去干外婆家辞了吧,叫他们不要来。”
父亲见我的语气软下来,他也放心了。
“那好,明天下午去。”
唉!终于可以睡觉了。
二十七的傍晚,父亲急匆匆去干外婆家。
回来时,我很着急的问:“怎么样?辞妥了吧?”
“反正我是辞了,要他们打电话给坢冲。”
这是辞妥了么?也没个准信呀。心里乱乱的,有些害怕明天的到来。明天,明天会是什么样呢?父亲会和他们吵架吗?到时一定很难堪。我这样揣测着。
二十八,这个不平常的日子,令我的心乱了好些天的日子。
睁开眼,窗外已大亮,我恋恋不舍的钻出热乎乎的被窝,拿着冷冰冰的衣服赶紧套上身。把屋里屋外仔细的扫个遍,屉柜上乱糟糟的也赶紧整理,摆放整齐。中间屋里空着的木床上,也叠放整齐,门后角落的扁担、锄头也紧靠墙壁竖得整整齐齐。
一番收拾下来,屋里看起来亮堂不少,只是挨着灶房的屋子里,楼梯下一大堆煤渣,母亲说要留着来年暖谷种,不让清走。烧柴的土灶空置着,现在煮饭炒菜都用煤炉。木板楼梯上放着油罐盐罐,锅盖铲子,感觉乱乱的,也没法收拾。母亲就觉得没什么,她说我们家就这样,能怎么弄呢?
我拿出小镜子,细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碎碎的留海刚刚齐眉,恰好遮住有些稀疏的眉毛,脸上的疖子疤也完全看不出来,不需施一点脂粉,却也照样眉清目秀。大大的眼睛更添几分自信,在厂里的这三年,我长高了,皮肤也变白净,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又矮又小的丑小鸭。左右晃动着小镜子,打量着夹在后脑勺的花发夹,手指梳了又梳有些少的麻雀尾巴似的头发。青蓝色的麻料外套,脖子上围着新买的白色碎花小围巾,黑色的西裤,黑色的厚底皮鞋。虽然这身衣服不够时髦,但看起来也利索大方。嗯,就这样吧。
怦怦乱跳的小心脏,无法安静地坐下,这屋踱去那屋,眼睛瞄着格子窗外的小路,耳朵也敏锐地听着祠堂门前的声音。会来吗?今天会来吗?虽然父亲去推辞,但是干外婆说得那么肯定,父亲的临时推辞有用吗?如果他真的对我一见倾心,那肯定就会来。真来,父亲会怎样?我是不敢点头,看父亲的意思吧。随缘。
八点多钟的时候,父亲说,这么晚了,没来就不会来了吧。母亲说,不来,我淘米煮饭了。
刚说完两三分钟,母亲上楼盛米还未来得及淘洗,就听到祠堂门口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好响亮,这起码是一箍大地红的鞭炮,一直响。
父亲说:“肯定是他们来了。”虽然父亲一直不赞成,但也不得不拿出一箍大地红走出去。
我站在里屋,透过窗格,看见好几个挑着箩筐的一行人朝我家走来,四爷爷也闻声跟过来。父亲向正在玩鞭炮的小安弟借香火点燃那箍大地红。干外公、干外婆来了,晓芳的双胞胎姐姐晓静来了,他也来了,还有两个我不认识的中年男子。三担箩筐放在挨着灶房的屋里。门栓上挂着两尾大草鱼,鱼嘴的草绳子里夹着红纸片,箩筐里也盖着红红的红纸。母亲连忙喊躲在里屋的我和二妹赶紧拿杯子倒茶,父亲就和他们互相敬递香烟。看着满屋子的人,我有些慌乱,堂伯也进屋来,满脸笑着说恭喜恭喜。他们在中间屋里围着八仙桌吃茶敬烟说着客气话,父亲也陪着笑脸招呼。刚坐下的干外婆起身出来,她对母亲说:“舅母娘!赶快把网兜里的鸡放出来,憋久了不好。”
母亲掀开箩筐里的红纸,提起绑着翅膀和双脚的一对鸡,拎到灶房门口的地上,解开绳子,母亲惊呼:“母鸡不动了,恐怕是死了。”红毛大公鸡被关进鸡栏,黄毛母鸡却一动不动,母亲掰开它的嘴喂水,还是不动。父亲闻声走过来,望着地上的死母鸡,脸唰地就拉下来,阴沉沉的比这阴冷的天空还要冷,很不高兴的说干外婆:“我都专门去辞,干外婆你没打电话与他们家讲明白吗?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刚来,就一只死母鸡,这是什么意思?”
