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对话持续进行了一、两个小时,张起灵一直靠在玻璃窗上不动声色。吴邪把事情讨论到了一个段落,终于按耐不住地指着我……旁边的张起灵,不过他八成左右的目光还是停在宁身上,剩余两分的余光则朝我这方向飘来。
「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你这里?上回西沙……」他话到一半就哽在喉头,张起灵本来歪斜的身子也悄悄地端直,宁的角度看不清这里的动静,只问:「西沙怎么了?我那次真的有不得以的苦衷……」
「不,我只是……」
吴邪抓头的动作里透露出一股懊恼,多朝我这个方向看了几眼,又道:「我只是想说之前去长白山那次,这小子还是我三叔夹的喇嘛,怎么一转眼就跑到你这儿了?哈哈……」
张起灵已完整地挺直起来,也许是我离他离的近所以能感觉出来,他的呼吸没有早些时候轻松缓慢,多了几丝戒备的意味。
听吴邪现在的语气,张起灵早些时候是和他们一块行动的,隐隐约约听得出一丝淡淡的不满──就像宁知道裘德考直接来找我们谈话时一样,属于某种所有被剥夺的不快,然这是吴邪单方面的感觉宁听了吴邪的话,少见地灿烂笑起:「怎么,你三叔请得起的,我们就请不起了?这两位可是明标价码的,现在,他们是我们的顾问。」她的眼神朝我飘来,我也极端给她面子地对吴邪挥手笑了笑──对吴邪而言,我属于第一次照面的人,所以对我来说,他是可以得到讯息的泉口。
「顾问?」
吴邪说这两个字时的神情有点复杂,我不想这样形容他,但是吴邪不比宁来的世故也不如吴三省有一种老练的狡狯……当然,他绝对比我旁边的那位好商量,至少在我看来他是一个会把七成以上的情绪写在脸上的人。
当高加索人突然插入话题说明我们身为合作伙伴的事实来打碎宁最后的粉饰时,我的背脊突然感到一阵疼桶,我低声笑说:「小家伙帮人按摩要温柔一点?」
他没理我也没理会宁的话语,只是静静地把目光放在吴邪身上:「别动吴邪。」他用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警告我(我把他当作警告,因为他指尖的力道并不像是提醒)。
我干笑两声,道:「三爷的人,我哪敢?」
说着,车子已经缓下来。我拍掉他捏在我脊椎上的手,伸手去把车门拉开。重新回到营地里,彻夜行动,晨曦刺眼的阳光随着戈壁滩的寒风刮面而来,让我忍不住皱眉。
我抓起行李把张起灵从门的这边挤下车,高加索人可能彻底觉得吴邪比较好相处,下车时就顺道带着他走──吴邪本来想走过来的,但没有成功。
「你打算带着他上路?」我避开人群,问他
如果吴邪是吴三省的大侄子,同理,他也是吴二白的大侄子。
若说张起灵对于吴三省有他们自己一挂的立场,那么我对于吴二白也有我自己的立场。就我目前推测,吴邪属于一知半解的人,这种人的存在比彻底的无知可怕,至少对我来说是个妨碍,但就合作层面来说,我跟张起灵现在是走在一条绳索上的蚂蚱,坠了谁对吴家那里都不好交代只是平添麻烦。
他沉思一会儿,想到事情要说,但目光一闪,下巴朝我后头挪了挪:「阿宁。」
「你们两个难沟通的在这里商议些什么小秘密?」
「我在问我亲爱的伙伴该不该把这个木匣子绑上点装饰再转到你的手上?」我笑着转过身子,扬起手里的红木匣子,宁一把接过去,她不会不知道我们刚才的运作与应付,但她相同地不会认为我们会告诉她需要的答案,而不识趣地多问,只说:「走吧!去大帐里,定主卓玛要过来了。」
我们跟着她走,吴邪在另一头,后来也跟着高加索人一起过来。她又带了一些队员,约莫十来个人,有几个我有私下攀谈过,是沙漠自助旅行的行家,宁的路线规画有不少该是他们协助的。
进了大帐里,帐棚主人给我们添上酥油茶,张起灵他只捧起来喝了一口,就靠在另一端的毛毯上闭目养神。一夜下来,我多少也有点倦意,因为悬着的事情还没处理好。一个新的变动指令,影响的可能是三方人马,我得尽快删除那些可能拖耗我进度的枝节。
宁把蓝月拿出来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在观察,除了已经看过的我还有完全明白的张起灵。没多久,定主卓玛走进来,宁与恭敬地把盘子推到她眼前,与之开始一场对谈,他们这里的谈话因为翻译的问题,显得七零八落,但我口袋里有张字条,想也知道陈文当时一定交代了定主卓玛某些事情。
吴邪倒是听得仔细,虽然他的表情清楚地写着他听不太明白,他环顾帐里一圈,最后轻声问了句:「唉,那个老太婆是谁?」不过没人理他,那慌张的模样看来也怪可怜的,我转头去看着张起灵,他冷冷地瞧了我一眼没什么表示,我笑着,刻意让动作大一点:「他叫作定主卓玛,是文锦当年的向导。」
他「啊!」了一声,立刻低下头去思索事情,我知道吴邪在某个程度跟我相同,掌握了零碎的片段,只要多一点点的线,就可以把破碎的事情渐渐缝补。
此时,宁已经把事情跟定主卓玛谈完,她礼貌地把她送出去。几个按耐不住的问到底怎么了,她笑说:「没错了,就是这只盘子,她可以带我们找到当年的出口。」
