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潜游到吴邪的脚边,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只蛇身上,并没有注意我。回头一看,下来支持的人也潜到王胖子的身边,并跟我打了一个OK的手势,表示随时可以配合动作。
从下往上看去,那蛇离吴邪离得近,但没有立刻攻击的意思,只在他前方直直地挺着身子,不晓得在观察着什么,如果说用人类的思维来与它比喻,我想这只蛇该是个生性多疑的家伙。
对付这种生物,再简单不过。我打了讯号要王胖子那边的人先蟞不要动,接着拉扯水面下的树根,震出一团水波想去分开它的注意力。没料到它犹疑了一下,竟挺起半个身子,发出尖锐的叫声。这是鸡冠蛇的威吓动作,不过我们几个人都潜在水里,蛇就算可以感觉到动静,但闻不到气味也无从判断,本以为吴邪会趁鸡冠蛇张望的这个机会,发动攻击,但过了一秒我就觉得自己相当愚蠢,竟忘记了吴邪并不那个凶狠小家伙,他最合理的反应就是一起楞在原地。
自嘲之余只好去扯一下他的脚踝,并在他的腿上写下:「准备」两字。吴邪总算是个还有神经的人,迟了一下也踢脚表示他知道。
我转头看他们已经准备把王胖子拖到井道附近,便在水里屈下身子告诉他们现在可以动作,等鸡冠蛇身子一软下来,我立刻撑上水面一手掐住蛇头,另一手则抓在蛇头下头五公分左右的地方,同一时间,吴邪他趁机向外扑游了几尺。
这是我第一次正面跟鸡冠蛇对上,手腕粗细的蛇,扭起来的力道相当大,我本以为我能直接按碎它的颈椎,但戴着粗厚手套,分散了指尖的力量,加上水中不好使力,手一滑,鸡冠蛇一下子从我手里扭出去,像飞一样地落在一旁的枯木堆上。
蛇是聪明的,吃过我一次亏,这次并不敢冒然冲上来攻击,它在枯木上扬起身子,疯狂地抖动着头上的鸡冠,并发出相当凄厉尖锐的叫声,不过不是对着我──它在求救!
我心里暗叫不好,转头看去王胖子已经被拖上井道,但吴邪他竟然还待在水里看着我,这让我没来由地有一股怒火从心中窜起,我喊道:「快走!它在求救,等会就来不及了!」
说完我没等他,自己潜回水里往井道游去,反正我该做的已经完成,没有必要把命赔在他身上。他后来是怎么了我没有注意,爬上井道后,拿起自己的装备往内走:「快撤吧!这儿不太能待了。」
那几个把王胖子救起来的人招手要我去看,除了一些外伤之外还被蛇咬了一口,但这里地方太小,几个人拖着王胖子直接往内继续走,先回去我们第一天落脚的地方。
我坐在边上看他们帮王胖子打血清,有人把风灯点起来,暖黄色的灯光和温度多少舒缓了身体泡在冷水里剧烈运动后的不适,也慢慢降低我那一瞬对吴邪暴增的不耐。
喧闹的声音慢慢从外边渗进来,抬眼刚好看见吴邪让人架着。他经过我面前的时候楞了一下,也毫不掩饰地发出疑惑的声音,看来他是记得我。
光线下,吴邪看起来有点虚弱,但防毒面具后的那双眼睛,还是跟我先前看到的一样天真,这一路的惊险并没有改变他太多,难道这就是张起灵要换给他的十年坚持吗?
我笑着对他点了一下头,从某个角度来说,这确实是有趣,不过无法造成任何我对他的好感。
我在边上休息,吴三省他们一伙人则在处理吴邪背上寄生蛇的问题。
此时刚与我们分开行动的一群人,慢慢地朝我们走过来,坐在外围的几个人纷纷抬起头探问他们消息,只见他们无奈地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失败的手势,接着就走去跟吴三省说话。
这时候我料想也不会有其它新进展,一来是我们今天耗在找路上的时间已经太多,二来是现在多捡到两个伤兵,以吴三省对吴邪的重视,他不会不知道现在他能做来保护这只小白兔的事情还有哪些。
过一会儿,有人打了呼哨,示意先回去我们筑在石窟里的营地,我被叫去帮忙搬运王胖子,拖拖拉拉的磨蹭了好些时间,总算把所有人带回营地里休息。
吴邪把面具摘掉后,显然地对这个营地有相当大的好奇,看他四处打量的模样,我想起来我们一群人在把蓝月交给定主卓玛的画面,边上一些好事的,从他的表情里读到不解,倒也热心地跟他说明我们遭遇的情况。
我就坐在离吴邪不远的地方上吃东西,本来没有特别去注意他们,不过吴邪一句:「你侄子我知道这事而我脱不了干系,要换作是你,你能就这么算了吗?」立刻提醒了我一个我忽略的──
吴邪他也是整个谜团中的一个环节啊!