母鸡死了,不祥的兆头,父亲的心跌到极点。他更担心,更不赞成。
干外婆忙解释,他们也都过来看到地上的母鸡,也慌忙解释。
“一大早就捉好绑得太紧,又憋了这么久。”
“恐怕是故意的吧,故意送只死母鸡来我们家晦气。”父亲怀疑地问。
“那不是,绝对不是。”他们几个都极力辨解。“怎么可能?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大家都高兴。一时大意。”
不论他们怎么解释,父亲依旧面色凝重,眉头紧锁。
我也觉得大事不妙,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出这样的事呢?父亲肯定是为我的将来担心,一公一母的一对鸡,好端端的却死了母鸡,父亲肯定是联想到我不祥的未来。
他们在屋里说个不停,这时邻居刘燕的父亲也来凑热闹,他笑呵呵地进屋说恭喜。
父亲又从头到尾把干外婆做媒的经过一五一十当着众人的面说一遍,把我们家的实际情况也讲得清清楚楚。说我们不敢高攀,门槛没他家门槛高。
干外公干外婆就嗯嗯地一一回应。干外公堆着笑容打圆场:“舅舅!你看来都来了,也是一片诚意,大家原来也是沾亲带故,现在就更加亲上加亲,是好事是喜事啊!你说的,他也听到了,会帮忙一起照顾两个妹妹。这个你放心。”
他的叔叔也笑着说:“以后做个新门槛就行。”
我在里屋听得一头雾水。他们商议好一会儿,父亲提出我们家的种种困难,他想让他们知难而退。
可是,挑着箩筐,放着鞭炮喜气洋洋来到的他们怎么好意思就无功而返呢?他们也落不下这个面子。以后还怎么见人呢?
无论父亲说什么,提什么难题,他们都答应。父亲也不好硬赶他们出去,只好听干外婆的指示,让母亲拿来家里长方形的木茶盆,要我重新斟几杯茶,端给他叔叔,他堂哥。端茶给他的时候,他接过茶,在茶盆里放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我退回里屋,红包放在电视机前的柜子上,拿着木茶盆放到外屋的碗柜下。干外婆跟过来低声对我说:“那个红包,你赶快收好呀!现在人多手杂哦。”
我立即步去里屋,收起那个鼓鼓的大红包。他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精致漂亮的小布袋子,说想现在就亲手帮我戴上金項链。干外公马上就笑着说:“你看这年轻人多懂事,比我们还想得周到,这可是他自己早就备好的,我们都不知道哪。”
父亲带笑的说:“还买了金項链?那你戴吧。”
他一边拉着小布袋的拉链,一边笑着走到我身边,拿出一根黄灿灿的心形吊坠項链戴上我的脖颈。然后把那个小袋子也塞到我的手里,小声的说:“收好它。”
金項链,我也有金項链。这出乎我的意料,我坐到外屋的火炉边,七岁的小增增盯着我的脖子看,嘴里就缠着问:“怎么没有金耳环和金戒指呢?琴表姐有金耳环金戒指,也有金項链。大姐姐怎么才一样啊?”
天真可爱的增增稚嫩的声音仍旧一遍又一遍地追问,我们几个都把手指竖到嘴边对她小声的:“嘘!别出声。”
好奇的增增仍是更小声的问着,我们尴尬的笑着不回答她。
干外婆叮嘱母亲煮六十六个红鸡蛋,把箩筐里的礼物也对半着分成两份,一份给他们退回去,一份留下。母亲弄好这些,就赶忙做饭。
等他们一大桌子人吃了早饭,又斟一轮茶。客气地说了一会,他们就起身准备离开。父亲又抱出一箍大地红,刘燕父亲和堂伯很主动热情地挑起箩筐迈出我家门槛,一路送他们去到祠堂前。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阵接一阵,响了许久。
父亲送着他们下了祠堂前的石阶就折转身回家。笑着说:“辞也还是辞不掉。今日也是凑巧,我拿鞭炮没打火机也没火柴,正好碰到小安弟玩鞭炮,向他借的火。一对鸡,死了母鸡,本来也是万分不好的预兆。谁知倒添了不请自来的刘燕父亲,也算是添丁添喜,希望老大以后没什么事才好。今天的巧事也是多。”说完这些,父亲忍不住问母亲:“今天他们挑了些什么礼物过来?”