人群骚动起来,我口袋里的手机也发出震动。
张起灵不动声色靠在边上休息,我不确定他刚刚是否有做了什么动作,但我想顺利执行的事情不喜欢被延宕,特别是这种沉默的拖延。
如果吴邪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菜鸟,那么我会选择沉默,静观他们的变化,但吴邪他显然不是,先不论他与吴三省的关系或是说他与录像带事件的关联,从他的语气和诸多的小动作里,他也是个有复杂心思的人,但如我所形容,他太天真,这种人是我会把他归类苦恼的范畴──你不能说他笨,可是他绝不是个聪明的人。我想想,就是个被搁在不友善环境里的善良的普通人。
面对这个情况,张起灵依然维持他的淡定,我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带来这个麻烦(我不认为我有错估他的聪明),然他既然不给予我回答我只好自己来推敲我想要的答案。
我问:「什么时后出发?」是对着宁,也是说给他们听。
宁站起身子,环顾一圈之后,「今天,中午十二点,全部出发。」
众人非常配合整个氛围有着兴奋的骚动,而这个氛围正是我想要的,在群众的一致之中挑出异端是最为残酷的──如果异端本身毫无自觉的话。
我看着吴邪,微微一笑,我承认我举起来的手指是带着恶意的,对着他,我看着宁:
「那他怎么办?」我问。
除了宁跟我们,所有人的眼中都闪过错愕。一颗颗的头颅来来回回游移在宁与吴邪之间,吴邪最初时的眼里也闪过一丝惊讶,但是这小子的反应很快,他只楞了一下立刻把目光坚定地看向宁……这一点我必须称赞他,吴邪虽然不是个聪明的人,但还有着一点投机的灵活与勇气。
但可惜了他错算了我们与宁之间的关系。
宁的眼里闪过一丝高傲的笑容,我猜想她对于吴邪是没有任何恶意的,甚者我可以推论吴邪的出现在非关进度的方面,宁把他看作一种助力……她看着我,手指朝依然靠在边上的张起灵轻轻一点,笑道:「他带回来的,让他自己照顾他。」
烧着问题的铁球一拋再拋,还是落回了张起灵的手上。
所有人看着他,宁打了一个手势,娇笑着带走大家。于是这个舒适的大帐里,只剩下三个人-我、吴邪以及张起灵。
这样的氛围,张起灵再怎么样也无法逃避,我委实压抑不住此刻我从心底窜上属于兴奋的烟瘾,望着他们两人,从怀里掏出烟点上。笑了几下,把尼古丁吸到肺里再一口气全部吐出来,看着张起灵的眼神与眉头逐渐被阴郁的氛围沾染,我有说不上来的开心:
「我说你是自找麻烦吧!刚才不让他上车不就行了,你说现在怎么办?」──我要问的会找时间慢慢问。
他的肩膀缓缓地下垂,叹了一口气,像过了一世纪般漫长,他开口,就像他当时来到我家的样子一样,把反复酝酿在心里的话与顺畅地对着吴邪说出:「你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不要再进那疗养院了,里面的东西太危险了。」
「要我回去也可以,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吴邪顿了一下,似乎等这个面对面的时间很久了。
然他用我从没见过的温和与坚决,一种极度的消极抵制,他随着吴邪的话语摇着头,声音如同幽暗的夜里吹起的风,想把吴邪隔绝于事件之外(如他在疗养院里攻击我一般):「我的事情不是你能理解的,而且……」他淡淡扫了我一眼,道:「有些事情,我也正在寻找答案。」
他站起身子,笔直地朝帐篷外走去,经过我眼前时,狠狠地抽走我夹在手指里的烟,用很小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吴邪不是你,但你不见得比他高明。」
他这话让我楞住了,赶紧拿出手机来确认,上面一条新讯息是来自吴二白的:阻止吴邪。
简单明了的信息,可这讯息看在我眼理无疑是一份挑衅,他所代表的是我跟张起灵之间的信息竞争──吴二白可能还有安排其它人在吴三省的队里,张起灵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但我想他明确知道他可以运用来干涉事情变化的资源还有吴家。
吴邪还站在那,紧握着的拳头里泛着浓烈的不甘心,他看来似个被遗弃的孩子,好不容易抓住了张起灵的衣角,又被狠狠推开。我也许可以理解他的感觉,但不代表我怜悯他的处境,要从张起灵的口中问出自己要的答案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但也不是太困难,可惜在他没有抓到诀窍。
我想我是存着一点反逆的心理,如果张起灵没有多说那些话而我也没去拿起我的手机查看的话,我肯定会让吴邪离开这次的行动,我讨厌麻烦,但是我更讨厌被推入一种设计过的漩流之中,我离开大帐时拍了下吴邪的肩膀,没有任何必要地,我说:「这里有巴士,三个小时就到城里了,一路顺风。」
张起灵是对的而吴二白也是对的,但我不觉得吴邪会就此退让……
──今日中午出发。小三爷的脾气比三爷还糟呢!──
这是我回给吴二白的话。
我也不想退让。