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萍离开,组长就坐在那顶替着画了好几天的样品。老听到她们说,又来定单了,又来定单了。老板娘心情好极了,她拿着“砖头”似的大哥大在办公室门口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叽叽呱呱的台语(闽南语),我一句也听不懂。
听组长讲,老板娘这次高薪聘请一位设计师回来。专门画样品,不同以往,这位可是大学生,也拿月薪。据说工资过两千。破天荒嘛,组长月薪才七百块。不知道办公室的会计邹小姐和她负责报海关的老公有没有这么高工资呢?好期待早点见到这位了不起的大牌设计师,居然那么牛!
一个戴着眼镜白白净净的后生,提着行李经过车间。组长说,那就是画样品的设计师。看上去文质彬彬,在厂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气质的男青年,心里不免生出几分仰慕的敬意来。
彩绘组也招来一个品检张红梅,是老乡,嫁在GD可看上去,好年轻。白皙的皮肤,柳叶似的眉毛,苗条的身段,一袭淡绿色的长裙,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淡淡的清香,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摄人的成熟女人味。我最先还以为她未婚呢,是共事的张小群悄悄爆料给我听,说她已有一对儿女。原先在厂里干过一段时间。她们俩的老公在同一个厂里上班,还是同住在那个厂里的小“别墅”(两间独立式的小平房)。年纪差不多的她们,样貌也差太远了,一个是美少妇,一个是典型的妇女形象。
原来品检就是负责给铁架车上的产品“挑刺”。装箱没摖干净的、露底色的、漏画颜色的,她一发现就用橡皮摖摖干净,或者拿到台上再补画。新上线的产品,她也要帮忙打颜料拿新毛笔。
据说,组长要调养身体,准备生二胎,她的大女儿大概有四五岁了。晚上我们赶货加班,有时加到十一点,有时加到凌晨两点。无特殊情况,组长一般八点左右就下班。剩下的工作就交给品检。品检和我们一样有加班费,工资就十三块,只是不用像我们一样坐在台上画。她只管在铁架车旁和彩绘组转来转去,只要不被老板娘看见,就能随意走动,还能去办公室打开水喝,我们就只能喝制模组那个直接抽上来的井水。感觉做个小“官”也挺好,比我们好多了。
彩绘组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来来去去的换了好几批,不变的还是我们这帮衡阳老乡。又要赶货柜,彩绘组今晚不知要加班到几点呢?十一点多了,我盼望着下班,眼好困,大家都有些疲惫,几乎每晚加到十二点。这时,只见张红梅和门卫金通,他们一人抱着两箱方便面放在台上宣布:“今晚加通宵班,每人两包方便面,打起精神来,等画够数量全部去包装组打包装,明天早上出货柜。”
哦,天哪!还要加通宵哪,这是我入厂来的第一次。
“加到两点也有两包方便面哪,通宵也两包?”兰月舅妈提出疑问。
“那我不知道哦,这个要问老板娘,我只负责发面。”
不满归不满,望望面前的两包宏发牌方便面,只好继续画,画。上釉的、窑部的、包装的,几个部门都灯火通明,人人忙个不停。
半夜两点的时候,我和阳玲在窑部组外的货箱那补挑釉的产品。老板娘居然还未睡觉,巡完包装组的她瞄见了我俩,走过来摸摸我的头,笑着讲:“嗯!好乖!好好干。”有些受宠若惊的我,抬头一笑,手里的毛笔继续蘸颜料。
几分钟后,端着电饭煲的老板娘正朝我们走来,满脸笑容地拿出煲里的小红薯塞进我们手里:“饿了吧,给你们吃,好好干哦。”
太让人意外了,没想到平时凶巴巴的老板娘竟然对我这么好,太感动了!
通宵班熬到天亮,一辆长长的大货柜车停在车间门口。男同胞们还在奋战,他们要搬箱上车。我们就打了七点钟的下班卡。又累又困的,洗把脸,又清醒许多。一身的灰尘,想偷懒不洗澡都不行,闻着一身馊臭的衣服,懒洋洋地拎起桶……
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喊:“刘琴!彩绘组的刘琴在吗?”
晕乎乎的坐起身,撩起床帘问:“在呢?谁呀?”
“你爸爸来了,在厂门口等你哦。”门卫说完就走了。
父亲的突然驾到,让我很愕然也很激动,又有些担心。父亲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吗?对着挂在床头上的小镜子梳梳凌乱的头发,望着镜子里这个眼睛布满血丝,面色发青的自己吓一跳。整理下睡皱的衣服,就急忙冲向厂门口。
出了厂门,一眼就看见坐在小卖部门口的父亲,他和组长的老公对坐在小桌上吃饭,面前还摆着两瓶开盖的啤酒。
“爸爸!”
父亲回过头来望着我,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望着吃饭的宏明舅舅,笑着说:“你吃饭没有?你看,宏明舅舅给我打的饭。”
“没呢,厂里十二点打饭。”我捂着打呵欠的嘴说。父亲低下头三下两下扒光饭。宏明舅舅吃完饭,一边收起父亲已扒干净的瓷兜一边客气地说:“姐夫!我回厂上班了,有空去我租屋那里坐哈。”
“好,好。”父亲客气地应着。
“爸爸!你怎么来了?”
“我来广州做工一个多月了,早就想来看看你。上次搭刘仑运从家里拿了你寄回家的信封,我就根据信封上的地址找过来的。刚才听宏明舅说,在广州坐新塘方向的公交车到太阳城下车,再租摩托车过来还快些。”
“是的,上次我也是这样跟着他们过来的。”
“我不晓得呀,坐ZC县的车到永和镇下车,绕了一大圈。原来从新塘来还近些。”
“哦。”
我忍不住又张开嘴打呵欠。
“老大!你在厂里还习惯吗?”父亲望着一脸疲惫的我,急切地问。
“现在已经习惯,梅表姐已经出厂。”
“哦,那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多留点钱买苹果吃,你现在是发育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补充营养。看你还是这么瘦没精神的样子,是不是贫血?去药店买红桃K补血剂喝喝看。”
“没有贫血,厂里赶货,昨晚加通宵班。”我慌忙辩解,生怕父亲马上就带我去药房。
父亲转身去小卖部买了两罐健力宝递到我手里:“没吃饭,喝这个。”他还猛的说:“老板娘,再来两瓶可乐。”我连忙阻止。对于父亲的这份疼爱,我哭笑不得,他真以为健力宝就能补力气。
“你不要太省(节约)了,你这么乖把钱都寄回家,还不是给你那个蠢婆娘胡花乱花吃光了?她又不知道你挣钱这么辛苦,我要她省着点用,她还理直气壮地凶,说你是她生的,吃了她的血,有什么不能花的?”
听着有些难受,什么也不想说。父亲提起放在树底下的胶袋塞到我手里。“刚在那边买的苹果,拿回宿舍吃。我过广州了,现在来过一次,下次就知道怎么坐车。你好好休息,回去吃饭吧。”父亲看着我又问:“老大!你身上还够钱花吗?没有,我给你。”
“不用,我还有呢。”
“那我走了,注意身体啊!”父亲一边走一边回头望,我冲他挥挥手。一辆摩托车停在父亲身旁。
“老板,去哪里?”
“新塘。”
父亲坐上摩托车。嘟,摩托车开动了,父亲扭着脖子回头望,朝我挥手示意,要我快点回厂。这是我来GD后,第一次见到父亲。目送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