母亲指着自己家的箩筐说:“都在这里。除了鱼、肉、鸡全收,苹果橘子都对半退,两条白沙烟退一条,两对金六福的酒也退回一对。还煮了六十六个红鸡蛋。”
父亲望着箩筐里剩下并不多的水果问:“就这些啦?咱岭水村少说也有六七十户,就这些也不够派送嘞。我都说他们家小气的啦,明知道这么大个村。人家以为挑了三担,好多东西。也就挑着显摆,好看?实际就这么点东西。”
“不够派送就不送。”母亲说。
“死三八货!水果这么少,你还蠢到退一半回去?现在还有五斤吗?松家冲一口一个说作准备,作了什么准备呀?”父亲又瞥一眼箩筐,责怪地说。
“现在村里男的女的处对象都兴派送水果、饼干、喜糖。这回又要听她们讲闲话,说我们都吃进自己肚子里。”母亲苦笑地说。
是啊!又有闲话听了。现在的人越来越爱面子,不管男的女的一旦交手巾,第二天傍晚准是母子或母女挑着一担糖果挨家挨户派送,我们也收过好多次。是干外婆欠考虑。这样一来,父亲母亲脸上也无光。我也觉得羞愧不已。
父亲让我拿出那个大红包。
“老大!拆开来看看,看夏老师家有多大方呢?”
我从衣柜里拿出红包放在床上,打开包着的红纸,里面一沓钞票,还有一封红包。我数了数红包里的票子,递给父亲说:“这一千二百块是给父母的红包。”我又掏出衣兜里的两封红包说:“这两封六十块是给隆市和氽冲的。”
父亲扳着手指数:青花、带弟、增增、四爷爷、干外公、伯伯、大娘、舅舅。刚好是八封红包。
“你们的都是六十吗?”父亲问妹妹。
“都一样,是六十。”三个妹妹齐声应。
“哦。”
我和二妹一起数那沓最厚的票子,那就是我用一对鸳鸯枕巾交换的手巾钱。他们都站在床边看着我们俩数,一会数好了。大红包六千六百块。今天的数字都跟六有关,他们说,预意六六大顺。连酒也是金六福酒,也带有六字。
想着这些天的前前后后,确实不顺,今天还出差子,差点就黄了。顺,顺就好。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把红包交给父亲。
六千六百,这个数字并不算多。这两年,听闻交手巾,有的人都两三万,水果也比这多得多。因此,父亲没有高兴的表情,他心里始终无法接受这桩亲事,他还在埋怨干外婆。我也没有异常兴奋,只是有些稀里糊涂的就成了他的未婚妻。有点像作梦,作了一场糊里糊涂的梦,至今脑袋里还乱着,理不清头绪。
二十九的早晨,他又来了,他来送年礼。
父亲估摸着这么一大早,他准没吃早饭,要母亲赶紧下碗面条。他就笑着推辞说:“不用不用,吃过了,不饿。”
“哪有这么早吃的呢?赶紧煮。”父亲吩咐。
很快一大碗面条就端上桌,他用筷子夹着面条歉意的说:“爸爸!您也一起吃吧,这实在是太多,吃不了。”父亲看他真的不动筷子,只好喊我再拿个碗来。
母亲也真是特大方,一大碗满满的面条里藏着三个荷包蛋。可不,把他给吓着了吧。我在里屋偷偷抿着嘴笑。
吃完面条,父亲又喊我:“老大!你削个梨给他吃呀!”
“爸爸!不用不用,刚吃饱。”他有些难为情的笑道。
“我不会削,削不好。”我有些不好意思。用大菜刀削梨,这削不好,怎么拿出手呢?
