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将近中午时分才到家。下午约四五点钟的时候,松家冲的干外婆乐呵呵的迈进我家门槛。见她一来,父亲就阴着脸不高兴,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干外婆挂着笑脸连声叫了几声舅舅。干外婆靠近父亲的身旁,低声嘀嘀咕咕。我和妹妹们坐在里屋,围着煤炉烤火看电视,也不知道他们在小声的嘀咕什么秘密。只听见父亲很不耐烦地大声说:“还早,还小,才十八九岁,着什么急?我当她是儿子。家里还需要她。干外婆!你别再说了,别怪我这个做老弟的说你的不是。”
干外婆嗔怪地笑着又说:“这个舅舅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这个做爸爸的能霸住她在家帮你挣一世的钱呀?我不做媒,别人也会上门来说媒的啦。他家条件也不错……”
“他家要找媳妇要找对象,关我们家屁事。你要说媒你找别家去,我们高攀不起。”父亲越听越生气,声音也越来越大。
见父亲那么激动,碰一鼻子灰的干外婆只好黑着脸走了。敏感的我似乎察觉到干外婆对父亲说了什么,但也不敢问。
父亲悻悻地望着刚离开的干外婆,望着窗外絮叨:“吃饱了撑的?在这啰啰嗦嗦。我女儿前脚进门,她后脚就进来说什么媒。今年收稻时已骂她一顿,还不死心。好意思又来说这件事。”
“爸爸!干外婆说什么了?惹你这么生气?”我忍不住问。
“还能有什么事?今天你们回来,她是怎么晓得的?在路上碰到?”
“没有看见她们,不清楚。我们今天从三合走路回来。有可能有人看见了告诉她的。”
“没见过这样的人,还讲是亲戚。当初需要她们帮忙的时候,她怎么就不管呢?还说帮你搞关系读重点高中?讲一套,做一套。”父亲停一会儿,又说:“你今年才十九岁,刚出来挣钱。带弟和增增还小,我还指望你多照顾家里几年。她这个时候过来说什么媒?嘴馋没东西吃?想红包想疯了。”
父亲在中间屋里捣弄着过年要用的家什。他继续叨:“今年上年份,跟我说,帮你做媒,把你介绍给坢冲夏老师的儿子。我就当场数落她一顿,数得她不好意思,灰溜溜地走了。今天又来?鼻子比狗还灵。”
“夏老师的儿子?那就是晓芳的哥哥?”
“是了,没错。就是你同学家。”
“啊?这也太奇怪了。这……”我觉得这简直不敢想像。
“就是,你和他妹妹是同学,那他得多大?”
“不晓得,听晓芳说过,她有两个哥哥。我们刚读初中那年就在广州打工。”
“两个?夏老师有两个儿子?我一直以为他只有一个儿子。当老师,还生四个?‘饭碗’怎么没掉?”父亲惊住了。
“是两个,没错。晓芳说过。干外婆怎么会想到把我介绍给她哥哥呢?我不要,这太奇怪了。无法接受……”我断然否决。
父亲听到我一口否决,他很开心。继续捣弄着。
下午的说媒风波暂告一段落。
冬天的日子特别短,很快窗外就暗下来。灶房门口,母亲左手端着烂瓷碗,嘴里很有节奏感地咯咯咯地唤着我家的鸡,右手里抓着一把一把的谷子往门口地面撒。
“母妈!养了几只鸡呢?”我也立在门槛边看鸡啄食。
母亲望着门口正在吃谷子的鸡群说:“就剩这十三只,上回被老鼠咬死两只新母鸡,要不然,养到过年也还有十五只。过几天又要杀两只。今年耗子太厉害了!鸡栏里被死耗子打了几个窟窿眼,你爸爸今天堵好,可恶的耗子明天又打几个出来。明年要找点水泥来封住才好。”
“耗子确实可恶!”我也这样说。
自从住进姨母家的房子,母亲养的鸡也规规矩矩地进鸡栏。但吃完食的鸡免不了又屙下几坨鸡屎。习以为常的母亲也当作视而不见,她拿着装淘米水的潲桶准备去灶台的大铁锅铲猪潲。我从门外的角落堆里拿出铁锨,从土灶前铲一些草灰撒在鸡屎上,用高粱秸秆扫帚清除那几坨恶心的鸡屎。