我现在身在这个,扣掉吴家人的关系,有极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张起灵。
张起灵他的外在诱因在哪里呢?就是那一片片支离破碎的拼图组装与谜团拆解。
现在先用虚线画出一个谜团,从我这个角度发现的主线是张起灵,在追着他跑的时候,我找到另外三条的分支──吴三省、裘德考、陈文锦。在主支线之间,我分别与这四个人接触过,并从他们身上刮取片段的信息,可是我确忽略了吴邪,他这个从另外一个角度切入的集合。
我想吴邪所在乎的谜团主线是他三叔──吴三省,另外遇上的三条分支则是张起灵、阿宁(也就是裘德考)还有陈文锦(我想是由定主卓玛交待的口信),而且吴邪他自己还深具一个特殊的身分──录像带里的那个人。
目前我握在手里头的东西就是如此,且无法从任何方面再去推展,我只剩下一个可以开发的处女地──吴邪和他掌握的资源。
但是这里还有一个吴三省,他这老狐狸并不信任他所带来的这个队伍也不太信任我,所以我得赌上一把,不能让吴三省有蒙蔽吴邪的机会。
吴邪的天真虽然令我不太喜欢,但他让我相当满意地在这个时候拋出为什么我们进度会超前的问题,我看了吴三省一眼,他也在看我,我抢在他开口前立刻笑道:「等不了了!你三叔知道陈文锦在这里等她,而且只有这么点时间,怎么可能还等你们的信号呢?」
吴邪的表情瞬时一楞,我起身走去拍吴三省的肩,道:「三爷,您老爷子太长情了,咱在长沙唱K的时候可看不出来您有这种胸怀。」
他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拍开我的力道里充满不悦。这对我来说没差,我目的只是要让吴邪知道陈文锦和吴三省的事情,我想听吴三省会怎么样跟吴邪说他的计画。
他倒也干脆,全然收起拿来唬弄我们的说法,直接了当地说明了他跟张起灵合作的计画,还有我们后来会合前进的状况。这一路听着我觉得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直到吴三省说:「让她把三盘录像带分别寄到三个地址……」
我在心底弹了一下手指──中了!
张起灵给我看到的只有两盘录像带,在疗养院里发现的字条上写着是两人,所以我当时也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我以为那两盘一个是属于张起灵另一个则是属于吴三省的,但现在很显然的,根据吴三省的说法,陈文锦传口信给三个人──吴三省、张起灵还有吴邪,照理说这三个人可能都各收到了录像带。
剩下的那份就可能是落在吴邪手上而我没有看过的。
他们又讨论一阵子,吴三省最后去搬了一台笔电过来,说里头就是录像带的内容要他自己看去。我笑着凑过去,坐在他的边上,吴邪并不是一个会拒绝别人的人,所以这动作做起没什么困难度。
本来我以为这一卷的内容,应该是吴邪他自己在疗养院里的大堂里爬行的画面,想说接着影片或许可以从吴邪的嘴里套出其它的信息。不过影片一开始我就知道不对劲。
画面一直是一片黑暗,扬声器里传出非常嘈杂的声音,一开始听不明,但仔细分辨后,发现那是在空旷的空间里窜动的流水声。
这并不是张起灵给我看的那两片的内容,吴邪似乎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卷影片。
我忽然发现我的想法错了,寄给三个人,不一定只有三盘录像带,也许用分来计算会比较精确。
张起灵给我看的是一份、吴三省看的是一份、吴邪有的又是一份。
张起灵拿去跟吴三省合作的,是他自己手上那两卷,姑且不论两个人的关系,影片里面既然有了吴邪的影像,吴三省就不会袖手旁观,可以达成合作的关键,但至于张起灵知不知道这一盘录像带的存在,人防人的,这很难说。
我继续看着影片,前五分钟开始都是淙淙的水声,到了五分钟之后开始出现人的喘息和脚步声,这沉闷的画面持续了二十分钟,水声才慢慢地弱了下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悠荡荡地传说:「这里是哪里?我们出去了没?」
这女人的问话并没有人回答,过了很久,才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还有烟吗?」接着又是沉默,感觉起来拍摄这影片的人,都处在相当疲累的状态,一点都不想多费劲来说话,水声忽大忽一阵后,那个讨烟的人又问了:「我们到底在往哪里走?」
他们似乎在查探某一个地方。
影片到此,吴邪非常不耐地要去动鼠标快进,我一把按住他,如果说这几卷影片都是相关的,应该都属于纪录性质的,我不让他动,因为线索可能都在这一分一秒的动静里。
这时,扬声器里传出了奇异的变化,大概他们遇到了什么骚动,对话开始连贯,有个男人叫道:「听!有声音,那些东西又来了!」
另一个人低声喝道:「全部别发出声音!」
话音一落,扬声器里一片寂静。
水声还在持续着,虽然很细微,但我不会听错,那混在水声之中,由远而近的微弱声响,我是听过的!那种特殊的古乐音律不可能听错……
这是张起灵那小家伙走入青铜门前响起的号角声响。
这一部片子难道是记录了青铜门里面的状况吗?