父亲见我不去,又喊:“老二!你去。”
二妹只得乖乖的削好一个梨递给他。父亲热情的笑着说:“吃吧,吃吧,这也是你昨天送的梨呢。”
父亲出去了,屋里就剩下我们姐妹和他,围着煤炉烤火。他问我这个又问我那个,又低声的征询我:“明年去哪?初几走?”
“明年随华表哥去顺德呢,还不知道初几走?”
“不要去顺德了,跟我一起去深圳好不好?”
“去深圳?去深圳干嘛?不去。”我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小声的回答。
他看着我,继续说。火炉上的旧棉衣底下一双陌生的手不安分的拉着我的手抚摸着,我看看正笑着望我们的带弟和增增,有些害羞地想抽回我的手,谁知他却死钳着不松手。生怕动静过大,惊到她们俩,只好佯装着烤火。
做早饭的母亲在灶房喊我,这回可算是脱手了。原来大锑桶没水,母亲喊我挑水,我叫上二妹,挑着桶出门。窄窄的田埂,又湿又滑,来来去去的脚印踩得更*****挑着空水桶尚且走得这么不易,等下挑满水该怎么走呢?脚上的厚底皮鞋也是滑滑的感觉,挽满水桶,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许久未挑水,何况这还是大锑桶,好重。
走了一段,肩上的槡树扁担压得后颈动也不敢动,想换肩只得停下来。湿滑的脚底,沉重的锑桶,走到河边台田埂时,一不留神,脚一滑,身子往前一倾,失去重心,人和桶一齐栽进水田,幸好水不深。水桶翻了,一身泥水的我,狼狈不堪地上田埂,看着倒泻无遗的井水,欲哭无泪,一肚子气却无处发泄。只好重新拿起扁担和桶折回水井边,二妹忙洗桶,我就双手掸着衣服上的泥水,揩去脸上的水滴和草屑,洗洗皮鞋边的泥巴,望着水中的影子叹气。等回到家,继续拿块毛巾摖摖摖。他知道后,望着我说:“冷不冷?赶紧换衣服吧。挑水叫我呀!”
“没事,摖摖就行。”我平静地回应他。
东拉西扯的闲聊着,他又要看我们的影集。看着看着,抽出来两张相片对我说:“这两张送给我吧。”
“你不是已经拿了两张吗?”
“这两张也要,拿回去给他们看,我自己也随身兜两张。”
晌饭后,他要回家,父亲让我送送他。我们一前一后地步向德英婶子的屋后那条小路,默默无语的走着,一直走到少清伯伯的屋外转角处,他停下来说:“你回去吧。”然后从胸前的衣兜里掏出相片在眼前晃了晃,笑着说:“我要天天看着她。”
那个扭过头回眸一笑的他,就一直烙在我的脑海里。驻足目送他步上后山的小径,直至那个穿着灰色夹克的背影消失不见。
二十八交手巾,二十九送年礼,大年三十的下午,谭会计的小孙子来到我家门口喊我接电话。我很纳闷,这个时候谁会打电话呢?突然脑袋里闪一下,肯定是他吧。拿起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那头还真的是他。
“干嘛呢?打电话有什么事?”