看着母亲和好猪潲,提着桶出门,我也跟着,去看看猪有多大了。猪圈很近,就在姨母房子侧面的老屋宅基地,一面残土墙壁围上大石头加盖而成的猪圈。
“啰啰啰……”母亲人未到猪圈就开始唤猪。一头足有两百来斤的白毛猪嗖地站起来抖掉沾在身上的稻草屑,嗷嗷嗷地拱拱石墙等着吃潲。背脊一条油亮的猪鬃毛像梳过一般,粉红粉红的皮肤透着健康。母亲望着它大口大口地吃石槽里的猪潲,说:“吃也是吃这两天了,二十三就要上案板。”
“我们家杀年猪啊,好哦,又有好吃的了。”
我高兴的说。母亲看着我笑了。
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又说起下午的事。
他一边慢慢地扒着饭,一边使劲叫我们吃碗里的煎鸡蛋。然后说:“松家冲的人,就晓得说媒。提起说媒就一肚子火。今年正月去隆市帮她儿子说媒,我本来也不想去。他们一家三口轮流来,上一声舅舅,下一声舅舅,左一声舅舅,右一声舅舅,托我去说。结果呢?交手巾不通知我们,接刘琴走头回(接女友第一次去男方家里)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双方一谈拢,就把媒人甩一边。”
我们默默地吃饭。父亲扒了几口饭停一停又说:“没得一点人情味。需要你就说是亲戚。刘琴走头回过了好多天,柳全才提着几个发霉的米粑粑送过来,我就晓得没什么好事,拿几个发霉的粑粑,送过来给谁吃?当时就反问他:‘你晓得我家养猪,送给我家的猪吃吗?’他也看出来了,晓得我是什么意思,提着霉粑粑赶紧开溜。我家穷,但也不至于穷到要吃他施舍的发霉的粑粑。真的有心,怎么不早点送来?”父亲讲完重重的哼了一声。讲起这些恼火的事,父亲连干外公也不称呼,直接说他的名字。
“当天晚上,四爷爷又提着那一袋送过来,我当着四爷爷的面,就把霉粑粑倒进潲水桶里。四爷爷还说柳全没空,没时间送过来。谁稀罕他家那几个霉粑粑呢?他们家都是混进不混出,吝啬少气出了名。”
父亲接连说了一大堆我不知道的原委,我听了也很气愤。
“就是,他们就是瞧不起我们。”
说起这些,我又想起那一年的暑假。我们家的双抢忙完了。一大清早,干外婆过来叫父亲和母亲去帮他们搞双抢。父母亲推搪着说没空,要忙自家的农活。于是指着我和二妹说:“让她们俩去行不行?”
干外婆连忙点头说好,好。
我们俩只好很不情愿地跟着干外婆去松家冲。她带我们去到她家,用箢箕铲了满满的两担草灰,铲两铲用脚踩实,又接着铲。重的要命的两担草灰,叫我们俩姐妹挑去她家正在犁田的水田里,没吃早饭的我挑着沉沉的草灰,双腿发软。好不容易送到田埂上。以为可以回家吃饭了,谁知她又带着我们去秧田里拔秧。太阳出来老高,饿得我肚皮贴后背,还不叫我们回去吃早饭。一直在田里拔秧,后来她的大女儿婷儿夫妇也来了,他们也下到田里一起拔秧苗。一直拔到太阳晒屁股晒得发烫才叫吃饭。回到她家,墙上挂钟的时针已指着十一。差点没饿死在她家。比在自己家干活辛苦多多少倍,至少父亲没让我们挑过那么重的担子。真是怕怕。数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除干外婆帮母亲接生之外,其他全是很气人的事。
他们来我家借过一次打稻机。打完稻谷,既不抬上岸洗干净,也不用草垛盖好稻机的木桶木罩。火辣辣的太阳把稻机晒得木板缝隙宽得能插进手指,也不及时送回我家。还是父母亲自己去抬回来。父亲望着糊着泥浆草屑的稻机上干巴巴的齿轮心疼得要死。
那部小稻机可是父亲来回步行四十几里路从粮市镇街上买回来的。我们自己当宝贝一样的呵护,摖桐油,上机油,每次打完稻回家吃饭也须用几个稻草垛盖好,不让太阳晒裂木板。每季用完就洗净打油盖好。借给他们用倒成了****一样。想起来就很生气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