对,当时在云顶天宫里的记号们,就说明了他们是一团人一起行动了,这影片该不会就是那时候拍下来的资料?也就是张起灵在青铜门里的遭遇?
我转头看着无邪,他神色西当紧张,咬着嘴唇又重听了一次。没有记错的话,在张起灵进入青铜门的时候,有个一胖一瘦的人缩在石缝里,那一个瘦子,似乎就是吴邪。
所以他自然也看见了、听见了……他不会不明白这声音表示了什么。
青铜门的开启不是专属于张起灵的偶然,而是跟整个西沙考察队还有拍摄疗养院里禁婆的事件有关。但是谁先谁后呢?谁又是拍摄这个影片的人?张起灵从青铜门里出来的时候是神智不清的,里面到底有些什么?让他们这群人一次又一次地往里头跑?
我们两个从相对不同的主线支线在找同一个谜底,走到这个地步,我想我跟他都在脑海里组成了相当的片段,但是这一个影片、这一分多出来的线索,在找不到该把它放到哪里的同时,就忍不住怀疑自己早先的拼凑是不是有了错误……
吴邪他颓然地阖上了计算机,一手用力地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个当下,我想我的苦恼和困惑是部分与他相通的,尤其是在抓着张起灵追根究柢的方面。出于同理,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只差没告诉他──这感觉,我懂。
在猜测与推理这样的行为中,如果牵涉到张起灵将会是一件疲累而可怕的事情,他肩上的浑水决不似和他下斗的风格一样干净俐落。
可如果他就是这么一个干净俐落的人,我想我会喜欢他,但也只是会喜欢他,如同我喜欢宁,但不会没事去帮她注意这个月的生理期是否有准时一样。
对我来说,这正是张起灵他的迷人之处。
我不清楚吴邪对于张起灵或者对于整个事情的执着观点是什么,但看他下垂的肩膀,还在兀自苦恼着。然我也没有好到哪去,走到他对面坐下,跟另一边的人要了烟来抽。
脑子里一团乱,很多东西间都充满着冲突去要一个一个把合理化……也许比起合理,我想我现在更需要的是说服我自己。
这一个谜、这一个乐趣、这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我到底是为了哪一个真正的诱因把自己放在这里?并把自己的思虑放入他经历得事件里,只要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开始拼拼嗽嗽不放过任何的痕迹,就像是科学家要推翻别人的说法一样,我反复验证这与他相关的一切。
可是还是少了一个动力。科学家的执着有一种根本的精神,我曾打过一种比方,说讲设自己是狼的话,张起灵对我的吸引就像血一样。但我现在想来,这只合于一种相对,因为血味对野兽来说意味着食物,它们追寻血味,是满足本能的生理需求,那么这种比喻就不合于我跟张起灵之间了──他并不代表食物,我也不觉得他有任何满足生理需求的功能。
没想出结果,一口烟抽入肺里,抬眼看去营地的火光正艳着。
当我把烟从胸腔里吐出来的时候,我看着自己夹着烟的手,发现一个相当可怕,但是套在我身上似乎没什么违和感的事实。
我的烟瘾,是在我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染上的,我曾经去探讨过我为什么会喜欢抽烟这一点,最后出来的结论,是没有任何逻辑的,我迷恋烟味。
在我二十岁那年,曾经碰过一次大麻,我不否认,毒品的迷幻远比烟草还要颠狂,可是清醒之后的世界又现实到鲜血淋漓……我不讨厌,但就是没有办法耽溺。
我猜想这个能是我本性上的一些不干脆,人总是要在走在中庸的路上才可以维持某种极端存在得平衡。于是烟,那种若即若离,不管在现实还是迷幻之中,都带着几丝讪笑的清醒和嘲讽的冷静,这就和我喜欢下斗的原因有几分的相似。
而我在抽烟和下斗这样的行为中,正可以在现实和迷幻中慢慢找回自己的模样。
我想人类都是这样的,在这个世界上一切沾染和寻找的,拼拼凑凑出来的,其实都是一个打碎后的自己。然而人性却没有那么坚强,没有办法一路执着,总要找些足以使自己迷恋的存在权当作一种平衡与调剂。
然而迷恋与爱不同。
爱是具有独占性,在独占的行为里补足自己缺失的碎片。迷恋却是没有任何理由,单向的需求与极端主观的认为,用烟的例子来说,我如果爱烟,那么我应该不允许其它人抽烟,因为抽烟的美好感觉是只能我所独有,然而我迷恋烟味,我不用去坚持今天我握在手里的烟应该是怎么样的状态或者我只抽从自己口袋里掏出的烟……我习惯这样的气味,不管它以任何一种形式出现,我迷恋成瘾,并且离不开。
同理,我在这里,完全推开以前那些说词,或者说走到了这里……
我迷恋上了张起灵,并且成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