“……没事……就是想你了……”
“……不是昨天才见过吗?……”
“……又想你了……相片就在枕头底下,老看,看得睡不着……”
这么肉麻的话他也能说出口,我拿着电话无语,等他说,他也结结巴巴的不知说什么好,顿了半天,我说:“没事,就挂了。”然后,他说:“好吧!有空再打给你。”
我很想对他说,没什么事就别打,浪费钱,我接一次电话还得一块钱呢。要不然,小谭平咋那么勤快喊我呢,但我说不出口。挂了电话,心里漾起一股莫名的甜蜜暖流。他家装了电话,想打就打,很是方便。小谭平就一天两次的往我家跑,下午跑,晚上又跑。被他这莫名的无聊电话给折腾的无语。每次小谭平都说,你走快点,电话还没挂的呢。我急冲冲的奔去电话机旁,接了电话,电话那头喂了一声,却总是沉默着不说话。
心想着,至于吗?老打电话干什么?初二就要来拜年,才两天而已,家里有电话就打着好玩吗?可知道我老塞钱给人呢。
无雨无雪的新年,虽然觉得寒冷,但也干干爽爽,这样的新年又给人添几分新意。年初二的早晨,暖洋洋的太阳公公也偷懒,都八九点钟了,它还不肯露面。可我家的屋外却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穿着灰夹克的他提着礼物来了,一副神清气爽、满面春风的样子。一见到站在门口燃炮相迎的父亲,亲热的连声喊着爸爸,爸爸,嘴里冒出一连串的拜年吉祥话。
母亲连忙端出家里的团盒,又赶忙数四个鸡蛋放入小锅里。
这个才定亲几天的准女婿,一口一声爸爸,一口一声母妈,喊得那么亲热。父母脸上都挂着笑容。父亲陪他坐在八仙桌那喝着热腾腾的红枣茶,有些惊讶地问他:“晓剑!你今天不去石冲老屋?不去你外公家吗?”
“我父母他们去了,今年是头年,他们让我先来给您拜年。”他笑着解释。
“哦,你外公是老长辈,应先去。”
“没关系,外公知道我定亲,也很欢喜。不会怪我。”
听父亲这样子问他,这让我想起父母亲,他们的新婚那年,老固执的奶奶。他们为了年初二先去哪家拜年,大年三十的夜晚还闹矛盾:奶奶非让父母先去她的娘家拜年,而父亲就想先去氽冲的外婆家。气得奶奶新年初一不起床备团盒,也不煮鸡蛋。母亲抱着我去到床前撒娇喊奶奶,奶奶还用被子蒙着头不搭理。逼得父亲只好应允她,奶奶才肯起床。这些陈年往事,母亲讲了好多遍,因为家里的瓜子花生都被奶奶锁在铁桶里,不服软不答应也犟不过她老人家。
现在看到他年初二一早就来我们家,父亲显得很欢喜。
吃早饭的时候,他问父亲:“爸爸!今天一起去氽冲舅舅家拜年吧?”
父亲笑了,但有一丝的犹豫。
“晓剑!你也去氽冲?”
“去,一起去,娘亲舅大嘛。”
父亲在犹豫什么呢?他不太赞成晓剑去。他说,舅舅是单身汉,也不会讲礼节,怕晓剑新年就去触霉头。而且梅表姐的对象去年也未来我们家。
可是他却去意坚决,母亲听了很高兴,说:“有什么关系呢?”
饭后,我们就一道走路去舅舅家拜年。途经附近的小村落,认识我们的老乡都望着晓剑笑,他也笑脸相迎,拜年的吉祥话说个不停,遇上男的就双手恭敬地献上双支的香烟,父亲在旁边乐呵呵的笑着望他们。
晓剑的到来,令舅舅很是意外又欢喜不已。咧开嘴笑呵呵的舅舅非常热情,一边忙着拿团盒,一边吩咐表姐斟茶煮蛋。
拜了舅舅的年,晌饭后回到家,他留在我家过夜,中屋里床上的铺盖,母亲早就准备好。晚饭,母亲又端来满满一大碗的面条放到他面前,面露难色的他连连说:“太多了,这太多了。过年的这些日子也没干活,零食不断,肚子好饱。”
父亲笑着说:“年轻人,一碗面算什么?”
见他十分不愿,真不像在装客气。父亲只好喊我拿碗分出来一些,四个荷包蛋也被夹出来两个。其实,我也没觉得饿,天天肉啊鱼啊,吃得好腻乎。
父亲喊着母亲说:“你也不会炒几个菜给晓剑下酒?”
“爸爸!母妈!不用不用,我不会喝酒。爸爸您自己喝吧。”他急得慌忙说道。
父亲就着热好的剩菜,小口小口的啜着杯子里的瓶装沱牌酒,还称赞:“这酒既便宜又好喝,香!”
母亲自从结扎后,手臂常觉得麻木,她也学会喝酒,每天也需喝上几口,说是可以活血。父亲每次上街就是一箱一箱地买回家,柜子旁的角落里搁置着一坛用他自配的中草药浸泡的沱牌酒。
一个坐着吃面,一个坐着喝酒,父亲慢慢地呡上一口,又停下来,眼睛朝着黑魆魆的窗外出神又似无神地望着,嘴角浮着笑容。我们端着面条坐在火炉边嘻嘻哈哈地吃。
“爸爸!明天去隆市姨父家拜年吧?”吃完面摞下筷子的他,用征求的眼神望向父亲说。
“你还想去隆市?”父亲思虑着问。
“一起去吧,我也想见见姨父和老表呢,青秀说跟华表哥去顺德哦,问问顺德的情况。我还打算让秀跟我一起去深圳呢。”
“这么快就跟你去深圳……那不行。不着急,我家老大还小。”父亲被他的这一问惊住。
他听到父亲的反对,立刻改口说:“去深圳与晓静一起上班,我没别的意思。爸爸别误会。”
亏他敢说,我多怕父亲会生气。父亲没有马上变脸,但能看出他有多么担忧和着急。
隆市的姨母家里,琴表姐,昨天刚诞下一位千金,我们终于见到表姐夫柳云飞信里说的爱情结晶。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婴儿,干外婆正抱着她,用小汤匙喂黄黄的汁水给宝宝喝,她说是黄连水。说小宝宝嘴唇干干的,娘胎里太多热毒。头上裹着毛巾的琴表姐,半躺在床上喝着柳云飞一勺一勺喂的鸡汤。母亲关切地问:“生得还轻快吧?”
“还好。”琴表姐说。
好几年未见的华表哥,如今高大魁梧,体型明显发胖。晓剑与他一见如故,互相敬烟聊天。华表哥说,初八就走,要父亲也去那边工地上做工,他打算连舅舅也一起带上。在工地上做了一年多保安的华表哥,认识很多包工头。我们听着他夸夸其谈,滔滔不绝地数着他所在的大工地上,建一栋楼房是如何如何的神速。
父亲听了也是半信半疑,问道:“那么快?能行吗?”父亲最关心的还是问工钱,他听了表示工钱有些低,而且大工地上干活,分工很明确。铁工班专做钢筋活,父亲嫌搬运钢筋又重又累。水工班、泥工班,木工班,活儿分得那么细,父亲也不是很擅长。他做惯杂活,且自由。听完表哥的一番解说,父亲思思虑虑的说:“去那里看看再定,不行就仍旧过广州干。”
从华表哥的嘴里,我们听到一大堆新鲜事,他讲顺德是GD省除广州和深圳之外,最富裕的市。他所在的小小北窖镇就有两大名企——美的集团与碧桂园房地产。还有容声和科龙等等。
听他这么一介绍,原来才知道进厂三年的我,简直就是井底之蛙嘛。天天除了上班下班就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一个火车站和一个祥富陶瓷厂。华表哥还问我会不会讲白话——粤语。
我和二妹摇摇头,齐声应:“不会。”
华表哥有些吃惊,他不敢相信地问:“一句也不会吗?”
“不会,听都很少听过呢。厂里老乡多,除了普通话就是讲家乡话。”
“那你们得赶紧想办法学白话,在广州找工作,会讲白话优先考虑。”
“怎么学?跟谁学呢?”我犯了愁。
“买一本学白话的书,也可以听收音机。最好是周围有人说,你要留意听,听多了就能懂,再慢慢开口讲,不要怕人笑,要大胆的讲。”
“那表哥现在会讲白话吗?”
“我呀,会一点点啦。”华表哥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华表哥说,他认识一个北方人杨老板,与他关系很要好。杨老板专门雇人在工地宿舍的棚区出租手机,包吃包住,六百块钱一个月。今年还需要人手,我这次去就是负责帮他看一部手机。听到手机,正听得入神的我顿时懵了。
手机,新鲜玩意儿。台湾老板娘那个像砖头似的黑家伙叫大哥大。厂里曾有一个胖电工,他的腰间就挂了一部小小的手机,可神气了。听闻,光是买一部手机就得两三千块钱,还得每月交月租费和电话费,养着一部那玩意儿可贵了。
手机,我的工作竟然是看住一部摩托罗拉牌的手机,这新奇的工作令我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